就在剛才,謝石還在為謝安擔憂,還以為,不管王稚遠那小子如何任性妄為,身為長輩,謝安總是要維護他的。
一轉眼,卻又聽到謝安這樣說,一時還沒有反應過來。
盯著謝安足有半盞茶的功夫,謝安也不做聲,就這樣由著他看,對謝石的資質,謝安早就有判斷。
小事尚可,大事不足。
平日里,朝堂上的那些事,或者是上面有統領,他在下面做偏將,或許還可以。
能力也足夠。
可是,若是讓他和王稚遠換一換,讓他去掌管北府,想都不要想,根本帶不起來。
一則是腦子轉的就不夠快,二則,膽量上也有欠缺。
這是很多世家子弟的通病。
就算是不上陣打仗,他們也一樣能過相當瀟灑的日子,又為什么要冒風險,上陣殺敵?
更何況,那風險是一般的嗎?
那是要送命的!
于是,你也不愿意去承擔責任,我也要推脫,一來二去的,可不就等到王謐這樣的陰謀家了嗎?
當然,只是所謂的陰謀家而已,這都是他們的污蔑。
我們小王明明有很遠大的理想!
你也瞞來,我也瞞,這樣一來,一個驚天動地的消息,就這樣繞過了瑯琊王府,徑直的送到了建康宮,送到了后宮里!
最近正在休沐,后宮里能夠收到的朝廷奏本也是少之又少,除非是某地又遭災之類的急務,王貞英是不會抽出空閑來幫忙辦理的。
現在大晉朝廷的自有格局在此,雖然有個皇帝,但不過是個擺設而已,在前朝,這些政務,其實都是屬于王恭來管轄。
需要陛下下詔書的時候,這些急務就會傳到后宮里來,讓王貞英過目之后,再擬出旨意,頒布施行。
而今天,眼看著休沐之日就剩下這最后一天,王貞英也難得的貪睡了一回。
待到那小得兒將奏疏送到建康宮的時候,王貞英才剛剛起身,而這時,辰時都已經快過了。
大宮女司青迎了出來,看到小得兒的臉色很是不好看,連忙打聽:“出了什么事?”
“你的臉色怎么變成這樣?”
自從王貞英當了太后,司青的警覺性也直線上升,看到小得兒這張臉,她就明白出事了。
事情太大了,小得兒哪里敢說明白。
只道:“快讓我進去吧!”
“出了大事了!”
這樣一來,司青可不敢耽誤了。
連忙把小得兒帶了進來。
本來王貞英心情也好得很,嘴角都掛著笑,小得兒帶著一張苦臉進門,她的這份好心情,瞬間就消失不見了。
“啟稟太后娘娘,王公呈上了一份奏本,讓奴婢立刻交給娘娘,說是急等著娘娘裁奪。”
一聽說是大哥的奏本,王貞英倒是安下了心。
左不過又是那些抱怨,沒完沒了的,還是不是個男人了。
“放著吧。”王貞英看了看身邊的小桌,既然是牢騷,她也沒什么興趣。
當面都不知道聽了多少,還需要看奏本嗎?
小得兒把奏本老老實實,恭恭敬敬的放到了桌上,卻還沒離開,低著頭,好像是犯了什么大錯。
小得兒年紀輕,又是個活潑的個性,平常總是說這說那,嘴巴停不下來。
這一回卻好像是被什么事情給難住了似的,半天也憋不出一句話,這便引起了王貞英的懷疑。
“這封奏本,到底都講了什么?”
小得兒還沒有回答的這個間隙,王貞英便把奏本拿起來了,她也不是懶惰的人,若是打開奏本,仍然是那老一套,不看便罷。
不過,打開之后,她的臉色登時就變了。
比小得兒還難看呢!
而這個時候,小得兒終于敢開口說話了。
“王公說了,王侍郎掌控北府,擁兵自重,私下聯絡荊州兵,意圖不軌,如今,朝野上下幾十名大臣聯名,要參劾王侍郎,還請太后娘娘決斷!”
明白了!
都明白了!
