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新歷一一〇年正月初一。
時間,依然是深夜。
姜不苦在炎夏人道世界插入兩道敕令的用時并不長。
這一夜還很長。
而這兩道敕令必將給現世帶來的深遠影響正在悄悄醞釀,迅速擴散。
雖然星球已有多年沒有擴增,但除夕之夜,新年之交,依然是一年一度最重要的一天。
各種意義上。
普通人闔家團圓,歡度佳節。
而修行者無論修為高低,都會盤膝靜坐,期待在這萬象更新、天地交泰的時刻有所感悟,有所收獲。
而更有無數人通過各種方式,盡一切想象,用能想到的任何辦法,仔細檢測著世界是否又發生了新的變化。
全球穿越,離開太陽系,銀河系,甚至原宇宙;
星球誕生意志;
萬物滋長,生命大進化;
現代科技一一被廢;
全球獸潮,人類文明有被自然野性替代之憂;
星球長身體,一年一個樣;
日月星辰不僅變成了貼圖,還根據文明陣營的不同給予個性化調試;
靈氣誕生;
鬼魂出現;
陰冥世界出現;
各種各樣的魔出現,全球各大文明陣營都深受其擾;
非人智慧種誕生;
炎夏神龍現世,異象古跡化為洞天;
藍星用一個個實例證明了自己的能力,只有你們想不到,沒有我做不到。
在我面前,你們既有的一切經驗和觀念,在我的面前,最大的作用就是變成障礙,阻礙你們的認知。
太陽一萬次從東邊升起,但只要我愿意,明天也可以南北西中任何一個方向升起。
做好隨時被我秀一臉,親手砸碎既有三觀,并一點點重新拼湊重塑的準備。
這是在深研星球穿越以來,百十年內歷史大變局后人們得到的最深刻的感悟。
可能就在下一刻,星球就會出現一種超乎你想象的變化。
人類唯一能做的,就是睜大眼睛,仔細尋找這些變化,然后就是接受它,不要去進行無意義的質疑“這不合理”“這沒道理”,平靜的接受就好,然后第一時間將這種變化放入現世規則中,推演其從各方面可能對現有人道結構帶來的種種影響,包括社會倫理道德,人文經濟正治結構,社會關系的各個層面,無所不包。
并就此提出調整方案。
從天變之初的舉國動員,全國人口大遷移,到鼓勵人口生育,圍陸趕海,土地廟城隍廟體系的確立,持續繁衍的城市人口向集鎮村寨分流,因陰冥世界的誕生規范了新的倫理道德,再到最近的非人智慧生命融入炎夏文明圈計劃,為了對深山大澤進行深度開發而實行的修行宗門化,這些都是大的方面,那些細節處的變動更是數不勝數。
,百十年來,炎夏就是這么一直走來的,在這方面積累的經驗也是獨步全球,已經構建了一整套嚴密繁復的體系。
所以,除非星球的變化完全超出了人類認知之外,人類也無法通過任何方式進行感知——其實這類變化即便發生,就人類而言也可視為沒有變化,炎夏都有能力將之揪出來。
更何況,無論是氣韻規則的誕生還是神道體系的出現,都并非真的悄無聲息。
在這個夜晚,無數修行者在這個天地交泰、萬象更新之時靜修明悟,很多有機緣者窺見了只鱗片爪。
除此之外,許多普通人,遍布炎夏全境各城的相關機構,也都或多或少捕捉到了零星的片段。
更別說身具福運、鴻運乃至功德者,直接獲得冥冥中的感悟,讓他們忽然就領悟到了凝聚相應氣運之印并以此成為神祇的道理。
都還沒等天亮,匯總了各方面的情報消息,該知道的人就都已經知道,世界又在無聲無息間有了一次巨大的蛻變,通過對這些消息的彼此綜合印證,他們甚至已經把握到了這次巨變的核心。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這就是這次變化的核心。
而氣運規則及神道體系的價值,對整個社會結構的影響,包括對修行界、修行體系的影響,都已在無數相關人員的推演下一點點成型。
