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鈺不反對潤出去的海外僑民們,帶著大明的百姓去海外發財,甚至舞動著手中的鞭子,增加棉花、油棕、椰子、大豆等經濟作物的產量。
可是應該怎么保證,大明的百姓,不是被忽悠過去噶腰子、不是被忽悠過去挨打、不是被忽悠過去當海盜呢?
朱祁鈺從來不奢求勢要豪右的道德,因為他作為大明最大的勢要豪右,從來就沒有道德。
要知道為了資本的增殖,這幫勢要豪右,可是連絞死自己的繩索都可以販賣。
這是個新興的行當,在沒有完全立下普遍遵守的規矩之前,朱祁鈺不會開這個口子。
朱祁鈺靠在椅背上,對著于謙說道:“合則兩利,斗則兩傷,朕原則上同意這個行當,甚至鼓勵他們講故事為開海增加一些故事和向往。”
“但是讓甚么人去當打手,不知道于少保有什么主意嗎?”
于謙稍加思忖,笑了起來說道:“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陛下心里,不是有答案了嗎?這些人的確是最合適的。”
“哦?興安,取筆墨紙硯來,于少保,把這答案寫下來,看看一樣不一樣。”朱祁鈺拿起了筆墨紙硯,寫下了自己心里的那個答案。
于謙也寫下了自己的答案,打開一看,兩個人不由的笑了起來。
兩個人的答案不能說毫無關聯,只能說是一模一樣。
地痞無賴,游墜之民。
在默契這方面,朱祁鈺和于謙總是非常的合拍,雖然一個大缺大德,一個大仁大義,但是在維護大明利益上面,君臣高度一致。
選擇誰前往就至關重要,朱祁鈺和于謙,不由自主的將目光看向了大明最富有活力的社會群體。
大明朝實行農莊法后找到了無數的懶漢地痞,而某些懶漢進入軍伍改造之后,仍就冥頑不靈,而地痞則是和掃黑除惡抓到的一大批罪犯關在一起。
在這些罪犯之中,絕大多數都罪不至死,但是他們品行低劣,屢教不改,聚集在一起,反而是帶來了極大的管理難度和成本。
如此數量的罪犯,大明朝也需要一個缺口去安置,即便是把他們流放到了雞籠島,朱祁鈺也是很難安心。
蘇慈宗給出的答案是古拉格大酒店。
朱祁鈺給出了送出去的答案,讓頑固不化、冥頑不靈的他們,發揮自己的職業優勢和道德優勢,南下南洋去甩皮鞭好了。
如果勢要豪右對他們不好,那這些罪犯絕對不介意將勢要豪右們的腿對半分開,這一個雙向選擇的過程。
一個行業總是如此,在最開始時候,是蠻荒生長,沒有任何的規矩可言,而立規矩的過程往往都是腥風血雨,經歷了風吹雨打之后,終于有了模樣。
“他們既然跑了,就是不愿意聽話。”于謙思考了許久說道:“怎么讓海外遮奢豪戶們同意呢?”
朱祁鈺看著臺下,笑著說道:“朕的決定,他們沒有拒絕的權力。”
“而且百姓,其實就是求個安穩日子,睜開眼是老婆、孩子、田里的秧苗、工坊里的工件,但凡是有田種,有事兒做能糊口,誰會跟著他們跑出去冒險呢?”
“所以,這些跑出去的遮奢豪戶,他們別無選擇。”
整個酒樓的中央,是熱場的名家在彈唱,還有舞姬在肆意的搖動著自己的身軀,引起陣陣的喝彩,而后一個唱衣登臺了。
講故事是一種本事,朱祁鈺靠在椅背上,聽到了一個魔幻的故事,這些大抵離不開金銀、暴富、美女如云、人上人的社會地位等等。
比如某個年輕人,在田間休息的時候,找到了一座金礦從而一夜暴富。
比如某個游墜戶,到了渤泥被國王的公主看上,進而成為了渤泥的駙馬都尉。
這類故事光鮮亮麗的背后,全是軟禁、毆打、水牢、剁手指、五毒之刑的血腥與殘忍。
“你既然講的這么好,我們怎么過去啊?”朱祁鈺大聲喊了一嗓子,打斷了唱衣講故事畫大餅,進入了下一個流程。
唱衣笑著說道:“這位爺問得好!”