這份奏本寫的慷慨激昂,洋洋灑灑,一看就是出自幾位大聰明之手,從文章用詞上來說,當然是挑不出一點錯。
入宮多年,王貞英對這種文縐縐,廢話一大堆的奏本已經失去了興趣,小得兒的轉述,雖然簡短,用詞也不華麗,但是卻讓人一聽就能懂。
“竟有這樣的事?”
“大兄在哪里?”
小得兒忙稟道:“就在宮外候著,寸步不敢離開。”
“快請進來!”
不出小得兒的意料,這一次,對王恭,王貞英再也沒有任何的嫌棄,忙不迭的就請了進來。
關注的很。
早該如此!
王恭走進大殿,立刻就有了這樣的感想。
兄妹本是一體,在這種關鍵問題上,怎么可以意見相左呢?
不過,他也不怪自家妹子,妹子終究是妹子,整日里在深宮里居住,雖然可以自由的接見外臣,但是,對他們的本來面目了解的還是不夠透徹。
那王稚遠又生了一張好臉,妹子終究是女子,見了自然心中歡喜,不自覺的就會被他蒙蔽。
這都是很常見的。
在休沐之前,王恭對王貞英還是有點怨言的。
埋怨他寧可相信王謐這個外人,幫助他在北府站穩腳跟,也不愿意相信自家大哥。
但是,幾天過后,他立刻就改變了想法。
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就連他王恭這樣的聰明人,都經常被王謐繞進去,躲了這邊那邊又被算計。
王貞英被蒙蔽,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見過太后娘娘。”既然是要匯報奏章的事,該有的禮數自然是不能缺少的。
王恭講究了,王貞英卻又沒有耐心了。
“大兄,別搞那些虛頭巴腦的了!”
“趕緊說手,這是怎么一回事?”
王貞英把奏本砸到桌上,這封奏疏,王恭也不用看了,內容他都熟悉,本來就是他一手炮制出來的。
誒,說到這里,王恭可就有話說了,而這一次,在自家妹子的面前,他終于可以挺起腰桿了。
王稚遠,他真的有異動!
這一回,可不是他故意攀扯,或者是不能容人。
“太后娘娘,確實有確鑿的證據,證明王稚遠就是在和荊州部勾結。”
“娘娘知道,荊州兵歷來是我大晉的心腹大患,多年以來,一直不安分,自從桓沖上位,這情況才好了那么一點,但是,現在,王稚遠作為北府的統領,居然公然和荊州兵暗通款曲。”
“甚至,根據郗恢的奏報,已經有來自荊州的先頭部隊來到京口和北府匯合。”
“娘娘,他們不只是暗中聯絡,甚至是已經有了實際的行動,我們不能再這樣忍下去了,必須要有所行動!”
“豈有此理!”
“好你個王稚遠,你竟然敢背著我,暗中搞動作!”王恭如此言之鑿鑿,不用懷疑了,這肯定是確有其事。
王貞英身居內宮,又不能親自出城去調查,更不可能接觸到京口的勢力,只能聽這些朝臣的奏報。
不過,在這個方面,王恭還是可以信任的。
雖然王恭這個人小心眼,但是長久以來,他明明早就看不慣王謐,但是也沒有造謠害他。
這也就是為什么,之前王恭明明非常痛恨王謐,分分鐘就想咬死他,卻只能無能狂怒。
他實在是抓不到王稚遠的把柄,沒有把柄,他也還沒有齷齪到生搬硬造,于是就只能自己獨自生悶氣了。
而這一次,王恭是既有實證,又有證人,他剛才已經說了,消息是郗恢的眼線交給他的。
這就完全沒問題了。
王貞英第一反應就是破口大罵,各種污言穢語,也是蹭蹭的往外冒,王恭也是第一次長了見識。
原來,妹子生起氣來,也是很恐怖的。
這個嘴巴也是不干不凈的,小詞居然還挺多,看來,這些年的后宮也沒白混。
想當年,在家里當小姐的時候,她可絕對不是這副樣子。
“妹子,這一下我們總該把王稚遠拿下來了吧。”
“北府若是還放在他的手里,那才叫出了大事,我們絕對不能再繼續容忍下去了!”
“荊州兵已經和北府聯合,在不早做防備,一旦他們等到了時機,反手向內,我們可就危險了!”
要做,就要下狠手!
這是王恭一貫的做法,加強建康的守備?
