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群山之中,一片原始古老的地貌。
許多地方,連氣息都與神洲不同。
諸多只存在于古籍中的古老異獸,在山林之中穿行。
修行古妖法的天妖們,于曠野中廝殺。
古妖法修行殘酷霸烈、能脫穎而出者,全都是非同凡響。
眼前這只金翅大鵬鳥,輕輕一扇翅膀,
瞬間便是數萬里地。
這種速度,在紫府境里乃是逃命之時才會用的遁術,往往不可持久。
可在金翅大鵬鳥這兒,卻只是它的尋常速度。
空寧強行追了一陣,最后追不上、只得無奈停下。
好在這金翅大鵬鳥終歸是紫府境的天妖,雖然腦子依舊不靈光,卻不是真的蠢笨。
見空寧追不上,
它也很快意識到了空寧的遁術趕不上它,
便飛回來找到了空寧、且放慢了速度。
一人一鵬,飛躍千山萬水,離修行者活動的區域越來越遠,在蠻荒古林中越行越深。
一路上見到的,全都是蠻荒原始、兇煞殘暴的各種景象。
甚至遇見了幾尊眼神不善、兇殘可怖的紫府天妖。
不過有金翅大鵬鳥引路,那幾只紫府天妖倒是沒沖過來找碴。
不然空寧的山河圖里,怕是又要多幾條命了。
知曉末日將至,空寧也不藏了,山河圖想用就用,根本不怕其他人知曉。
反正也沒剩多少時間了。
在金翅大鵬鳥的一路帶領下,空寧穿越原始老林,最終來到一片蠻荒平原之上。
而在這片赤地千里、連一根青草都沒又的荒蕪土地上,有一片石林。
石林之中,每一根石柱都高達千丈、直沖云霄,好似一柄柄漆黑的利劍矗立在大地之上。
金翅大鵬鳥帶路到石林外后,便直接飛走了。
連句道別的話都沒有。
也讓空寧連一句道謝的話都沒機會說,對方便振翅一動、瞬息數萬里,消失在了空寧的視野之中。
倒是石林之中,有一道遁光飛天而起、激動的沖了出來。
“寧捕頭!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婉兒與空寧當初在山蘭縣締結的術式,
如今依舊發揮著作用。
雖然在周國京城時答應蘇妍把這個術式取消,但最終還是沒有取消。
空寧一靠近,石林中的婉兒就察覺到了。
見到空寧的到來,婉兒無比激動。
“這些年找不到你,我們都好擔心你!”
婉兒說著,看了看空寧身后,卻沒有找到人。
頓時詫異:“骨前輩呢?還有采薇…沒跟你一起嗎?”
婉兒還以為,空寧既然回歸,那采薇和骨灰壇肯定會一起過來。
對此,空寧無奈嘆息,道:“采薇被蘇妍帶走了,不過暫時不用擔心,要不了多久我們就會再見的。”
末世殺劫一旦開啟,想要活命的人,一定要進入末世之門。
屆時,蘇妍和她忽悠籠絡的那群信徒,自然會出現。
婉兒點頭:“原來如此…不過骨前輩呢?它怎么沒一起來?”
