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邪等人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結束了一餐飯,直到晃晃悠悠走出酒樓,遠離那條街道,恍恍惚惚的心神這才重新安穩下來。
“頭兒,我打聽了到了,聽附近的人說那少年名叫張凡,他的父親是初代鮫人,現在是個筑基境后期的探索隊小隊長。
據說她母親在生他時傷了許多元氣,生下他之后就沒有了生育能力,是少有的獨生子,為了照顧他,原本和他父親一起化鮫入海的她選擇了在海市內扎根。”
其實,在那位兄弟剛說到開頭的時候,唐邪就很想出言制止對方繼續說下去,對于那種層次的大佬來說,最忌諱的一點就是被人尋摸跟腳,可他又控制不住內心的好奇。
直到聽完對方從周圍鄰里的嘴中拼湊出來的概貌,這才輕呼了一口氣,點了點頭道:“好,這件事到此為止。咱們就當沒見過他,不要多事,不要節外生枝。”
說著他還以警告的目光掃視了眾人一圈,道:“你們可不要把這事拿出去炫耀或者作為籌碼交換什么東西!”
其他兄弟相視一眼,無奈道:“頭兒,你覺得我們傻嗎?這種事還需要你叮囑?你管好你自己就得了。”
唐邪聽到他們的回答,卻滿意的點了點頭,道:“如此最好,我也是怕你們什么時候不注意說漏了嘴。”
而后,眾人便也非常有默契的不再提及此事,真當這事沒有發生過一般。
張凡,父母長輩則喜歡親切的稱他小凡。
正如唐邪等人猜想的那樣,他確實也是一位穿越者,和他們一樣。
最大的不同是,他是主動選擇魂入此界,而不是被人逼迫,走投無路。
也沒人能夠逼迫得了他。
對于自己的身份,他雖然沒有選擇主動曝光,但卻也沒有刻意隱瞞,可他一來對炎夏乃至此界都并不抱有敵意,炎夏的氣運篩查之法對他無效,二來,按照炎夏官方的標準,他無論是修行天賦,還是心靈與十三圣獸本源的契合度,乃至氣運變化,都很尋常。
再加上這十幾年來他始終安安靜靜的生活,并沒有做什么與年齡不相稱的出挑之事,所以,始終處在炎夏的觀察范圍之外。
完成了啟蒙和九年義務教育以后,他連有資格進的中等修行學府都沒有去,只是在家練劍。
對于炎夏官方給他的各方面都“平平無奇”的評價,他今世的父親有些黯然失落,母親變得有些小心謹慎,生怕在這方面刺激到了他。
而他的內心的真實想法卻是,呵呵。
甚至,對于炎夏現在的修行體系,搞得如此枝繁葉茂,體系龐雜,花團錦簇,若讓他給個評價,他也只會給個——呵呵。
在他看來,炎夏修行體系最大的一個問題就是,他們在用天變前的思維模式來搭建推導修行體系。
凡事都要講個方法,凡事都要從因為開始,到所以結束。
凡事都要講普適,任何方法,似乎只有傳遞、分散、普及開去,才有價值。
死腦筋!
殊不知,修行一道,對于真正的天才,對于那些能夠真正體悟大道奧妙之人來說,最不能講的就是道理。
修行的妙諦真髓,恰在那玄之又玄、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瞬間。
欲語未語,欲語而不能語,因為一旦語盡,那種玄妙空靈的狀態就會破滅。
同樣一個悟境,一百個人可以有一百個領悟,甚至同一個人不同的時候都能有不同的收獲。
這才是上乘。
炎夏修行,卻力求任何一句話,任何一個意思,都鐵板釘釘,千錘百煉,哪怕千百年之后,都不能產生絲毫歧義。
殊不知時移世易,任何一種法,任何一種理,隨時隨地都是處于變化之中的。
一者是藝術品,一者是工藝品。
工藝品美則美矣,但卻是沒有靈魂的。
這種僵硬而呆板的修法,在前世當然也有,可那都是為庸弱凡俗之流準備的。
這對真正的修行者,真正追慕大道者來說,卻是一種禁錮,一種戕害。
所以,對于這種修行體系給他的評價,他的態度唯有,呵呵。
沮喪黯然什么的,當然更不會有。
至于他來此界的目的,也非常簡單,非常純粹。
印證己路,開一世劍道。
前世的世界,修行發展了無數年,各種理念都已經深入人心,且勢力駁雜,難以尋到一個真正清靜的所在印證大道。
很容易受到各種有形乃至無形的干擾,甚至阻撓。
說得更簡單點,新人難出頭。
對于唐邪他們那種老老實實沿著既定老路的人來說,感受不深,甚至根本不會有這方面的感受。
可他卻是立志要開辟一條全新劍道之人。
可天地中已經有了劍道,而且不止一條,每一條上面都站著一位甚至一群大佬。
他想要插一個進去,指望人家挪挪身為,往旁邊稍稍,給他一個空位嗎?
不直接天外飛來一劍將他抹殺都是他夠謹慎了。
在這樣的境遇中,得聞此界消息,根本不用任何人逼迫,他就主動想方設法鉆了進來。
一張白紙才好作畫啊!