新歷一一〇年正月初一,上午。
這些消息就通過各種傳送盒傳訊符更大范圍的傳遞開來。
到了正月初二,所有修行者就都已知道了。
他們還沒來得及認真消化這次巨變對自身乃至對整個修行界的影響,他們的注意力就被另一件事情吸引了目光。
那些人們都知道存在,但卻不知道潛藏于何處的魔人們,就如同潛藏在陰溝角落里的蒼蠅,忽然全都飛了出來,再無一點潛藏隱匿的心思。
他們這次暴露不是想要集中暴動,給炎夏來次狠的,而是向外出逃,以自己的極限逃命速度向炎夏境外奔逃。
因為他們忽然大規模的現身,彼此又很分散,黑鯊艦的規模數量還很有限,只能配合其他艦只保護好各地人煙聚落,有余力才進行一些圍殺。
人們清楚地看到,那些亡命奔逃的魔人中,那些實力越強,資歷越深的老魔,越會頻繁的出現意外,有的跑著跑著忽然身冒青煙,然后在聲嘶力竭的慘嚎中化作一堆灰燼,有的忽然從空中掉落,摔得粉身碎骨,血漿迸射,因為他們的精神已經先肉身一步消亡,身體忽然就變成了死物,有的想要與攔截者、追擊者大戰,結果自己體內先一步真氣暴亂,砰的一聲爆炸,炸得尸骨無存。
災難頻頻,死得千奇百怪。
這是作惡太多,業力之盛已經將他們徹底淹沒,以他們淺薄的修為,根本抵擋不住如此海量業力的懲罰,直接魂飛魄散,變成死人。
那些新誕生不久的魔人,為惡還不多,雖然實力比老魔們差很多,無緣無故身死者反倒少很多,不過,在逃亡境外的途中依然磨難重重,霉運連連,對于這些小魔崽子,遍布炎夏疆域的中低層修行者可是最喜歡了,威脅不大,而已經有人發現,屠魔非常漲氣運,殺掉一只小魔頭比堅持做一百件好人好事得到的氣運還高。
于是舍命奔逃的小魔崽子們會面對數量勝過他們十倍乃至百倍的圍追堵截,絕望與暴戾情緒雙重壓迫,他們當然會舍命反抗,且因為他們的手段詭譎,初期往往能反殺幾個,可隨著他們殺得越多,氣運削幅更大,霉運變厄運,厄運變業力,逃亡之旅變得更加艱難,甚至如同那些老魔一樣,哪怕其為惡依然遠低于那些老魔,卻因為實力更弱,只要厄運轉變為業力,哪怕只有一絲,也讓他們十死無生,魂飛魄散。
所以,其他魔崽子都學乖了,不敢再在炎夏境內妄開殺戒,而是與數十倍乃至數百倍的圍追堵截者玩起了捉迷藏躲貓貓游戲。
一方手段奇特,掌握著種種出人意料的法門,哪怕霉運不斷,卻也常能化險為夷。
一方數量龐大,且都被滅魔漲大氣運這事激得紅了眼睛,魔人在他們眼中不是魔人,而是經驗怪,還是給的經驗超多那種,怎么可能放棄!
一方不是沒有成功逃亡的可能,雖然艱險重重;另一方也不是沒有成功擒殺的機會,雖然僧多粥少;
這事演變成了一場以雙方生命為賭注,覆蓋炎夏全境的盛大追獵游戲。
越靠近炎夏邊境,這種一追一逃的圍獵戲碼就上演的越頻繁。
在這樣一場驚動整個修行界,中低層修行者幾乎全部參與的追獵狂歡持續了足足一個月,直到最后一個活躍在人們視線中的魔人死亡或出境為止。
一個女魔人九死一生,甚至利用其他幾位魔人墊背的情況下,終于險之又險的逃出了炎夏疆界。
而那些追擊者都很有默契的在炎夏疆界地帶停住了腳步,看著遠處異域的天空中,借著最后一絲余力沖出疆界,然后再也支撐不住,搖搖晃晃往地面墜落,在離地面還有三四米左右,連最后一點控制力也失去,直接硬生生摔在地上,濺起一地灰塵。
有的人見此情形,眼前一亮,他們這里距離對方不超過一公里,如果速度夠快,幾個呼吸就能完成經驗收割然后返回,他們沒有貿然行動,而是扭頭將目光看向有著筑基境巔峰修為的領隊。
此人卻沒有一點心動的意思,最后看了眼那位癱倒在地,一動不動,似乎真的沒有力量的女魔人,轉身就走。
行出了幾步才道:“還愣著干嘛,回啦!”
