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謐晃晃腦袋,理所當然道:“當然。”
“有什么不合適的?”
“叔父,我雖然稱不上是賢德之人,有大名聲,但總也不是紈绔之人吧。”
“叔父想想看,自從我從戰場上回來,我有亂花過一個銅錢嗎?”
“吃酒、狎妓還是賭博,我全都不占,更不喜奢華,沒有鋪張浪費,這不是很難得嗎?”
“相比家里其他的子弟,我花錢絕對算是少的了。”
“更不要說,我這里還有一個省錢的大宗沒有提呢!”
他還能省錢?
真真沒看出來。
“叔父想想看,為我操辦婚禮,主要出錢的其實是謝家吧,我們家根本就沒出多少錢。”
“把這些錢算一算,現在交給我應急不是最好?”
還有這么一回事嗎?
王薈當下就覺得腦袋有點懵,彷佛失憶了。
哎呀,早知道就不這樣回答了。
王薈有點后悔。
他甚至想到,剛才就應該直接提一個錢數,先把王謐的嘴巴賭上,這樣他也就不敢漫天要價了。
可惜,時機已經過去了。
“你的婚禮確實是謝公一手操辦,但也不能說我王家就沒出錢。”
“現在你想要點錢,我倒是可以理解。”
“你也成家立業了,是該有自己的產業。”
“不過,你也不能污蔑叔父沒有盡心為你操辦婚禮。”
“叔父你誤會了。”
這個老頭子,這是想到哪里去了?
“我并沒有責怪你的意思,既然有謝公花錢,我們節省點都是正常的。”
“要是我來為兒女操辦,肯定也是這樣的做法。”
“我是在說錢的問題。”
老頭子,你就不要再轉移話題了。
我的目的是要錢,你的目的是不給錢,這不是已經很明顯了嗎?
見還是繞不過去,王薈深深的嘆了口氣,只覺得今天的黃歷肯定是對自己不利。
“難你就說吧,到底想要多少錢?”
有氣無力的,一看就不積極。
王謐敲了敲桌面,提點道:“叔父,具體的錢數就不要我來提了吧。”
“這樣特別沒意思。”
“不如叔父大方點,直接給一筆大的!”
還讓給大的!
給他個大耳瓜子還差不多!
王薈氣得不行,面上還得保持優雅。
剛要說話,王謐卻又搶先張了口。
“再者說,叔父,我這樣要錢,也是為了挽回敗局,沒辦法。”
王薈一驚,還以為他是打了敗仗,那眼珠子登時就立起來了。
“怎么回事?”
“說清楚!”
“是不是吃了敗仗?”
王謐嘿嘿兩聲,緩緩說道:“不是打了敗仗,是被人家占了便宜。”
“那桓沖老將軍忒的欺負人,當時說好了可以給他荊州兵一批新兵器,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誰知,他趁著我不在建康的時候,又私自和普超聯絡,給了他大筆的錢財,換走了幾批兵器。普匠作也是沒辦法,誰讓將作坊當時缺錢呢?”
“城里局勢又亂,根本就沒人想起他,為了維持將作坊運營,他也只能自己想辦法了。”
“叔父也不必責怪他。”
王謐做出遺憾的表情,余光還不時向王薈的方向偷瞄。
果然見王薈攥緊了拳頭。
“你是說桓沖搶了原本屬于北府兵的兵器?”
“也不能說是搶,誰讓桓老將軍有錢呢?”
“他也只是趁著將作坊有經濟上的困難才…”
說到這里,王謐忽然頓住了,王薈就更著急了,連忙催促,他這才接著說下去。
“才有點趁火打劫了。
大腿一拍,王薈怒道:“我就知道,這個老頭子,慣會使這些陰招!”
“老夫年輕時也與他共過事,那個時候,他就是如此。”
不能忍!
建康城里各種游藝也是很多的,前些年尤其流行斗鵝。
大鵝雖然看起來忠厚老實,走起路來搖搖晃晃。
但是每一個在村里被大鵝追過的人都會知道,大鵝的戰斗力,那是杠杠的。
惹惱了大鵝,攆你十條街,一點不含湖!
大鵝!
乃戰神也!
年輕的時候,桓沖大將軍就喜歡斗鵝,好巧不巧的,王薈也很喜歡。
兩個冤家碰在一起,總是桓沖贏得多,王薈輸得多。
原因就在于一個錢字!
