炒雞蛋和蛋花湯到白水蛋的轉變,是大明軍制中,無法具體量化的、沒有具體標準的灰色地帶,都在于謙的手中逐漸消失,變得清晰且透明,這也是大明朝的度數旁通,逐漸發揮了自己的作用。
而朱祁鈺面色冷峻的看著面前的丑惡。
一隊隊的女子被領到了臺上,首先登臺的是來自倭國的倭婢,而一眾倭婢中,簇擁著的是倭國的花魁。
倭國的娼妓,名叫游女,通常情況下,她們不會在一個地方待上太久的時間,因此得名。
而游女所工作的地方,叫做游廓。
而頂級的游女,就是花魁,通常稱之為太夫。
倭婢和游女并不是一種東西,倭婢是因為種種原因,或者是因為戰亂、或者是因為劫掠、或者是因為活不下去了求生,而登上了船來到大明,最后被細川勝元賤賣給了葉衷行。
而游女、花魁,則更像是高麗姬,是專門培養的一種以色娛人的娼妓。
如果說室町幕府終于在這條賽道上,開始發力,尋找新的贏利,大敗高麗姬,那也無可厚非,畢竟面對高麗姬成熟的產業鏈,為了打敗競爭對手,精心培養也無可厚非。
但是這個花魁,上了大明錦衣衛的名錄,這花魁一干女子,全都是來自倭國的探子,她們不斷的利用自己的弱勢地位和性別優勢,獲取著大明方方面面的情報。
而這個花魁之所以被朱祁鈺所注視到,是因為緹騎們在松江府抓捕了一名名叫荒尾精易的倭國商賈。
這名商賈想要偷偷潛出萬國城,最終被松江府萬國城給抓獲,在進行了一番簡單的審訊之后,這個商賈交待了所有的細節,包括這名花魁。
一批倭國商賈被連坐,統統送進了解刳院,為大明的醫學進步,做出了自己的貢獻。
當初的斯波義廉被大明在舟山海戰俘虜,也是被送到了解刳院,后來在神志不清的時候,死在了倭國的京都府,挑起了三管領的反目成仇。
朱祁鈺側著頭對著盧忠說道:“盧忠,你盯著點這個花魁,順藤摸瓜,看看是誰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把大明的消息泄露給這女子。”
“臣遵旨。”盧忠俯首領命。
任何一個探子的活動,都少不了內鬼的幫助,否則不可能順暢的活動。
這個偽裝成了花魁,利用自己性別優勢,搜集情報的探子及其下線,都已經被盧忠所掌握。
而陛下現在要的是內鬼。
花魁就是天然餌料,而內鬼,就是陛下要的魚。
具體負責打窩、掛耳、甩鉤、拉桿的是盧忠,確保釣魚可以成功。
于謙自然也聽到了這番對話,這才明白陛下到底要看什么熱鬧,不算是什么大熱鬧,但總歸是為大明解刳院提供了一種新的樣本。
至于泄密的事兒,于謙并不擔心,因為他也是剛剛才知道,臺上那艷麗的花魁,居然是個探子。
大明機密之事,在一層層自上而下的信息壁壘之下,連三品的侍郎都不清楚,更何況一群倭女?
于謙悠哉的喝茶,聽著這棋盤園內的雅間里傳來的陣陣鬼叫,于謙只覺得他們吵鬧。
棋盤園是文雅之地,自然不應該有銅臭味的拍賣和叫價,那花魁亮了個相之后,就開始向著各個雅間里敬茶,這要是被留下一起喝茶,自然是相中了。
到底是相親會,玩的就是高雅。
第二批登臺的是一批安南的女子,這些女子比之游女,都是良家,上臺之后,并不是怡然自得,而是眼神中充斥的迷茫和不安,手用力的攥著衣襟,如同是提線木偶一樣,在臺上站直、轉身、張開了嘴巴,而后被領著進了雅間之內。
第三批登臺的則是高麗姬,這即便是在松江府都是高端貨,人人都帶著帷帽,清唱了一曲之后,開始挨個向著雅間。
朱祁鈺注意到,倭婢和花魁只能在一樓行走,即便是再美麗,她們也不能上二樓打擾了貴人的清凈。
而二樓則是那些個良家的安南女子的地盤,這些女子雖然不會敬茶,更不會琴棋花畫,但似乎被留下的更多,牙行的牙子走到最后的時候,身后就只剩下了一個剛剛三尺半的豆芽,看年齡也就是剛十五。
三樓則是那些個高麗姬的地盤,這三樓可不是有錢就能上,那得是貴人,必須得有功名在身,這高麗姬一共七人,統統留在了雅間之內。
一隊大明女子怯生生的走上了舞臺,朱祁鈺用力的抓住了手中太師椅的扶手,面沉如水。
唱衣一清嗓子,用力一拍驚堂木,大聲的說道:“蔞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
“諸位諸位,瞧這里,看這里,今天的硬菜上來了,嘿,正經的吳女!”
“來,走一個!行禮!喊人!”