見領隊如此,其他人也只得跟他一起轉身回走,有的在離去之前,還有些不甘的看了看遠處的女魔人,輕啐了一口,嘀咕道:“算你運氣好。”
這個隊伍離開了,女魔人依然趴在地上沒有動彈,直到一小時后,她才緩緩站起了身,看了看那無形的、但在她眼中卻清晰可見的炎夏疆界。
她的嘴角扯了扯,似乎想笑,但終究沒有笑出來。
只有逃出了炎夏,呼吸到完全自由新鮮的空氣,那該死的、吃飯喝水都恨不得將她弄死的氣運忽然消失不見,體內暴亂造反的真氣幾乎瞬間再次回到她的掌握之中,她才第一次確信自己這次跟著其他魔人一起出逃沒有錯。
之前,數次九死一生之時,她都懷疑自己是不是做了個愚蠢的決定。
她是在數年前的一次修煉中完成覺悟蛻變的,但她卻始終安靜的潛伏著,也沒有試圖去尋找其他同類,只是靠著覺悟之時領悟的那些奇妙法門苦苦修煉,修為迅速提升。
隨著修為提升,她卻越來越難以抑制心底的渴望。
對于殺戮,對于人的靈魂,就像一個老饕對美食的渴望一般,越來越難以抑制。
若再不釋放真我,她懷疑自己會被內心滋生的火焰燒死。
她正打算邁開關鍵性的一步,炎夏人道氣運誕生了。
魔人組織紛紛出逃,擺在她面前的只有兩個選擇,要么跟著這股洪流躲過重重追殺逃出去,要么主動廢功茍延活命。
身為覺悟者的驕傲,哪怕是死她也不想茍活于世。
于是她選擇了出逃。
因為她還未開始行動,炎夏人道氣運的標準是論跡不論心,她的氣運還算正常,本來應該是被追殺者的她因此混進了追殺者的隊伍中,可越往邊境中,魔人越來越少,追殺的修行者中更不乏聰明者,而如她一般做法的魔人也不只她一個,追殺游戲變成狼人殺游戲,她靠著機敏和魔人特殊的手段躲過了幾輪排查,但在此過程中手上也不可避免的多了幾條人命,氣運立刻給出反饋,再來一輪狼人殺她一定完蛋,于是她在此選擇出逃,自此,她的身份也暴露無遺。
好在之前的堅持也不是沒有意義,讓她總算堅持到了邊境,成功越界。
半天后。
一個由首陀羅和少量吠舍組成的邊境村寨,原本近千人的村寨變得靜悄悄的,有的橫七豎八的躺在地上,有的趴在桌上手里還端著飯碗,身上沒有一點傷痕,但身體已經變得冰冷僵硬。
在這座村寨中央一棟石砌建筑二樓。
還是那位成功脫逃的女魔人,她將尋到的幾塊灰色粗麻布纏在身上替換掉原來那身沾滿了自己和別人的鮮血的裝束一把火燒掉。
剛沐浴的她隨意披散著還有些濕漉漉的頭發,臨窗盤膝靜坐,陽光從窗臺射進來,照在她臉上,甚至能清晰看見她臉頰上細微的絨毛在清風拂動下微微輕擺,窗外有兩只蝴蝶翩躚追逐,這樣的氛圍,給人一種靜謐的美好。
仔細看,就能看見有淡淡的煙氣從窗外滲透進來,這些煙氣源頭來自這個村寨中每一個已經倒地變得冰冷的人體上,這些煙氣從他們身上滲透出來時,顯得有些斑駁,就像劣質柴火燃燒出來的煙氣,不僅顏色雜,而且嗆人,可隨著它們如同絲絲縷縷流水般向石砌建筑二樓匯聚而去,在陽光的照耀下,那駁雜的顏色越來越淡,越來越純粹,最后,在被她呼吸進入體內時已經形如透明。
某一刻,她體內忽然閃過一陣輕微的氣息震動,那是她修為完成了一個重大跨越的標志。
壓抑數年,又熬過了九死一生的圍殺之局,以前所承受的一切煎熬,這一刻都變成了命運的饋贈。
她忍不住又想起那個數次給了自己近乎致命的打擊的圍殺隊伍,她相信再次遭遇獵物和獵人的身份會轉變。
她心中閃過一絲遺憾,忽然,猛地睜開了眼,看向窗外。
只見對面不遠的屋頂上,站著一位炎夏青年,像是一位文弱的書生。
他沒有掩飾自己的氣息,所以,她一眼就看出了他是同類。
所以,原本已經調動緊張起來的身心微微有些放松,但卻沒有徹底放松。
而他身上散發的氣勢,遠比剛突破紫府境的自己更強。
她感覺自己無法在他手上撐過一息時間。
“跟我走吧。”文弱青年直接開口道。
“好。”她毫不猶豫直接應道,并沒有在“你是誰”“我為什么要跟你走”這樣幼稚的問題上糾纏。
兩人很快出了已經毫無人氣的村寨,向著遠離炎夏疆域的更遠處急掠而行。
似乎很滿意她的干脆果決,文弱青年道:“放心,你們熬過了這世界上最危險的試煉,每一個都是無與倫比的瑰寶,我只會盡己所能的給你們提供幫助,加速你們的成長!”