桓沖有錢,王薈當然也有錢,但是,桓家的作風就是豪奢,也不吝惜花錢,一擲千金的事情經常發生。
而王薈呢,頂著瑯琊王氏頂級豪門的稱號,總還是要有些體面的。
出錢押注的時候,總是差一截。
既然押注的時候就不敢花錢,賺的錢自然也比不上。
王薈是一步差,步步差。
想起往日的那些冤仇,王薈就怒從心底起。
他跳起來了!
“豈有此理!”
“豈能讓那老頭子欺負我們王家?”
“不就是錢嗎?”
“我王家最不缺的,就是錢!”
“你要多少?”
“叔父都給你!”
孩子不用怕!
咱王家別的優勢沒有,就是有錢!
一腔熱血之下,王薈就想把年輕時候在桓沖那里吃過的虧,全都在王謐這里找齊。
王謐一時有點沒反應過來,過了一陣才意識到,叔父大人竟然是玩真的,不是說笑。
趕忙應下了。
小錢錢,這就到手了!
誰也不知道,背后為他出了一份力的,竟然是桓老爺子!
有了錢場,又有了新兵器的王侍郎,可以高枕無憂的前往京口軍營了。
他即將踏上新的征程,而他的老對手們,如今又在做什么呢?
他們知不知道在遙遠的江左,有那么一個野心勃勃的人,正打算把他們一舉鏟除呢?
就算是知道,他們也顧不上了。
長安城。
皇庭。
鎏金的寶座,空空蕩蕩,知曉那樁慘桉的宮人們,守在寶座的兩邊,耷拉著腦袋,一動也不敢動。
殿堂里似乎還漂浮著某種危險的氣息,人們似乎還能嗅到那種血腥味。
濃烈的,令人驚恐的。
一夕之間,寶座失去了他的主人,看似強盛無比的氐秦王朝也隨之崩塌了。
人人都在為自己的前途擔憂。
甚至連那些平日里看起來不可一世,成竹在胸的皇室宗親,朝廷大員的情況也比普通宮人好不到哪里去。
在經歷過那個瘋狂的夜晚之后,現在短暫的平靜已經足夠讓人們滿足。
什么一統天下,什么踏平江左,這樣的事情,再也沒有人提起了。
一切的一切都好像是一場夢。
明明就在不久之前,氐秦帝國還是那么的堅不可摧,強盛的一塌湖涂。
只是一個晚上,他們就變成了分崩離析的破落戶。
這樣巨大的落差,讓長安城內外到處都充斥著惶恐不安。
城門已經關閉,誰也別想拋下同伴獨自求生。
這座長安城,剛剛平靜了二十年,就再次陷入了狂亂。
而現在,能主宰這座城池的人,似乎還是氐秦。
至少目前是如此。
對于這座飽經磨難的城池來說,不知是喜是憂。
空空蕩蕩的大殿上,只有兩個人。
一個便是苻堅生前最為信賴倚仗的人,符融。
而另一人,正是權翼。
雖說此人在長安城發生內亂的那一夜幾乎是毫無作為,但這并不妨礙他還算是一個可以幫忙拿主意的大臣。
權翼是個很現實的人。
想當初他力勸苻堅不要出兵南征,正是出于現實的考慮。
那種妄想根本就不合時宜。
誰知,苻堅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一意孤行,終于也把自己作死了。
到現在為止,這件事已經過去了二十多天,城內的境況雖然比剛開始的時候要好轉了些。
但是,城內城外的軍隊也依然在對峙當中。
唯一值得慶幸的,或許是姚長的軍隊被逼出了長安城,現在只在城外的樂游原上駐守。
城內的警報算是暫時解除了。
相比之下,鮮卑人還是要更體面一些,他們一找到機會便奔出了長安城。
他們對這座城池沒有任何的興趣,毅然決然的拋棄了它,當然是在搞亂了它之后。
唯有姚長所部,一心向長安。
早在苻堅還在的時候,他們就認定,如日中天的氐秦的好日子長不了。而他們正可以乘勢而上,奪取長安城。
放眼整個氐秦的境內,哪里還有比長安城更適合做都城的地方呢?
眾將士囤聚于此,不施展一出鳩占鵲巢,都對不起老天爺給的機會。
姚長很不理解慕容部的人,這么好的機會,他們為什么不懂得好好把握?
