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含怒大喝,伴著周身騰起的威壓,令那為首的兵衛訥訥不知如何答她,雙眼幾番打轉,額上細汗直冒,終是踉蹌后退幾步,將雙目垂下,不敢向上而視。
這人雖退,他身后卻是有另一人出聲應道:“凡軍中將士,無論是否為異族,皆可積攢戰功兌換修行靈物,那些異族精怪來此,亦不過是貪圖此些靈珍寶材,可助其仙道有成罷了,如何能真心助我人族?”
趙莼冷眼橫去,說話之人連身形都隱在人群之中,不敢外露,于是斥道:“你道妖族精怪從軍是為仙道修行,那你呢,在場的諸位呢?”
“漫觀在場千余人不止,有誰敢說自身是為人族大義而來,毫無半分私心?”
“冠冕堂皇的話誰都會說,只是說出來,怕是自己都信不過自己。”趙莼直上前連踏三步,行至浩浩人群中央。
此地將士越聚越多,人族有之,半妖有之,甚至有幾位驍騎,還是化形的妖族精怪。
他們目視趙莼躍上戰臺,并非是邊緣處將將可容納二十人小隊的小型戰臺,而是演武場最為矚目的十方戰臺之一——叱圖小隊最初練兵所在。
“當年鳴鹿關設下這演武場,是為厲兵秣馬,以伺邊關之變。凡軍中將士,無論出身,只若有披堅執銳,斬魔伐鬼之心,就可來此。”
“我麾下小隊二十人,有人族九,半妖十一,皆是勇武堅毅之輩,是為軍中精良。”
她身后漆黑長劍清鳴一聲,出鞘落在手中,橫劍向四野掃盡:“若非是青武營旗門下令,我不會讓他們受辱撤離此地,從哪處離場,便從哪處重回!”
今日演武場內驍騎眾多,或訝然視她,或冷眼旁觀,青武營與銅刀營當分作兩邊,對此事的站隊,亦成兩方。
趙莼放出豪言后,銅刀營驍騎中立時躍出一位頭戴冠翎,身著甲胄的高大男子,他手持一柄烏金長槍,槍頭雪白锃亮,其上隱有靈光流轉,不難看出是一品相不錯的法器。
而其本身亦有筑基后期修為,又有法器在身,于諸多驍騎中,怕也是戰力不俗之輩。
他甫一登臺,場內便有喝彩聲響起,趙莼向那處望去,銅刀營兵衛們看他的眼神中,暗藏欽佩無數,兩頰漲紅雙拳緊握,應就是此位驍騎麾下的小隊無疑。
“我人族之邊關,自有我人族來戍守,此等異族心不在此,逐利而來,你不愿帶走他們,我便將連你一起趕去異族旗門駐守的地界去!”
他咧嘴露出一口白牙,言語間毫不客氣,光是異族旗門四字,就將仇儀君、楚渾夷兩人全部籠括進去,演武場內青武營將士聞言大怒,嘈嘈切切私語之聲頃刻沸騰。
冠翎驍騎見自己引起這軒然大波,非但沒有一絲懼意,反而得意洋洋,向下掃過將士中帶了妖族精怪特征的,眸中厭惡積蓄到了極處。
事關兩大軍營之爭,無人敢作裁決勝負之人,趙莼與冠翎驍騎爭鋒相對,忽見天際踏來一人,其眉目桀驁,兩眼有懾人光亮,身軀瘦而頎長,兩掌尤為寬大,如蒲扇一般交于身前。
“不想陳必偲下了道令,竟引得鳴鹿關兩大軍營生隙,實是過于莽撞了…”
他落至演武場上空數丈之處,將兩袖一抖,扶手身后,周身淡有異色光華,趙莼立時認出,此是分玄修士以真元化光,顯于身外的征兆,當即拱手施禮道:“見過校尉!”
青武營中,尉遲母子視將士為親眷,常會親自視察練兵事宜,是以將士對上峰皆是熟識,銅刀營卻十分不同,營內上下級分明,凡軍中將士不可越職上報,覲見將帥。演武場內眾多兵衛驍騎,竟是少有認出前來之人是本營校尉的。
“上宗弟子,果真見識不凡。”在人族大軍中愈是身居高位著,便愈是敬畏于昭衍仙宗之威,他看向趙莼的神色固然冷淡,卻并未帶著如冠翎驍騎眼中一般的敵視與厭惡。
“紹威軍中不可私斗,違者受杖擊二十,情節重者羈押監牢,尤重者驅逐關外,今日若要開臺決爭,就需給本道一個理由!”
先動劍的人是趙莼,他冷眼垂望的人便也是趙莼。
“邪魔尸鬼吃人無理,將士埋骨荒野無理,”分玄修士真元化光不可直視,趙莼輕抬起下頜,微偏頭去看他身后的蒼穹,“今日銅刀營要驅逐我麾下兵衛亦是無理,而我要敗他,又何須什么理由呢?”
“不過是我強他弱,天理如此!”
懸空的蒲掌分玄不知她會如此作答,訝異半刻,將大手往天際一招,其下兩人所在的戰臺之上,即出現了一圈波紋狀光華。
此是戰臺打開的征兆,亦是決爭開始的號角,蒲掌分玄飄然移至看臺之上,負手傲然道:“不若就讓本道看看,你究竟有何能耐,敢道‘你強他弱,天理如此’的豪言!”
幾乎在他話落的那一刻,演武場眾將士就見趙莼如離弦之箭,化為不可視之虹光,那冠翎驍騎尚不知曉何事發生,就如炮彈一般射離戰臺,高大身軀重重跌落于地,向后滑出一道長痕!
趙莼半掀起眉睫,看他痛嚎著蜷縮在地,胸腔向內凹陷,肋骨折斷破了臟腑,血塊從那張灌滿挑釁話語的大嘴中嗆出。
她從未有哪一刻像現在這般明了強大的意義,不是掌控天地,而是徹徹底底地掌控著自己。
“我說,天理如此。”趙莼以劍柄直向冠翎驍騎,周遭一時嘩然,才知先前雷霆一擊,只是以劍柄鈍力傷人。
銅刀營滔滔怒火一觸即燃,諸多將士皆對她怒目而視,正如青武營視冠翎驍騎一般。
眾怒之中,趙莼卻難得得釋然,重重霧靄在眼前揮散而去。
怒的源頭是弱小,強者自行爭得天地偏愛,無有生怒之由,唯有弱者長隨人后,分人湯羹,處處不足而處處不甘。
縱觀眼前兵衛驍騎眾多,只若有一位戰勝于她,眾人即會轉怒為喜。
可悲的是,此中也無人會知曉自己為何而怒,不是為趙莼口中的狂放之言,而是為身如魚肉,弱小不堪的自己。
有時憤怒予人勇猛,有人憤怒亦予人愚笨。
趙莼淡淡看向身前,銅刀營人群兩分,走出一位碧藍法衣女子,言笑嫣然:“恐怕此回的天理,在我身后。”
“敗下場前,你的同袍怕也如此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