所以,對于被唐邪十人窺破行藏,他本來就不在意。
他就從沒刻意隱瞞過自己身為穿越者的事實。
即便暴露在炎夏視線中又有何妨?
他想要開辟劍道,本來就要站在臺前,更少不了要和炎夏打交道。
何況,以炎夏一貫的態度,他又沒犯法,也不會真把他怎么樣。
唯一讓他有點頭疼的,也就——
“哎,小凡,你怎么又在小孩裝深沉了?”
忽然,一雙纖長的手捏在了他的臉上,一個穿著比較樸素,但卻無法掩飾其清麗姿容的女子似乎見不得他緊鎖眉頭,愁眉不展的樣子,此刻更是直接手動幫他舒展臉皮。
想要幫他把褶皺起來的臉皮熨平整。
這女子是他此事的母親,可從兩人的相貌來看,與其說是母子,更像是姐弟。
感覺自己十八歲的充滿膠原蛋白的少年臉蛋被母親來回搓揉了好一陣,一直以麻木的、非暴力不合作的態度應對的張凡終于無奈出聲:“媽,你能不能不要這么玩我?”
女子忽然一臉黯然,臉色瞬間從剛才玩得起勁變成傷心欲絕、泫然欲泣起來,就差抹眼淚外加嚶嚶嚶了。
張凡當然知道,老媽這又是戲精附體了。
唯一讓他頭疼的,也就今世的父母了。
在做出魂入此界,重新投胎做人這個決定時,他考慮過很多,包括如何與當地勢力接觸,如何積蓄底蘊,如何一鳴驚人,展露風采,如何印證大道,更上層樓。
至于投胎過去的父母親人,從來就沒進入他的考慮范圍。
工具人而已。
可真正投胎過來,當他意識完全覺醒,徹底回想起從出生以來的點點滴滴,被母親抱在懷里溫言軟語的呵護,在她的哺育下一天天成長,吃了睡睡了吃,把屎把尿撲騰哭鬧,父親總會想方設法的給自己制作一些幼稚粗劣的玩具,每次外出任務歸來總不忘給他捎帶一些禮物…沒有覺醒之前的他與尋常嬰孩兒并無任何不同,而這一切卻又都被沉睡于幼兒體內的他清楚無誤的感知著,感觸甚至比尋常幼兒還要深刻。
一天一天,一年一年。
他修得是劍道,不是無情道。
對此豈能無感?
而且,更令他心懷愧疚的是,在即將出生的時候,沉睡中的他許是因為太激動,許是因為腦子里某個弦沒控制好,散發出了一道劍意,雖然他立刻驚覺,一發即收,但還是對母親造成了永久性的傷害。
讓她徹底失去了再次生育的能力。
不然,若是按照炎夏正常的家庭,自己還會有幾個弟弟妹妹,那樣他無論做什么,都會更加心安理得一些,也會更加從容。
而現在,作為他們的獨子,他們對自己給予了如此多的、毫無保留的愛。
無論做任何選擇,他心中都不由得反復權衡,思慮再三,考慮最多的卻是自己做出某些選擇后他們會如何感想。
特別是,當他們知道自己唯一的兒子乃是天外來客,一個穿越者,他們會如何對待自己?
每每想到這些,他都會頭疼不已,并時常懷念前世以孤兒出道的自己。
“哎,還是做個孤兒好啊。”
每次想到糾結頭疼處,他心中都會冒出這種感慨。
想起今天被人窺破行藏,他預想到將來可能會面臨的局面,甚至很可能就在不久的將來,他看向面前戲精附體的母親,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問道:
“媽,要是哪天你發現你兒子是個絕世天才,你會不會崩潰?”
他本來想說“穿越者”的,可話到嘴邊,終究還是慫了,用“絕世天才”取代。
戲精上身的女子也收了表演,一指摁在他額頭:“你傻啊,我兒子要是個絕世天才,我每天晚上做夢都要笑醒,為什么要崩潰?”
張凡張了張嘴,幾度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選擇了閉嘴。
女子看他神色變化,卻是誤會了什么,趕緊避開這個話題,道:“其實想咱們這樣在城里安安穩穩的也挺好,你看看你爸他們過得是什么日子?這都有多久沒回家?越是天才怕越是個勞碌命,別想有清靜安生的的日子。”
張凡點了點頭,也順勢將心中的一些糾結扔開,陪母親隨便聊些有的沒的。
他了解自己,此刻雖然為此糾結,可自己終究是個道心卓絕的修道人,等到契機到來,前世今生,多年磨拭的鋒芒終有試刃天下,驚艷世人的一天。
無獨有偶。
在炎夏本土,一座四十幾年前才新設一州的州城附近。
當地的高等修行學府中。
機關系。
一間加工房內。
一位十八歲的少女將最后一枚木制零件加工完成,便將裝了大半箱的各種各樣的木制零件抱到一邊,將工作臺讓給別人使用,她則找了個偏僻角落自顧自的掏出一個個木制零件,將它們快速拼湊組裝起來。
每一個卯榫空隙都精確到毫米級,既能輕松裝上去,卻又嚴絲合縫沒有一點松動。
正在這時,又一位和她年紀相仿的女生湊了上來,下巴擱在她肩頭,看著一個模型在她手上一點點成型。
隨意搭話道:“喂,你十三圣獸都組裝過了,這次又要弄個什么出來?”