“只需要在我這里報名即可南下萬里海塘!留下你的名號,寫下你的地址,等有船,咱們就走!”
“要船錢嗎?”朱祁鈺繼續大聲的喊著。
興安搖了搖頭,陛下還是一如既往,看熱鬧不嫌事大。
唱衣一排手中驚堂木,大聲的說道:“現在不要,帶好換洗衣服即可!遍地黃金之地,唾手可得!”
“但是莫要猶豫耶,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下月起就要船錢了!”
這是一種常見制造機不可失的話術,制造一種迫切的氛圍。讓猶豫的人趕緊做出決定。
朱祁鈺勾勒出個笑容拋出了大招說道:“那怎么出港呢!咱可聽說了,皇爺爺在廣州府呢,聽說電白的市舶司,連只蚊子飛出去都要路引!”
“沒有路引怎么上船?到時候被攔下了怎么辦?”
“難道你讓我們偷渡嗎!那被巡檢司發現是要被擊沉的,尸骨無存啊。”
朱祁鈺拋出了一個核心的問題,怎么走。
偷渡,顯然是一種違法行為,對于普通的百姓而言,偷渡,就是增加南下的成本。
唱衣只說好,不說壞,朱祁鈺只是刺破了唱衣一點點的虛偽而已。
“何必擔心。”一名雅間里的商賈,笑著說道:“不過是區區路引罷了。”
“敢請問你是何人,膽敢如此口出狂言?”朱祁鈺一樂問道,他已經聽出來對方是誰了。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鄙人兩浙商總葉衷行也。”葉衷行頗為淡定的回答道。
于謙循聲看了過去,果然看到了葉衷行和費亦應,費亦應現在是大明進士了,不太適合出面做這種臟活了,所以大多數都是葉衷行在奔波。
陛下的熱鬧顯然是安排好的,這葉衷行在這里,顯然不是什么意外,而是陛下的安排。
至于安排什么,顯然是安排富有活力的社會群體出海‘務工’事宜。
“久仰大名!”朱祁鈺似乎是被名號所攝,不再說話。
這么一來二去,葉衷行的身份就讓眾人猜測起來,而后在旁人低聲介紹后,葉衷行的身份被越來越多的人得知。
這是松江巡撫李賓言的經紀買辦,此人可謂是手眼通天,手段了得。
今天這場大酒樓的宴請,可不是忽悠普通人的,普通人不來這種地方,大抵就是后世創業之初,找一幫遮奢豪戶講好故事拉投資,投資可以是錢,當然也可以是人脈。
毫無疑問,葉衷行又有錢,又有人脈,還有關系。
場面一下子熱絡了起來,眾人議論紛紛,有大臺帶頭,自然有說有笑,這行當似乎一下子未來可期了起來。
朱祁鈺回到了南塘別苑,拿起了奏疏開始朱批。
戶部尚書沈翼,大明松江府巡撫、戶部左侍郎李賓言聯名上書,種種跡象表明,大明冬序,在陛下的記賬貨幣、以工代賑和發動戰爭的手段中,已經有了冬去春來的感覺。
歷時三年有余的貨幣流通性、通縮性的冬序,終于翻了一頁。
發動戰爭,也是解決冬序的一種手段。
軍事行動的龐大需求緩解了經濟危機的源頭——總需求不足;
軍事行動的龐大需求,迫使朝廷獲得更大的授權以壓制國內的社會矛盾;戰爭造成的損害,必然摧毀交戰方的一部分生產能力,減輕了產能過剩的問題;
戰爭結束以后,為恢復生產安土牧民,需要大量的投資;戰爭結束之后,被占領的一方資源、人口、生產力歸贏家所有;軍事行動可以刺激科學研究提高生產力,以更低的成本滿足軍事行動的龐大需求,從而促進產業革新。
勝負乃是兵家常事,一旦戰敗,其結果可想而知。
朱祁鈺發動郡縣安南之戰,其主要政治目的是收復安南,增加大明在海外的震懾能力,用物理手段告訴南洋諸國,大明還是那個大明;
收復安南解決麓川反復問題,使大明云貴川黔長治久安;