“爺!”吳儂軟語。
朱祁鈺面色鐵青,上一個買得吳船載吳女,都門日日醉醺醪的蒲氏后人趙明瑞,在舟山海戰中落敗,袁彬一看陛下要的人居然跑了!
袁彬作為大明強壯的水猴子,立刻追到了琉球的首里府,從琉球國王大王子府中,將趙明瑞抓拿歸案,送入了解刳院內。
陛下釣魚釣不到沒關系,自然有大明水猴子為陛下抓回來。
不得販賣大明女子,這條線明晃晃的就在那兒畫著。
朱祁鈺到了南衙的時候,都沒看到有人敢買的吳船載吳女,到了福建卻看到了。
朱祁鈺大聲的喊道:“唱衣,咱可聽說,皇爺爺可在泉州,昨個兒還在棋盤園露了面,這要是被皇爺爺給知道,那豈不是要人頭滾滾了?”
這一嗓子,喊得聲音很大,整個棋盤園酒樓中的聲樂聲為之一頓,吵鬧聲就小了幾分。
倭女、高麗姬或者安南女子,都還好說,畢竟不是大明人,大明皇帝知道了也是一笑而過。
可是這吳女,怕是要出事。
大皇帝那向來是刀子底下不留人。
唱衣絲毫不以為意的說道:“誒,這老話說得好啊,燈下黑才是黑。”
“而且,這位爺,您這話說的可蹊蹺了,咱們今天聚集在這里,是相親會,這說破天去,郎情妾意的事兒,皇爺爺也好管?”
朱祁鈺一樂,笑著回答道:“唱衣說的在理,大家繼續。”
音樂聲再次響起,吵鬧繼續,而臺上的四名吳女,跟著唱衣一步步上到了五樓。
四樓是搭臺唱戲的樂戶和舞女,這五樓才是貴人中的貴人。
這吳女上樓,臺上便熱鬧了起來。
三十二名女子身穿黑紅兩色衣物上臺,這舞臺立刻就變成了棋盤,兩名棋手手里握著名牌,準備下棋。
而臺下開始了賭局,好不熱鬧,唱衣在大聲的介紹著兩位棋手的來歷,渲染著兩方實力不俗。
這人做棋子下棋好看的地方,則是女子打架。
但凡是被吃子,臺上的女子就會扭打在一起,倒不是破壞弈棋的規則,單純是為了讓這棋局看起來更加有趣,倘若是撕破了衣服之類的,自然引起臺下陣陣叫好。
臺上在撕扯,臺下在吶喊,端是醉生夢死渾渾噩,花天酒地昏昏沉。
而四名吳女終于登樓,怯懦懦的道好,看到朱祁鈺的模樣,幾個女子臉上泛出了驚喜,這就是色貨與人,也要挑一挑不是?
顯而易見,滿身貴氣的朱祁鈺,比那些大腹便便的豪商,更招人喜歡。
只是這四名吳女再看到了冉思娘的模樣,驚艷之余,也是咬著牙,自嘆不如。
冉思娘本就長得欺負人,這養尊處優這么些年,就不是這幾個生瓜蛋子能媲美的了。
“這位爺,這是柳兒,東家看您面生,就讓咱給爺送給禮,權當結個善緣。”唱衣是個八面玲瓏的人,能坐到五樓的貴人,不是他能惹得起的,他的東家讓他來討個巧,也是互不得罪。
柳兒怯生生的說道:“見過爺。”
“你們東家既然要結個善緣,那就讓他過來躺兒,大家見見,喝兩杯,日后就熟悉了不是?”朱祁鈺頗為和藹的說道,絲毫沒有剛才的冰冷。
這種相親大會一月一次,攛局的人,隱藏的很深,即便是以朝廷查辦,都沒查到多少痕跡。
“不巧,咱東家今天確實不大方便,改天到了山東地方,自然跟爺交待。”唱衣不著痕跡的推脫著,不說不見,只說不方便,理由很簡單,這東家的買賣,不涉及到山東。
朱祁鈺的身份是山東豪商。
朱祁鈺半抬起頭,微瞇著眼,居高臨下卻平靜的說道:“這是不給咱面子?”
朱祁鈺聲音雖然平淡,但是透露著一種不可置疑,做了十年的皇帝,那種理所應當的、不可拒絕的語氣,讓唱衣猛地打了個哆嗦。
這是個硬茬子。
“爺,我就是個跑腿的,有啥火氣,您別為難咱,咱去問問東家便是。”唱衣立刻就扛不住了,直接轉身出了雅間,向著外面走去。
于謙笑了笑,就剛才的那個語氣,連王直聽了腿肚子都打轉,更何況一個唱衣?