“老骨有事要辦,
中途跟我分開了。過幾天大概也能再見。”
空寧隨口應付了事,望著眼前的石林,
道:“聽骨兄說,你來石林找你們玄天劍宗的老前輩…看伱的情況,應該是找到了。”
此時的婉兒,周身劍氣凜然、銳意無雙。
比十年前,不知強了多少倍。
不但是紫府境,甚至在紫府境中都算是一把好手了。
短短十年時間有如此造化,縱然天資再高,怕也很難達到,必然是有無上的機緣…
說起此事,婉兒開心的點頭道:“我在這里遇見了祖師,蒙他老人家指點,已悟到了天劍訣的至高奧義…寧捕頭快來,我為你引見。”
“祖師他聽我說起你的事后,常常說要親自見你呢。”
婉兒很是開心。
見空寧化險為夷、再次相逢,對這個單純的少女而言,已是世上最大的喜事。
空寧沒有拒絕,跟在少女身后飛進了這片漆黑石林,穿梭在那一柄柄的絕世利劍之中。
——沒錯,這石林中矗立的石柱,每一根都是絕世利劍所化。
其劍氣凜然、足以橫掃天下。
這里不應該叫石林,應該叫劍冢。
一處上古劍冢…
石林中的每一根石柱,都是一口絕世利劍。
而每一口絕世利劍,都是那劍冢內隱居之人的戰利品。
放眼望去,如此密密麻麻漆黑石林…古往今來,怕是世間的所有劍修高手,都死在此人手中了。
可以預見,在對方還活躍的上古年代,世間沒有任何劍修能直面其劍鋒。
劍冢的中央,卻沒有石柱,反倒是一池清泉。
那泉水溫潤如玉、碧藍似海,散發著淡淡的藍光,湖水的質感也頗為神奇,好似靈氣氤氳的流體、卻又比靈氣強盛了不知多少倍。
乃是傳說中的帝流漿…
如此一池帝流漿,足以震撼世人。
此物之珍貴,隨便一滴,都可以活死人肉白骨,在修行界也是頂尖的靈藥。
然而這里卻有一池之多。
而在這一池帝流漿中,靜靜的坐著一道人影。
半灰半白的頭發下,面容蒼老。佝僂消瘦的軀體上,布滿了縱橫交錯的傷疤。
那些傷疤之中,蘊藏著無上劍意。
每一道傷疤,都是一位頂尖劍修留下的,哪怕過去漫長歲月、那劍意也不曾磨滅。
盤坐在帝流漿中的人影,便是以這一池靈藥漿液、壓制體內的劍意傷勢…
婉兒恭敬而激動的道:“祖師,這位就是我常跟您說的寧捕頭。”
池水中,玄天劍宗的祖師緩緩睜開雙眼,看向了空寧。
他沒有動,但眼神之中,卻頗為復雜,似有很多話要說。
但最后,卻只化成了一聲無奈的嘆息。
“吞靈魔主,你終于來了…”
坐在池水中的老人緩緩的站起身來,失去帝流漿的神力,他赤著的上身,一道道傷疤立刻開裂、腥紅的鮮血緩緩的溢出。
婉兒慌張道:“祖師…”
老人卻擺了擺手,道:“無妨。”
說完,他一步步的自池水中走出,來到了空寧面前。
虛空之中,自有靈氣飄逸、化作一件長袍落在他身上,罩住了他那滿是傷痕的身體。
“吾名劍玄,東海玄村之人。”
“曾以此身,鎮壓…哈…”
老人說到一半,卻是突然笑出聲來。
搖了搖頭,道:“往事如風,榮辱如浮云,但我還是放不下啊。”
“吞靈魔主,讓你見笑了。”
老人中斷了自己夸耀戰績的話語,甚至還啞然失笑、自嘲起來。
空寧卻不敢有絲毫不敬。
眼前這位老人,可不是善茬。
雖然年代已然久遠,可這石林之中的一根根漆黑石柱,可都代表一位人杰天嬌的隕滅啊…
別看這老爺子好像很好說話,可劍修一道講究的是一往無前、銳利無雙。
要是空寧敢有任何不敬,這位老爺子一劍就能把空寧斬成兩段。
瘦死的駱駝也比馬大。
這位老爺子,絕對是真仙級的存在…
佝僂著腰,老人劍玄緩緩走在前方。
空寧與婉兒緊隨其后。
他們沿著一條不斷延伸向上的石坡行走。
老人緩緩的道。
“你從西面而來,想來也見過黑天古佛了。”
“末世之門的開啟,于你而言、關系重大。”
“但黑天古佛的計劃,你卻未必要全盤實施。”
“舍身殉道、殺身成仁,說起來義正言辭、好似光明偉大…當然,也的確光明偉大。”
“可我們劍修一脈,卻未必要像佛門、去做什么舍己為人的大無畏。”
“關鍵是…沒有那個必要。”
老人走得并不快,頗為遲緩,與凡人中的蒼老年邁之人類似,絲毫沒有世外真仙的氣度。
但他緩慢講述的話語,空寧與婉兒都不敢打斷。
走在蜿蜒向上的石坡上,老人道。
“補全六道、重鑄天地秩序,的確是一件造福于眾生的大好事。”
“可就算不補全第六道,難道重鑄天地后,眾生就要馬上滅亡了不成?”
“距離第六道崩毀,至今已有無盡歲月,比我誕生的年歲都還要古老。”
“這漫長的時間里,連許多真仙都隕滅身亡。險惡世途中,又有誰真的能永遠活下去呢?”