獲得優質木材的穩定供應鏈,從而滿足大明蓬勃的造船業的饕餮胃口。
當然,解決冬序,也是朱祁鈺的政治目標之一,并不是首位。
半個月后,朱祁鈺下敕告軍民書,告別嶺南的父老鄉親,打算回京。
朱祁鈺離開時,兩廣總督陳汝言帶著兩廣耆老前來送行,浩浩蕩蕩的車駕,在官道驛路上緩緩前行,向著福建而去。
一個月的時間,朱祁鈺的車駕來到了福建福州府,去年朱祁鈺走的回收,福州府知府滕昭答應好的匠城已經完全落成。
這座匠城,完全是仿照松江府匠城建立,朱祁鈺在這座匠城居然看到了水廠,顯然福建知府滕昭,并沒有糊弄皇帝的想法,真的在認真的建匠城,還配套了水廠。
顯然,滕昭有恭順之心,陛下在廣州府辦了水廠,他立刻就在福州府給匠城配套了水廠。
一個月后,朱祁鈺從杭州府來到了南衙別苑,駐蹕一日后,轉道去了九江府,在九江府的甘棠別苑,朱祁鈺又見到了姚龍,檢視了江西農莊法的推動、長江四萬里水路疏浚事兒。
朱祁鈺在九江府的甘棠別苑駐蹕了三日,不是公務繁忙,而是他在等疏浚水路的徐有貞覲見。
能讓大皇帝等的人并不多,徐有貞算一個,上一次在松江府,朱祁鈺等了一個月都沒等到徐有貞覲見,還是唐興帶著緹騎去把徐有貞請了過去。
若非徐有貞拿出了長江架橋疏,否則此獠早就死一百遍了。
徐有貞在甘棠別苑覲見之時,和陛下發生了爭吵,興安都為徐有貞捏把汗,這家伙不知道死字怎么寫嗎?
徐有貞還是一力主張在長江建橋,從之前的一百多架橋梁,變成了現在的四架,在徐有貞看來,大明此時的工藝,完全可以在長江上建橋。
自從在河套深一腳、淺一腳、滿腿螞蟥治水之后,徐有貞就有些變了,他不入朝堂,只想治水后,就變的不正常了起來,之前敢放皇帝鴿子,現在都敢跟皇帝頂嘴了。
朱祁鈺仍舊沒有答應修橋,奇觀雖好,但是誤國。
大明生產力天下第一,可是沒有一絲是多余的。
眼下大明的鋼鐵產量、橋梁設計等等,都無法滿足大橋的修建,朱祁鈺的意思是再等等。
陛下不讓,徐有貞只能抱憾。
次日,朱祁鈺起駕順長江而下至揚州,延著京杭大運河向北衙而去,路過張秋的時候,朱祁鈺親眼看到了徐有貞治水的引渠,不得不說,徐有貞還是適合治水。
景泰十年六月十四日,大明皇帝駐蹕通州,次日回京。
陛下駐蹕的消息,在京師散開之后,忠誠的順天府立刻開始張燈結彩,準備迎接陛下的南巡歸來。
景泰八年三月,陛下離開京師,這一走就是兩年三個月零十五天。
王宮貴胄們當然希望陛下回來,那關在宗人府的鄭王朱瞻埈,已經被關了一年多,好吃好喝但被關著連房門都出不得。
襄王朱瞻墡恨不得立刻馬上從監國位上滾下來,跑去大寧衛主持王化韃靼之事,這監國時間越久,他感覺的壓力就越大。
還有降襲制頭等大事,在等待著陛下回來解決。
朝臣們也希望陛下趕緊回到寶座上,那監國的襄王聽了胡濙的讒言,居然搞出了密奏告密的制度來,弄的朝臣們人人自危,都等著陛下回來解套。
胡濙這個諂臣,居然能想出這等骯臟的招數來。
而大明的遮奢豪戶們期待陛下回京,自然是這京師的氣氛太過凝重,陛下再不回來,他們都要窒息了,朝堂里的明公們不好過,遮奢豪戶能好過,才是咄咄怪事。
大明百姓們歡迎陛下回來的心是最單純的,有謠言稱陛下南下是準備遷都,弄的人心惶惶,謠言四起不是百姓們容易被忽悠,而是當家的不在家,總是讓人有些不安,這陛下回京,就像是家里有了主心骨一樣的安穩。
朱祁鈺則站在通州的城墻上,看著從朝陽門連綿到通州的連綿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