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大航橋,前行千余步,便出現一條橫街。
這條橫街在建康城中地位舉足輕重,別看它不似烏衣巷那般傳諸后世,但卻是實打實的溝通建康城東西兩端的一條紐帶。
蔓延筆直,寬闊深邃。
這條東西向的橫街上,不允許開設店鋪,只有正經的住家才可以在這里安置田宅。
這里算得上是建康城中次一等豪門的聚居地。
橫街之東向,一座葡萄架圍繞的門庭之內,幾匹小小矮腳馬正不耐的踢踏著蹄子。
我們怎么停下來了?
還沒有跑夠呢!
為了讓沒有得到心愛小白馬的王謐能夠心甘情愿的騎著丟人現眼的矮腳馬回到建康,何無忌等人專門也更換了坐騎。
于是,矮腳馬這次倒是有伴了,全都聚集在了一起。
這里,便是廬江何氏在建康城安置的宅院。
這些年,廬江何氏在朝廷里發展的并不順利,能夠數得上的大官也不多,于是,在這寸土寸金的建康城里,他們也就只是購置了這么一座宅院,現在就算是歸何無忌、何邁使用了。
更確切的說,是歸何邁使用。
何無忌從年幼開始,就跟著舅舅劉牢之混,幾乎沒有在廬江本家待過,況且,他現在的職位還是隸屬于北府,在建康城待不了多長時間,還是要投奔京口。
本來并不差錢的何無忌,在這樣的情況下,也就無心再購置宅院了。
“阿邁,叨擾了。”
說出這句客氣話的,卻不是打算短期居住的何無忌,而是新任黃門侍郎,官職封賞都高高的王謐。
何邁爽朗一笑:“說的是哪里話,你想住多長時間,就住多長時間,我家就是你家!”
何邁是個周到人,還沒從京口出發,他就已經給建康這邊的宅院送了消息,命家里的小廝奴婢全都動起來,收拾宅院,準備飯菜。
現在看來,果然是有先見之明。
王謐大喇喇的坐下,確實是把何邁家當成了自己家。他本就是個穿越的,這里也不是他的家鄉。
看開了之后,如今的王謐,便是四海為家。
“只是,稚遠,你為什么不回家呢?”
“如今你立下了赫赫戰功,又得了朝廷大筆的封賞,可謂是賺足了面子。現在回去,還不是風風光光。”
時間已經進入了秋七月,雖然暑氣猶在,但是過了正午,天氣也不再那樣悶熱難耐。
然而,何無忌手里的小扇子,還是片刻不停,實在讓人懷疑,到了寒冬臘月,他還會如此嗎?
何無忌當然也不是真心想讓王謐走,他只是很好奇。
都說要拉攏人脈,這沒錯。
可是環顧四周,他瑯琊王氏不正是他王謐最強有力的人脈嗎?
放著這樣好的資源,不知道好好利用,王謐的各種作為,實在是令人難以理解。
“會回去的,會回去的,只是,不是現在。”王謐敷衍道。
“這是為何?”
“稚遠,你不要怪我們多嘴,我們實在是很好奇,放著瑯琊王氏的壯闊宅院不回去,還要一直住在我這小門小院里,不是我們不歡迎你,只是,你若是有心事,可以說出來,我們一起解決。”
“再說,你就不怕王家的人,說閑話?”
何無忌坐在臺階上,何邁也湊了過來,這一回,兄弟三個終于湊到了一起。
這庭院收拾的真干凈,院子里的花圃中,還有何府小廝新買來的幾株花草,雖然都是臨時的擺設,卻也散發著淡淡的芬芳,令人心情愉悅。
鼻翼一張一合之間,王謐深深的嗅了一口。
“哎!”
“你們說得對,不是我不想回去,實在是麻煩太多。”
王謐深深的嘆了口氣,那些他一直刻意回避,卻也不愿意提起的糟心事,再一次涌上了心間。
如今的瑯琊王氏,當真是群龍無首!
自大統領王導消亡之后,王家對朝政的控制能力便不復以往,雖然照樣是一等豪門,但是能夠執掌朝政,獨攬大權的人物,卻很久都沒有涌現一位了。
若是將王導同輩的其他兄弟先放在一邊,單論王導這一支,他的幾個兒子,不是早逝,便是投奔錯了人,以至于與權臣無緣。
這里說的,正是王謐的兩個爹。
王謐的親爹,正是王導第三子,王劭。王劭早年,備受大司馬桓溫的賞識,特別予以重用。
但是,因為眾所周知的原因,桓溫最后要行篡逆之行,卻還沒有真正成功,王劭當初一門心思的跟著桓溫跑,雖然朝廷不會追究,但是他的官位,大約也就止步于此了。
現在老人家也已經故去,關于他當年眼瞎站錯隊的事跡,也不該再揪住不放。
你看,人比人得死。
同樣是效力于桓溫,瑯琊王氏的人就可以輕飄飄的脫出,好像從來也沒有做過這種糊涂事一般。
但是,同樣是沖冠一怒為溫溫的吳興沈氏,由于跳得太高,動作力度過大,死不悔改,便被朝廷拋棄,多少年都壓制不用。
這不得不說是同事不同命。
為了撈到承襲爵位的機會,王劭便把王謐過繼給了沒有孩子的大兄王協。
當然了,現在王協也已經故去。
如今,王導這一支的人,最有能力的,當屬他的小兒子王薈。
若說可以拉攏的人脈,王薈還算是個好人選,他為人清俊,心腸還好,唯一的缺點,大概就是他是前輩,不容易聽從王謐的擺布。
王謐的那些奇謀妙策,根本和他說不通。
于是,在處理和王薈的關系上,王謐還需要多多研究,加以把握。
至于王謐這一輩的年輕人,這邊看看,那邊瞧瞧,也就是王謐還算是個稱頭的。
真不知是瑯琊王氏之幸,還是之憂。
“了解了。”
王謐那種一言難盡的表情,擺在眼前,何無忌等人雖然不知內情,卻也知曉他停留在何府是故意為之,并不是隨便開玩笑。
義氣兄弟,講究的就是一個同甘共苦,不問前塵過往。
何邁跳上前來,爽朗大笑:“王家的麻煩多,我何家的麻煩卻是最少的。你看看我這宅院,前前后后算起來也就只有我們兩兄弟居住,稚遠,只要你愿意,住多久都成!”
何無忌也做了同樣的表態,并且表示何邁終于想起與他還是本家兄弟,真是令人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