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時,對于王謐來講,這樣的局面又昭示了一個現實。
那就是,即便是王謐他要在朝廷上爭權奪利,勾心斗角,那也要注意手法。
尤其是對于自己的同僚,那些世家子弟來說,也要采取又拉又打的手法。
要不然,他鏟除異己一時爽,小心給劉裕這樣的人留下縫隙,趁虛而入。
好了!
基本的計策都已經宣布完畢,兄弟幾個也可以各回各家了。
今夜,唯一忙碌的人,或許只有何邁一個人了!
不是王謐逼著他加班,實在是現在這種情況,你就是勸他去休息,他也不會接受。
他太亢奮了,整個神經都處于高度興奮狀態,根本就睡不著。
要做計劃的事情,實在是太多太多。
何邁甚至在想,要是他能有兩個腦袋,四只手就更好了,這樣思考的速度就會更快,考慮的也會更加周全。
然而,很可惜,這種愿望以目前的科技水平來說,確實是無法實現。
于是,可憐的何阿邁小朋友,只能依靠著這唯一的扛在脖子上的聰明腦袋瓜,還有兩只爪子,拼命忙活。
幸而,他這顆腦袋瓜真的很好用,也足夠用。
唯一的不足便是,時間不夠,于是,沒辦法了,只能犧牲睡眠努力干活了!
大家都很拼吶!
其實,王謐也是一樣。
兄弟們都回去了,偌大的軍帳內,只剩下了何邁一個人,他正在緊張的忙碌中,也沒有空閑理會王謐。
但是,因為他這里的地方最大,儲備最齊全,何邁也就自己做主,不打算離開了。
反正,計劃表他都已經寫了好幾頁了,也不好再另換地方,實在是麻煩。
王謐倒也無所謂,反正,這樣激動人心的夜晚,他也根本就睡不著。
不過是走到書桉前,拿起了墨條,幫著何邁研墨而已。
“稚遠,我有一種預感,從今天開始,我們的日子要大變樣了!”
“你要做好準備,朝廷里的那些人,不是好對付的!”
又過了大約一盞茶的功夫,何邁才終于從成堆的書卷中抬起了頭,聽到他這樣說,王謐面色一凜,被驚到了。
“你知道我要干什么?”
這似乎是一句廢話,但也確實是王謐此刻內心的真實想法。
就在剛剛,他雖然說了很多,方方面面的內容都有涉及,但卻真的沒有談到回到建康的打算。
而他,何邁!
一直沒有參與討論的他,竟然在不知不覺間就察覺到了他真實的心意,不得不說,何邁的這顆腦袋瓜,還真的是好用。
何邁莞爾一笑,朗聲道:“不能說是全都參透,但是我也承認,我確實能猜到一些。”
“其實這也很正常,你完全不必緊張,往大了說,你我都是世家子弟出身,這種事情,見的太多了。”
“會有這種想法,也不獨你一個人,但凡是世家出身的子弟,有哪一個不想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的?”
“就算是你自己不想,當家族有需要,你也要站出來,占住位置,遠的不說,你的阿翁謝安石不就是如此嗎?”
“他年輕時也完全不愿做官,整日里寄情山水,到了四十多歲,還是被家族召喚了出來,這都是世家子弟的責任,免不了的。”
“怎么樣?”
“你想從哪里入手?”
“坦白說,還沒想好。”
既然何邁有心情聊天,王謐當然也不介意,打發了曾靖去拿酒,一并還搞了兩個小菜。
雖然前線的條件差些,但是,湊兩個左酒的小菜還是可以的。
好酒好菜都就位了,何邁的肚子也知趣的咕咕叫了起來。那還等什么?