“我們?”她有些疑惑。
“自從得知炎夏巨變之后,我就將全部的心力放在了對你們的接引上,現在,已經有很多先你幾步逃出來的接受了我的邀請,現正在我的城堡里修正療養。”
“哦。”明白了怎么回事后,她簡單應了一聲便不再多問。
反倒是文弱青年談性更濃。
“我叫幽鬼,你呢?”
“我?”她想起了在炎夏境內壓抑憋屈的那些年,還有這次大逃殺無數次險死還生的精力。
炎夏將一個個夢魘施加給她,而她除了逃,沒有一點反抗之力。
以后,再也沒有人能給我夢魘,我要成為別人的夢魘!
她心中如此想著,嘴上便道:“夢魘,我叫夢魘。”
至于曾經身而為人的身份、姓名、經歷,對完成新生的她而言,都是沒有意義的東西。
沒有魔人可殺,嘗到甜頭的修行者們將目光瞄向了深山大澤,這些地方可不僅僅藏匿著魔人,還有大量覺醒智慧的非人生命,其中固然有忌憚人類的強大而主動隱藏躲避的,但也不乏為害一方的,對于剿滅這樣的禍害,修行者們的主觀能動性和積極性至少是以前的十倍。
以往官方必須發布榜文,許諾實際的利益,他們才會行動,若那些非人種藏匿得太過偏遠隱蔽,權衡之后甚至會放棄,可現在,都不需要官方給出任何利益許諾,他們就呼朋引伴,結成隊伍深入荒野大澤,展開拉網式的清查。
至于因此順便逮到些無辜的、并沒有為害一方的非人種,該如何處理就要看這個修行者隊伍本身的道德水平了。
而這往往是經不起考驗的,特別是他們面對的是非人種而不是人的情況下,而且他們往往還一身是寶,他們又沒有融入炎夏文明圈,沒有任何一條炎夏律法會保護他們,哪怕把他們扒皮抽筋,敲骨吸髓,也不會有任何隱患,甚至還會大賺一筆。
該如何選擇,所有修行隊伍都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這間接加速了另一件事情的完成,那就是炎夏官方正在積極推行的吸納非人種進入炎夏文明圈的計劃。
炎夏人自己覺得這個計劃很有吸引力,他們從自己的角度出發,認為身為“文盲”的非人種們一定會非常歡迎這種改變。
可實際情況是,雖然炎夏官方一直在積極推廣、努力宣傳,但效果并不是特別明顯,越偏遠越荒僻的所在越是如此。
就像那些普法工作者去法盲遍地的山區普法一樣,感興趣的不多,反倒覺得我當一只在泥潭里自由打滾的快樂小烏龜就很好,為什么要聽你們的。
我很快樂,我很知足,所以,不需要。
現在,他們終于感覺到了自己需要了,不僅需要,而且非常、必須、立刻、馬上需要!
普法工作者走了,他們卻悄悄撿起被扔垃圾般扔到某角落里的法律文件挑燈夜戰,哪怕死記硬背也要牢牢刻進骨子里。
通過各種辦法努力學習炎夏話,哪怕會簡單的一兩句也好,如果能給自己起一個名字那就更好了。
于是,嘗到甜頭的修行者大軍繼續以搜山檢海的決心掃蕩荒原的時候,經常會發生這樣的一幕。
一只不知道什么品種,甚至都沒統計進物種圖鑒中的怪東西或是前肢高舉,一步步走出,或是四肢匍匐在地,以示無害,然后嘴里高呼:“別殺我/別殺額/別殺俺,我叫王二狗/張鐵蛋/胡嬌嬌。”
翻來覆去就這一句話,操著各種歪到天際的炎夏方言,就差在自己腦門上貼個良民標簽。
這個時候,修行者隊伍都會很無奈,這怎么辦嘛,周圍這么雙眼睛盯著,真要是犯了某些原則性的錯誤,身周的同伴怕是要第一個跳出來把他當經驗怪給刷了。
氣運規則和神道體系的誕生,還加速了炎夏推動修行宗門化的步伐,因為這兩項規則的兜底,原本讓決策層十分擔憂的種種隱患都變得微不足道起來。
而無論對修行者個人還是修行者組織而言,比以前更加積極的參與進來,以前一切的出發點是更多的利益,而現在,哪怕虧本倒貼,他們也愿意為炎夏人道的壯大貢獻自己的力量。
這相當于用錢或者其他資源就可以兌換氣運,這樣的好事可不是隨時都有。
他們甚至情愿多虧一點,哪怕把家當配光倒欠一屁股債都行,可惜,炎夏中樞早在他們之前就把這漏洞堵上了。
該你賺的你必須賺,不賺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