“哪怕是真仙,也有坐化隕滅的一天,更別說天地了。”
“你補全了第六道,的確新時代的六道世界,會穩固很長一段時間。”
“但這樣的穩固,又能持續多久呢?”
老人說著,笑了笑,搖頭道:“我們的世界,原本六道齊全,可第六道還是莫名的崩毀了。”
“年月太久,連我都不知曉第六道崩毀的原因,你又怎能肯定你補全的第六道,在新時代永遠不會有人去破壞?”
“每一位世外真仙,都有重開地水風火、撼動大道的能力,只是代價會比較大。”
“你犧牲自我、補全的六道,將來若是被陰謀家毀了…又有誰來為你做主呢?”
老人說著,回頭看了空寧一眼,又看了看婉兒。
嘆息道:“所以是否以身殉道,你還得多想想。”
“我聽婉兒說起過,你與當代的六欲天魔,感情很好。”
“而那六欲天魔的本體,便是世外真仙。她若是想毀掉一個世界,只要足夠謹慎、準備夠多,理論上來說是做得到的。”
老人說到這里,頓了頓,沒有就六欲天魔的話題繼續說下去。
但空寧理解老人的意思。
以蘇妍善妒的個性,若是空寧選擇以身殉道,她有極大概率恨上新生的六道世界。
甚至可能把毀滅新的六道世界,當做人生目標。
畢竟空寧為了重鑄六道世界,殉道犧牲,這對于蘇妍而言,無異于一種背叛。
屆時,無論蘇妍成功與否,對空寧而言都不是一個好結果…
“當然,婉兒也很喜歡你。”
老人語氣平淡的說起此事,說得很隨意,好似沒有什么特殊含義。
他頭也不回的緩緩向上走著,道:“天地重開后的新時代,會有一段時間的險惡混亂。”
“我無法去新時代,所以婉兒到時候,只能麻煩你多照顧。”
“我這里有一口劍,乃是我當年性命交修、持之橫掃天下的老伙計,不過已沉睡多年了。”
“現在便交給你。”
此時的老人,已經走到了石坡的頂端。
這傾斜向上的石坡盡頭,有一處石臺,上面插著一口厚重的石劍。
沒有絲毫劍氣神威,看起來尋常無比。
但老人卻指著石劍道:“以你如今的法力道行,縱然開啟末世之門,卻也守不住大門。”
“第一個邁進大門的人,將獲得開辟新世界的機緣。”
“你想要讓指定的人第一個進去,就得在開啟石門的同時,守住大門,把所有想進門的人攔在外面。”
“說實話,這很困難。”
老人道:“仙界遺民,死國深淵,冥土殘魂…還有神洲本土的那些隱世真仙,所有人都盯著這最后的一線機緣。”
“要憑一己之力守住大門,不讓他們進去,就算有黑天古佛幫你,也很難。”
“你帶著此劍過去,關鍵時刻,把石劍拋出,可助你抵擋一陣。”
“另外,婉兒便交給你了。”
老人看著空寧,眼神復雜:“時間不夠,我未能把畢生所學傳給她。”
“不過這對她而言,或許是一件好事。”
“別人給予的法力,終歸是別人的,哪有自己修來的好。”
“現在帶著她,去北海吧。”
“趁著所有人都沒準備好的機會,提前開啟末世大門,黑天古佛會配合你、把你那位紅顏知己盡快送來的。”
“你需要做的,并不多,我們會盡量為你鋪路的…”
老人語氣惆悵。
婉兒卻驚住了:“祖師,你不跟我們一起走?您要留下來,那豈不是…”
老人輕輕點頭,對著婉兒微笑道。
“蠢丫頭,祖師早已油盡燈枯、沒多少日可活了,就算不來末世大劫,也活不了多久。”
“通往新時代的方舟上,可沒有祖師的位置。”
“但你要好好活下去,把玄天劍宗的傳承帶到新時代,并找到自己的幸福。”
“你太傻了,總是讓人擔心。”
“一想到我親手開創的玄天劍宗,到最后只剩你這么個傻丫頭,說實話…哈…”
老人笑著,搖了搖頭,道:“不過傻一點,其實也沒什么不好。”
“只要能快快樂樂的活下去,就已經是最大的幸福了。”
最后的這句話,卻是對著空寧說的。
頗有些意味深長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