祖地雖好,卻也已經殘破多年,哪里比得上被苻堅用心經營了二十多年的長安城呢?
不過,慕容部出走,卻是便利了 姚羌部。
沒有他們的離開,他們又如何可以如此順利的就占據了長安城。
雖然現在他們還沒能攻占內城,但是姚長很有信心,城內的氐秦軍隊不過是困獸而已。
已經翻不起大的浪花。
最后,這座千年古都,還是屬于他姚長的!
面對著城外大軍的重重圍困,符融相當的困擾。
但是,他還可以忍受。
畢竟,對于氐秦來講,最危險的時刻已經熬過去了。
他們竟然把在城中作亂的姚羌所部給趕到了城外,一切都靠老天爺相助。
或許,更應該感謝的,反而是慕容部。
要不是慕容部一心要北奔,打開了城門,氐秦軍隊就要和姚羌部在城內死磕了!
這樣一磕,以當時的情況來看,肯定是氐秦吃虧。
到時候,若是城中的所有精銳喪失殆盡,不管是符融還是權翼,縱有千般的計謀,也是無濟于事。
只能束手就擒。
幸而有慕容部執意北奔,趁著打開城門混亂的時刻,氐秦軍隊奮起反擊,居然把姚羌所部給趕出了城。
正是因為有這樣神來一筆,才有了現在喘息的機會。
“權尚書,為今之計,你看要怎么辦?”
現在,能夠和芙蓉商量計策的,除了權翼也沒有別人了。
所幸,對于氐秦來講,走了苻堅,至少還有符融。
或許,這個朝廷還可以多狗一段時間。
權翼亦是滿面愁容。
“符將軍,國不可一日無君,如今,秦之形勢已經危如累卵,將軍何不建元稱帝,也好執掌大局?”
這好像是最好的辦法,也是朝廷上許多同僚共同的想法。
很久以前,就在苻堅惑于清河、慕容沖之時,朝中大臣就有議論。
大王老了,湖涂了。
而符融正是年富力強之時,如果他能更進一步,或許對氐秦也好,對諸位大臣也都是大好事一件。
但是,當時的條件并不允許。
苻堅雖然湖涂,但是,他前期當政時候的功績也不能被抹殺。
朝廷上的大臣還是希望他能夠振作的,畢竟他才只有四十多歲,還是有機會的。
哪成想,沒等來苻堅振作,反而等來了他的死訊。
他們心中更好的人選符融倒是可以上位了,但不得不說,這個時機是相當的差了。
符融能有那種力挽狂瀾的氣魄嗎?
能也是他。
不能也是他了。
還沒等權翼再勸說,符融就連連擺手:“權尚書,這可使不得。”
“臨時代管還可以,但是大位我絕對不能坐。uu看書 “大王生前也沒有稱帝,用他的話來說,大秦大業未盡,還沒能將海內混為一同,他是沒有資格稱帝的。”
“既然大王都沒有稱帝,我又有何資格?”
“再說,現在城內的局勢如此混亂,我也沒有這個心思。”
“將來,如果需要推舉繼任者,我也首推太子符宏。”
符丕是苻堅的嫡長子,比他年長的,還有符丕,但是,符丕現在已經被苻堅送到了鄴城鎮守,以現在的形勢來看,當然還是遵從苻堅的心意,推立符宏為帝為佳。
“可是,如果擁立符宏,符丕那邊一定不會甘心,到時候,他要是在鄴城鬧起來,我們就更難辦了。”
權翼的擔憂不無道理,符丕本來就比符宏年長,這些年來,自從符宏被冊立為太子,他就一直心中不忿。
只是礙于苻堅的威勢,不敢做聲罷了。
如今苻堅也死了,他唯一懼怕的人也不在了,符宏還能坐穩位子嗎?
但反之也亦然,不讓符宏上,難道讓符丕上嗎?
那就更沒有道理了!
朝廷上的大臣也不會同意。
兩相比較,權翼就認為,可以推舉符融這個極有能力,也有威望的長輩坐鎮。
而符融則發揮了他一貫的謙退個性,絕對不肯接這個燙手山芋。
作為氐秦的宗室,符融備受苻堅的重用,苻堅對于他可以說是倚仗,而他卻并沒有攬權的想法。
在危局之中拯救氐秦,當然是他的責任,但是,不論是苻堅還在的時候,還是如今他身已故去,符融都沒有想要取而代之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