當然是坐在一起吃起來了。
“這次大勝歸來,朝堂上的形勢,我實在是估計不出,但是有一點我也很清楚,這次獲勝和此前幾次的勝利絕對不同,我覺得,朝廷說不定不會給我們太多的獎賞。”
何邁飲了一盞酒,嘴里嚼著肉,卻笑了。
“虧你還能想到這一層,別怪我沒提醒你,這次大勝,朝廷對你的態度絕對不會很好。”
“你怎么看出來的?我倒是還沒想那么多。”王謐挑眉,暗示他繼續說下去。
其實,哪里需要他暗示,何邁本來就是個話癆,以前沒有人和他搭腔,他自己還能侃侃而談呢。
更不要說現在有人和他攀談了,更是心里藏不住一點話。
“那還用說,你想,以往,我們在外征戰,不管朝廷如何,那皇位上總算還有那么一個皇帝擺在那里,也算是個能管事的,不管那些朝臣如何折騰,皇帝陛下的表態,他們不能不顧及。”
“可現在呢,大行皇帝崩逝,如今坐在那皇位上的,可是小皇帝司馬德宗。”
“他連走路還都不會呢,還指望著他能對前線的戰況做表態,給我們北府獎賞?”
“至于朝廷上的那些人,我想,你別我更了解,團結一致是不要想了,嫉賢妒能倒是人人都有一手。現今的朝廷上,擺在第一位的,自然是國舅之尊的王恭,他一向看你不慣,如今,你還立了大功,而且,功勞還越來越多,越來越大,王恭他不乘機修理你就已經算是恩德了,還想要其他的好處?”
“根本不可能的!”
何邁說完,王謐就只有一種感覺。
醍醐灌頂!
恍然大悟!
對啊!
這樣的事情,他怎么就沒想到呢?
果然還是要找人商量才是。
陛下!
司馬曜,他故去了!
嘖嘖…
沒有了他的大晉朝廷,必定會更加混亂,就像何邁預計的,以前的司馬曜雖然是個擺設,但是有那么一個擺設也比沒有強啊!
畢竟,司馬曜是一個成年人,而且他很有判斷力,還能明辨是非,也有一定的抱負,以他為代表,加上司馬氏以及一些反對世家把持朝政的低級官吏,也可以形成一股力量和世家子弟抗衡。
況且,雖然世家把持朝政非常跋扈,但是,因為有那么一個皇帝擺在那里,且已親政,他的態度,世家也不可以不考慮。
就比如,這場難得的鄴城大勝,如果司馬曜還在,他說要賞,王恭就是心里不高興,也只能賞,他能夠做手腳的地方,不過是少賞一點而已。
然而,現在,大晉的朝堂之上,坐著的是一個小娃娃。
不對!
如今的這個小娃娃甚至連好好的在御座上坐著都做不到,他要想上朝,還得王皇后在身后抱著才行。
于是,這個擺設絕對是真的擺設了。
而三尺朝堂之上,說了算的就剩下了王恭一人!
即便不是王恭,朝堂上其他的世家子弟,也不會滿意王謐一勝再勝。
好家伙!
好事全都讓你一個人占了,我們兄弟怎么辦?
這不是顯得我們更加無能了嗎?
妒忌,乃是人之本能,絕對不會因為出身更好,更有學識就能夠避免的了。
只能說,真的能夠澹泊名利的人,并不一定出生在輝煌耀眼的大家族,越是走的高,就越是熱衷爭名逐利,互相傾軋,這是肯定的。
更何況,能夠走到現在的百年以上的世家,哪一個不是當年傾軋的高手?
如果不是手段高超,站位精準,他們又怎能綿延百年以上?
“既然阿邁你都這樣說了,我倒是想聽聽看,如果是你面對這樣的事,將會如何做?”
何邁那顆精明的腦袋瓜,既然已經暗示到這種地步了,那就肯定已經想好了對策。
求己不如求人。
看看小阿邁會有什么樣的想法吧!
何邁早就想到了他會這樣問,便笑道:“我呢,不過是一己之見,你姑且聽聽,我姑且說說。”
“等到了建康,你也要見機行事,你是知道的,我要留在鄴城,也無法助你一臂之力。”
“所以,我剛才看你們討論的這么熱鬧,心里也有些想法,要抓緊時間告訴你,等你們啟程回去,我可就幫不上忙了。”
“阿邁,你想說什么就直接說,別客氣。”
何邁咳嗽了幾聲,客氣倒是沒客氣,他唯獨有些猶豫的是,自己的見解很有可能左右王謐的想法,萬一這個主意出的不好,把人家害了,可就不好了。
要知道,他現在的責任,明明是鎮守鄴城,只要能把鄴城的秩序盡快恢復,并且經營好了,也就算是完成了任務。
有些事情,他原本并不需要插手,但是,何邁也是個熱心人,況且,要是沒有王謐,他這個邊緣世家的子弟,多少年來都在廬江放養的閑散人,還不知道什么時候能摸到朝廷的門把手呢!