阻止荊州兵進入京口?
這些都是間接的辦法,不能直搗黃龍,只是在困難的周邊打轉,就算是贏了又能怎么樣?
一點意思都沒有!
這件事,從跟上來講,問題不在北府,也不在桓沖,甚至不是荊州的老毛病在作祟。
問題完全都出在王謐一個人身上。
原本,荊州兵在桓沖的帶領下,這些年已經消停了很多了,進入了難得的平靜期。
現在風云再起,是因為什么?
還不都是受了王謐那小子的蠱惑!
于是,拔除了王謐就消滅了麻煩,王恭已經做好了準備,就差王貞英一句話了。
看她這一次氣成這樣,大約也是不會再庇護王謐了!
“妹子,只要你一句話,大兄就幫你把這件事辦了!”王恭躍躍欲試,就等著王貞英一句話。
但是,王貞英就是陰著臉,不發話,這讓王恭就很為難了。
等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王貞英終于吐出了一口氣,王恭連忙上前,等待著妹子的決斷。
“小得兒!”
“奴婢在!”
什么?
傳什么小得兒?
有什么話,直接吩咐他就好了嘛,
“去把王稚遠招來,我要與他當面對質!”
什么?
還要見他?
王恭氣得要命,簡直是難以理解。
“妹子,還見他干什么,直接處置就是了!”
“見了他,只能是給他狡辯的機會而已!”
王恭咄咄逼人,王貞英卻依然故我。
“大兄,你說的我都明白,我也都相信,不過,北府畢竟是重地,我們也不能只憑著一封奏報,就把王稚遠拿下來。”
“你說的這些情況,我們只管和王謐當面對質即可,有還是沒有,我相信,他不敢當面扯謊。”
嘖嘖…
還是婦人之仁!
王恭很氣憤,只得辯駁道:“娘娘想找他對峙,這我理解,不過,此人狡詐,且已經有了反心,若是讓他把消息傳到京口,提前動手,我們可怎么辦?”
“這不是打草驚蛇嗎?”
這個時候,小得兒已經去傳令了,這個差事,王恭倒是不反對。
總要把王稚遠從家里騙出來,很多事情才好辦妥。
“說的也有道理。”
“那大兄的意思是?”
看王恭撫著胡須,信心十足的樣子,就該知道,他已經有主意了。
“先把他從家里調出來,然后,不管他說什么,都關在宮里,不準他出去,著專人看守,依我看來,這是目前最好的辦法!”
“他若是真的有心為亂,他的那些同黨,聽說了他被關到宮里,必定會有所行動。”
“不管是與京口聯絡,還是自亂陣腳,總而言之,我們就可以在針對他們的行動,有所防范。”
“這樣也就掌握了主動,娘娘放心,只要王稚遠一進宮,我就會安排兵馬,把王府看得嚴嚴實實,也包括他那幾個朋友,全都別想飛出建康城半步!”
王恭說這番話的時候,臉都漲紅了,可見都是發自肺腑,完全的真情實感。
王貞英默不作聲,也算是同意了他的說法。
難得的,兄妹兩個取得了一致。
王恭取得了勝利,心情是說不出的舒暢,司青伺候著他喝了茶,又吃了幾塊糕餅。
這一下,勝券在握了!
王稚遠那廝,必定會死的很難看!
王貞英就沒有那么好的心情了,她一直攥著拳,表情陰冷,和王恭形成了鮮明對比。
“大兄,若是王稚遠并無謀反之意,那又如何?”
不知怎的,王貞英忽然這樣說道,王恭微楞,有些詫異。
妹子這是怎么了?
怎么還替王稚遠考慮的這樣周到?
莫不是真的不舍得那小子?
王恭這邊早就已經想好后手了,這種事情,以前王稚遠也做過,今天遭到同等的待遇,他也不會說出什么來的。
所謂的關進宮里,不過就是個說辭,最多不過一兩天而已,再往后,城中一亂起來,或者京口出現異動,他王稚遠還出的去嗎?
拐個彎,就可以送到天牢里入住了!
再然后,過不了幾天,就可以開刀問斬了!
想當初,他不也是這樣對待張貴人的嗎?王恭現在也不過是有樣學樣罷了,師傅還是王稚遠本人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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