陛下不發火的時候,和顏悅色,陛下動了怒,整個大明都得震三震。
“這位黃爺,瞧您的說的,這不是怕擾了黃爺的興致,才沒有貿然打擾,是我招待不周,罰酒三杯,罰酒三杯。”一個極為熟悉的聲音出現在了雅間內。
朱祁鈺一轉頭,就樂了,這好巧不巧,遇到熟人了。
“皇爺爺!”來人一看到是大明皇帝,這腿一軟就趴在了地上。
柳兒不明所以的看著這不可一世的東家,如同嚇破膽了一樣,五體投地的趴在地上,連鼻子都壓彎了。
她不太明白,為何好好的黃爺,就變成了黃爺爺,就得跪下?
于謙差點樂出來,陛下釣魚釣不到,但是每次下河摸魚,都是收獲頗豐,次次都是大豐收。
這地上的人,于謙也認識,昨天還見過。
朱祁鈺看了下臺下的熱鬧問道:“今天這局是胡老爺攛的?”
跪在地上的正是昨天朱祁鈺放過一馬的胡文虎,定興胡氏五兄弟的老大。
“皇爺爺…”胡文虎趴在地上,一動不敢動,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地板,汗如雨下。
“黃爺,樓下在下注,這馬上就要封盤了,黃爺不買點?”柳兒依舊不明所以,但是看著樓下的賭局到了買定離手的時候,可是黃爺仍然沒有下注,便硬湊了過去,硬著頭皮說道。
柳兒是什么人?
賭托。
這女子做賭托,也不是個新鮮事兒。
兩宋的時候,打出了靖康之難的宋徽宗趙佶,就曾經在賭托李師師的哄弄中,玩雙陸輸掉了‘白金兩千條’。
兩宋的柜坊,也就是賭坊的籌牌,都是這些個‘美女荷官’們交給賭客的。
南宋的時候,衢州有個怨種叫陸震龍,就中了夫妻賭托的圈套,早上去喝茶,結果被柜坊掌柜支乙夫妻設局,賭輸了二百五十貫。
這支乙的老婆叫王婆,王婆糊弄著陸震龍又賣田賣地,兌換了一百五十三貫的籌牌,再次上桌,輸紅眼的陸震龍已經不用王婆這個賭托去哄弄,自己問柜坊借了三十貫,要撈本。
毫無疑問,陸震龍再次輸的精光,回到家就上吊自殺了。
這個案子被衢州判:王婆這個賭托被判了脊杖二十,流放一千里,支乙以妻為餌,合謀欺騙,判處杖一百,編管鄰州。
兩宋,上至皇帝,下至黎民百姓,都有被賭托給哄弄的經歷,的確稱得上是‘文化造極于趙宋之世’。
“閉嘴吧!求你了!”胡文虎趴在地上,都快哭出聲來,這柳兒一張嘴,直接要了他的命。
朱祁鈺則是上下打量下柳兒,毫無疑問,這柳兒涉世未深,是真的什么都不懂。
到了這個時候,還想著酒樓交待給她的事兒。
煙花世界出身的女子,身上帶著濃郁的煙塵氣,顯而易見,這個柳兒并不是煙花世界的女子,大抵是被賣了。
“咱投注你能抽成多少?”朱祁鈺好奇的問道。
柳兒看著這場面,終于意識到了些不對勁兒,猛地跪在了地上,糯糯的說道:“一成…”
“胡老爺說給我找個好人家,只需要我哄弄讓黃爺下注,我能得一成,胡老爺說貴人家里都是三妻四妾,弄點錢傍身,也好應急。”
顯而易見的殺豬盤,胡文虎能夠控制臺上的勝負,而這坐在五樓的爺,哪個不是體面人?哪個不是腰纏萬貫?
這輸點錢而已,不能在美人面前丟了面子。
來的人,大多數也是知道這是殺豬盤,但是依舊是甘之若飴。
朱祁鈺有些好奇的問道:“胡文虎,你不知道趙明瑞嗎?朕記得他可是泉州蒲氏出身,因為高皇帝的圣旨,不得不改姓趙了。”
蒲氏當年在泉州如日中天,高皇帝以蒲氏出賣趙宋皇室宗親,不忠不孝為由,禁止了蒲氏參加科舉,蒲氏便改名換姓,改姓了趙。
這蒲氏在泉州可是響當當的大宗族,那是手中幾千義兵的狠角兒,蒲氏家主趙明瑞,為何值得朱祁鈺動用袁彬請去解刳院?
百姓們若是不清楚,作為遮奢豪戶的胡文虎能不知道?
“知道。”胡文虎知道自己死期將近,躲過了初一,沒躲過十五。
朱祁鈺再問:“既然知道,這柳兒,人證物證俱在,讓咱親自審你嗎?”
“陛下,這是相親,不是買賣啊!”胡文虎哀嚎一聲,爭辯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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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設賭逼人自縊案》的判決為:依法:“恐迫人畏懼致死。以斗殺論”。“進納將仕郎犯斗毆入折傷以上者,不在當贖之例。”余濟既然承買將仕郎一職,自應依上述條款,不適用“當”、“贖”之法,姑且從輕判處脊杖二十,編管一千里。支乙以妻為餌,合謀欺騙,判處杖一百,編管鄰州。留仍孫判處竹篦二十,押下州學聽讀一年。,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