而現在,你再看看他。
儼然已經可以把鄴城這樣的重鎮握在手中了!
雖然王謐嘴上說著讓他暫時掌管鄴城,尤其是負責戰后的善后工作,但是何邁也是個聰明人。
他豈能不知,這座鄴城他呆在這里,便是有一段時間不必再挪動地方了。
他就可以在這里扎下根了!
這樣的職位相當于什么,這就相當于是封疆大吏,絕對的一方鎮守。
以后,晉軍繼續北伐的時候,他何邁的位置就會舉足輕重!
日后史書上,也會留下他何邁一個名字!
而這樣的機會都是王謐給他的,要是沒有王謐,即便他有機會進入朝堂,升遷的速度也絕對不會那么快,也不會有人會對年紀輕輕的他,一上來就委以重任。
這樣一份沉重的大禮,何邁豈能不好好珍惜?
當然也要盡其所能的給王謐籌謀劃策。
只見他略沉了片刻,將那些說辭在腦子里又過了一遍,確保可以表述清楚,這才說道:“稚遠,你回到建康朝廷,面對的敵人肯定不只一個,將要遭遇的困難也絕對不少。不過,我覺得,你若是有那個能力,有那份決心,就只需要把矛頭指向一個人就可以了。”
“一個人?”
“是誰?”
王謐心念一動,忽然想到了一個人。
難道…
阿邁的想法也和他一樣?
何邁圓滾滾的眼中露出了了然的光:“那還用說,當然是王恭,王阿寧了!”
王謐的臉上波瀾不驚,并沒有表現出任何的驚訝,何邁便知道了,他心里想的也是那個人。
這就好辦多了嘛,很多事情,甚至都不需要何邁提點了。
“你呀…”
王謐發出了這樣的感嘆,一副拿他沒辦法的樣子,何邁又笑道:“怎么?”
“這不也是你的想法?我只不過是幫你說出來了而已。這里又沒有旁的人,你怕什么?”
你看看,還非要說出來,這樣就有點尷尬了。
小王可是個講面子的人!
“你我兄弟之間,當然不能說假話,等我回了建康,確實要和阿寧好好談一談。”
“很多事,不能總是我在前面沖鋒陷陣,他在后方撿現成的吧。”
何邁卻笑了:“你還真是個講究人,什么談不談的?”
“等到你回了建康,不用你去找他,他自然就會第一個來找你,你相不相信?”
“到時候,不說商談了,他不直接給你找麻煩,就算是仁義了!”
何邁所說確實是實情,在王恭和王謐之間,王恭目前雖然站位更優,但是很顯然,王謐是處于進攻的一方。
至少,王恭會這樣認為。
一方面,王恭更年長,王謐卻還年輕的很,兩人之間是差著一輩人的。從各方面來講,王謐都看起來更有前途。
這只是其一,其二就更加能凸顯王恭的擔憂。
王謐的戰功實在是太大了!
大的有些讓人接受不了!
早就說過,現如今的大晉朝廷,幾大世家之間之所以能保持相安無事,那都是因為各大世家都在努力保持著平衡。
在晉末,世家之間的平衡至關重要!
可以做好事,也可以做壞事,但是,要講究一個度。
好事不能太好,壞事不可以太壞,就比如,你可以打勝仗,打勝仗當然是好的,值得嘉獎。
但是呢,也不能像王謐這樣,接連打勝仗,一場接著一場,這一個月都不帶消停的。
朝廷的喜報接個不停,甚至連獎賞都已經賞不過來了!
本來大晉朝廷就窮的叮當響,沒什么可賞的,在王謐帶領下的北府兵,打勝仗好像是家常便飯一般。
這一下,更是讓朝廷應接不暇。
這就是超過了朝廷能夠接受的度,太過了。
你王謐本來也只是世家子弟當中平平無奇的一個,除了長得稱頭些,能力和我們都不相上下的。
既是如此,大家保持原來的樣子,相安無事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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