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今天是怎么了,還有心情講故事呢。”柳小別問道。
“這不是你回來了么,閑聊。”周從文道,“我收過一個車禍患者,在重癥里感染了鮑曼不動。”
柳小別一皺眉,“重癥?你們江海市三院還有iu么?我怎么不知道。”
“…”周從文面對柳小別的質疑,一時結語。
正在專心致志的磨雞蛋,竟然不小心說走了嘴。
隨著重生的時間越來越長,周從文前世今生的記憶交織在一起,不像是剛回來的時候記憶那么清晰,那么涇渭分明。
猶豫了一下,周從文心神微微不穩,雞蛋殼發出一聲輕響。
唉,失敗了,周從文搖了搖頭。
“喂,問你話呢。”
“是我上大學實習時候的事情。”周從文隨口敷衍道。
“哦,繼續。”柳小別似乎并沒注意到這點,隨口說道。
“一個極重的車禍患者,這么說吧,全身上下至少20處骨折,顱腦損傷、植物人狀態;雙肺嚴重感染,高燒3940℃。”
“重癥說不行了,和患者家屬交流,拉出來等死。”
“好慘。”柳小別抬頭看周從文,輕聲說道。
“我老師不這么認為,他雖然是胸科醫生,但查體后認為神經系統應該能恢復,問題在于鮑曼不動桿菌…簡單說就是所有抗生素都耐藥的一種超級細菌造成的感染能不能治好。”
“所有抗生素都耐藥?”
“嗯,這是比較夸張的說法,但基本就是這個意思。”周從文道,“經過我老師精心治療,患者的情況一天比一天好起來。”
“我怎么感覺你說的是黃老呢,其他人有這水平?能跨專業判斷患者神經系統能恢復。”柳小別忽閃著大眼睛問道。
周從文心里嘆了口氣。
柳小別簡直太狡詐了,無論自己說什么,她都能瞬間摸到真實情況上。
難怪做期貨無往不利,短短半年時間就已經幾乎變成世界首富。
這就是傳說中女人的直覺么。
“不是,是我實習時候的帶教老師。”周從文斷然否定,“你怎么這么多問題,還聽不聽故事,不聽我收拾收拾準備睡了。”
“你繼續說。”柳小別忽閃著大眼睛看著周從文的背影,看見他拿下來一個破雞蛋,臉上的笑容燦爛。
“本來患者的病情在一天一天好轉,可是忽然從某一天開始患者病情急轉直下。我當時琢磨了很久都沒想明白道理,到底因為點什么患者的情況怎么會忽然加重呢。”
周從文想起上一世自己去912之后的那段日子,很是懷念。
當時自己鋒芒畢露,手握系統,老子天下第一。
可剛去912沒多久,就被這個病例給教育了,從那之后周從文才真心實意的稱呼黃老一聲老板。
“第二天我研究患者住院后的病歷、所有醫囑,準備找到問題所在。晚上十點多,老…老師忽然來了,他叫我一起去查房。”
“進了病房,老師像往常一樣查體,然后做了一件讓我至今都覺得很厲害的事情。”
“周從文,你這么說話很討厭。”柳小別不屑的說道。
周從文嘿嘿一笑,這是沈浪給自己養成的壞習慣。
斷章么,很討厭的。
“老師開始和護工聊天,并且開始夸她。說患者從重癥出來的時候活不了3天,但現在已經將近3周,都是護工的功勞。”
“嗯?”柳小別詫異。
“翻身叩背咳痰,很重要的。老師當時夸的…連我都覺得臉紅。護工也很不好意思,她也知道最近偷懶了。但老師一直夸、一直夸,還把其他患者送的東西送給護工。”
“大概夸了至少20分鐘吧,有理有據的夸獎,可不是順嘴胡說。”周從文笑道,“然后臨走的時候又交代了一遍正確的護理應該怎么做。”
“護理?”
“三分治療,七分護理。”周從文道,“一些小病肯定用不到,但只要手術到了一定級別,護理工作就變得極為重要。我老師很重視護理工作的。你別打岔,繼續聽我說。”
“你說唄,問個問題都不行,矯情。”
“出門后我跟著老師去他辦公室,問為什么。老師說,他觀察了24小時,發現4小時一次的翻身叩背咳痰,每次15分鐘,完成的特別差。患者是墜積性肺炎加重,導致病情出現反復。”
“遇到這種情況怎么辦?我事后想了很久,似乎老板的做法是唯一正確的。”
“就不能讓醫生護士都勤快點?”
“你知道國內的醫護與患者的比例和世界的平均比例差多少么?我剛工作的時候,三院有一名醫生說加班,說勞動法,結果院長就一句話想干就干,不想干就滾。”
“嘖嘖”
柳小別嘖了一聲,卻沒說什么。
周從文知道屁股決定腦袋,柳小別不說話也是應該的,他繼續說道,“后來呢,老師每次去查房,不管帶著多少醫生護士,進門就夸護工。”
“從那之后,患者的情況一天比一天好,又過了兩周肺炎完全好了。一個月后出院,能拄拐行走,后來還給老師和我送了她家種的菜。”
“厲害!你老師不錯,現在還有聯系么?”柳小別笑著問道。
“有。”周從文道,“治病就是這樣,從小處徐徐下手,很多事情醫生雖然不能…”
“周從文,你墨跡這么多干什么?和之前說的事情有關系么?”柳小別問道。
“哦,當然有關系。”周從文道,“我就是想起來了,所以順便給你講個故事。”
“這是病例,不是故事。”
“有一個病,叫囊腫性纖維化。”周從文沒理會柳小別的話,繼續說道。
“什么病?囊腫性纖維化?這也是疾病的名字么?”
“當然是。”周從文道,“不過國內很少見,白人多發的一種遺傳性疾病。好發于肺部、消化道。”
“簡單說,患者要不是剛出生有問題的話,一般來講發病的時候沒有特殊的癥狀,就是痰多,特別多。”
“而且痰液的位置比較深,需要叩背咳痰才能全部排出來。”
“原來是這樣,你因為叩背咳痰想到了剛才的病例。”柳小別恍然,周從文真是三句話不離本行,什么事情第一個念頭就想到病例上去。
“囊腫性纖維化這個病至今沒辦法治愈,只能盡量維持。中青年發病的患者和我剛才說的病例一樣,剛開始醫生告訴維持的辦法后,他們也都照著做。”
“后來就堅持不住了?”
“是的,絕大多數患者在36個月的時間都會有一次病情反復。雖然叩背咳痰的效果很好,但就算是患者本人也很難堅持住。于是,結果就很遺憾。”
“肺功能還有80,折騰一次就降低到60,再折騰一次降低到30。人么,混吃等死的惰性才是天性,你以為我不想混吃等死?”
“你現在完全可以混吃等死,有我養你呢。”柳小別哈哈一笑。
周從文繞了天大的一個圈,最后終于和之前說的事情完美閉環。
“不行。”周從文一邊磨雞蛋一邊說著,“很多事情你不懂。”
“掙錢才是最重要的,有錢還怕沒有好醫生?”柳小別鄙夷說道。
“好好好,掙錢最重要,我知道了,你好好掙錢。”周從文笑瞇瞇的敷衍著。
磨鉆翁鳴,周從文的手穩定,仿佛亙古如此,在簡單枯燥的保持著自己的狀態。
江海市,三院,急診科。
一群醫生人頭攢動,但沒人說話。
“醫生,到底收哪個科,你們給個信兒啊。”患者家屬愁苦的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