少女沒搭話,手上動作卻沒有停止,依然很有節奏的動著,就見一個直立的類人型模型一點點出現出來。
當她把最后一塊零件插上去,一個大概有真人高的完整模型就已經做成。
下巴擱她肩上的少女看著面前這個怪模怪樣的玩意兒,疑惑道:“這是個什么東西?”
少女認真打量了一下,秀眉皺了皺,似乎也有點為它的長相不喜,和自己的審美有些不同,道:“之前去州立圖書館一個密檔庫里翻到的,因為一些原因,官方多年前禁絕了這類知識的傳播。”
另一個少女道:“所以咯,它是個啥?”
“擎天柱,一個從天外世界來到藍星的強大存在,但他卻從不以力壓人,勇敢、善良、正直、責任心強、愛好和平、樂于助人…”
說到這里,少女點了點頭,點評道:“所以,雖然樣子丑了點,但我還是決定給它造一個身軀。”
忽然感覺有些異樣,扭頭看去,見旁邊少女也正扭頭一臉古怪的看著她,她好奇問:“怎么啦?”
另一個少女噗嗤一笑笑道:“你剛才說的那些,什么勇敢善良正直愛好和平樂于助人…要不是知道你在說面前這個木頭玩具,我還以為你是在說你自己呢…那個語氣,嘖嘖嘖。”
少女認真想了想,卻緩緩點了點頭道:“好像也沒有什么不妥。”
另一個少女終于忍不住笑了。
岔開話題道:“好了,說說你吧,怎么我感覺你選擇來機關系就是為了做玩具模型方便?
你天天擺弄這些,可玩具就是玩具,它們又不會自己動,咱們機關系說到底還是要往機械工程這個方向上靠。”
少女卻道:“你怎么就知道它們不會動?不過是契機不到而已,而且,現在機關系的方向也確實有些不妥。”
另一個少女一臉吃驚的看著她,最終做了個服氣的表情,道:“好吧好吧,咱倆看來誰都說服不了誰。”
少女將擎天柱拆成幾截放回木箱里,抱著箱子站起了身,臨走前伸手按在另一個少女肩上,認真道:“放心吧,雖然你現在走在錯誤的路上,但以后我會幫你的。”
另一個少女哭笑不得的擋開她的手,和她一起往外面走去,一邊詢問道:“那我可謝謝你了…你這是又要去哪里?”
少女道:“州立圖書館,我發現那里面有很多藏書都是府里縣里無法看到的,特別是天變前的一些知識,非常有趣,對我也很有啟發。”
另一個少女瞥了瞥箱子里被拆成幾截的擎天柱,道:“就是這種啟發?”
少女搖頭道:“這只是消遣游戲之作,那里真正讓我著迷的是信息工程,人工智能那些知識…真的,在接觸這些知識之前,我從來沒想過可以從這樣的角度去解讀。”
說到這里,她一邊搖頭一邊感慨,明顯是大受啟發,甚至是大受震動的模樣。
另一個少女點了點頭,也不再勸阻,她也知道,每一個人的路都是屬于其個人的,旁人偶爾提一下還行,過分指指點點連朋友都沒得做。
出了加工房,兩人在一個路口分開,少女要先回宿舍放木箱,另一個少女則要去趕一堂講座。
回到宿舍,少女將木箱放到書桌上,將拆成幾截的擎天柱重新組裝成一體,然后將它放到了房間一角。
在那里,各種各樣的模型已經放了一大堆,最顯眼的無疑就是以十三圣獸為原型制作的模型。
擎天柱正好站在一個手持鐵棍,身披戰甲,腳踩戰靴,頭戴鳳翅紫金冠威風凜凜的大圣旁邊。
她仔細大量了一下,怎么看怎么不協調,完全就是一個混進去的異類。
她干脆將它拎到另一個墻角,讓它孤零零的呆一邊,身邊一個伙伴小弟都沒有,哪像十三圣獸這么熱鬧。
心中那種不協調感消失,少女這才拍手點了點頭。
關上房門,出校往州立圖書館而去。
毫無疑問,她也是一名穿越者,而且,和張凡一樣,也是那種主動選擇穿越過來的。
她也不是要立志開辟一條新的大道,而是在自小被譽為傀儡奇才的她在達到某個層次后遭遇了瓶頸,仔細省視自我后,她發現這層瓶頸無法靠天賦沖破,而是認知的局限。
也就是說,她發現自己有知見障,但她卻又無法打破這層屏障。
最后,她想到了魂入此界的辦法,希望在一個完全陌生未知的世界,完成認知的重塑,獲得全新的視野。
在她看來,這比習得某某秘法,得到某某神功重要了無數倍。
而現在,她不僅完成了認知重塑,還找到了突破瓶頸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