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T影像并不是確定主動脈夾層最典型的影像標準,因為它是斷層掃描,只能初步估計,憑借閱片醫生的經驗來判定。
無論是李然還是CT的醫生都屬于那種初出茅廬的菜鳥,看片子的時候隱約覺得不對勁兒,但真要是較真要確定診斷的話他們誰都做不到。
“幫我出張片子,不用出報告,我給主任打電話。”李然謹慎的說道。
CT的醫生點了點頭,最快的速度把膠片打印出來交給李然。
“小心點,別真是主動脈夾層,一下子破了人就沒了。”CT的醫生小心的告誡李然。
這是一句廢話,但還是說出了口。
李然本來嚴肅的表情更加嚴肅認真,他點了點頭。
他并沒和患者交代什么,用盡量溫和的語氣告訴患者檢查做完了,在CT的醫生幫助下用盡全力把患者平移到平車上。
簡單的動作讓李然如臨大敵,因為每一秒都是鬼門關,主動脈夾層的患者都有忽然猝死的可能性。
不過萬幸的是患者挪到平車上,并沒出現意外,他疼的滿腦門子冷汗。
“操!骨折是真特么的疼!”患者低聲罵了一句。
李然來不及和他細講什么,連忙推著平車回到病區,下醫囑讓護士給患者上了心電監護并用上降壓藥控制血壓。
一般的骨折血壓一過性升高,只要鎮痛治療就可以,但鎮痛治療需要確定不能有其他內臟外傷,畢竟疼痛機制是人體的一種自我保護本能。
在臨床上外傷患者一般都不給鎮痛藥,因為醫生也不確定患者是不是還有其他位置的外傷。貿然給鎮痛藥物,可能掩蓋病情,導致更大的不測。
可是主動脈夾層動脈瘤是另外一個概念,必須降壓鎮痛。
診斷不同,處置方式也不一樣,李然左思右想,還是沒敢第一時間給鎮痛藥,而是把電話打給李慶華李主任。
說明患者情況,李然沒有隱瞞,哪怕自己“感覺”錯了。
電話對面的李慶華好像在刷牙,他開始含含糊糊的應著,但聽到李然考慮是主動脈夾層后馬上漱口,告訴李然自己盡快到。
十多分鐘,李慶華就匆匆忙忙的趕過來。
他對著片子看了兩分鐘,深深的嘆了口氣,“給75mg杜冷丁,控制血壓,患者家屬到了么?”
“還沒,我催一下。”李然看李慶華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的“感覺”是對的。
“叫患者家屬趕緊來,我跟她交代患者病情。”李慶華沉聲說道。
一大早晨,李慶華和李然都緊張起來,李然本來就嚴肅的表情×2,看上去有些嚇人。
用藥、聯系患者家屬,李然心里不斷腹誹,患者家屬也真沒正事兒,怎么還不到!這都多久了!!
足足1個小時,患者家屬才趕過來。
李然看見患者家屬的時候怔了一下。
那是一個22、3歲的年輕女人,懷著孕,看樣子應該6個月左右,頭發有些亂,臉色蒼白,眼神里帶著無窮無盡的迷茫。
因為是個孕婦,李然沒敢催促,所有牢騷話都憋了回去。
“主任看過你愛人的片子,要親自和你說病情。”李然表情嚴肅,但語氣盡量放緩和。
“大夫,我老公沒事吧。”女人茫然的問道。
一看她已經處于懵的狀態,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要做什么。甚至連發生什么她似乎都不確定,一切仿佛在做一場夢。
“有點問題…還是讓主任和你說吧。”李然不敢多說話,他帶著患者家屬去了李慶華的辦公室。
讓女人坐下,李然站在一邊聽李慶華和患者家屬溝通。
李慶華先詢問了患者家庭情況,當他得知患者父母癱瘓在床,現在女人懷孕是二胎,還有一個2歲的兒子時,李然忽然感覺李慶華李主任的情緒都有些崩潰。
而這種崩潰情緒在女人怯生生的說要是有可能的話,麻煩醫生盡量少花錢,因為肇事方窮的很、不賠錢、認判的時候達到了最頂點。
李慶華也沒敢隱瞞,而是和患者家屬一五一十的說明情況。
主動脈夾層動脈瘤,需要去省城做介入手術,術后就能恢復正常,沒有后遺癥。
可是一臺手術十幾萬、幾十萬…
女人聽到這個數字后仿佛身處夢境之中,迷茫到了極點。
李慶華說了三遍,她才明白醫生和自己交代的到底是什么。
面對這樣的患者、這樣的家屬,李慶華和李然都束手無策。
都不說患者轉運去省城醫院中間的風險,光是自費、十幾萬這兩點再加上年輕的女人衣著樸素、滿臉滄桑,他們都知道手術估計是做不上了。
“大夫…”女人說了兩個字,“哇”的一聲嚎啕大哭。
“李然,去叫護士長。”李慶華一邊安慰著患者家屬,一邊交代李然去叫人。
一番安慰,過了十幾分鐘患者家屬的情緒才平穩下來。
“大夫,要不你和我老公說吧。”女人悲戚的說道,“我家都賣了也沒這么多錢。”
為了碎銀幾兩,奔奔忙忙,勉強維持生計,可偏偏天降橫禍。
李慶華嘆了口氣,這特么都是命。
在臨床工作的時間長了,自然而然會有一種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的“錯覺”。
考慮再三,李慶華還是和患者交代病情。
剛開始患者還有些迷惑和害怕,但等他聽到省城、十幾萬到幾十萬等關鍵詞后,立即毫不猶豫的說道,“大夫,我沒事,就是疼。過兩天就好,不去省城。”
他說的很堅定,沒有回旋余地。
“嗯。”李慶華點頭,類似的情況他在臨床上見得多了,沒有任何辦法。
這都是命。
“簽個字。”李慶華道,“你注意情緒平穩,保證血壓不高。我們科里面能給你省的錢都省下來,監護儀什么的不收費,你交個床位費就行,一天八塊錢。”
“至于降壓藥用最便宜的,其他都停掉,促進骨折愈合的藥也不用了,你還年輕,能恢復的很好。”
李慶華啰嗦了幾分鐘,李然能感知到主任心里負疚感很重,只能做一些自己能做的事情。
患者再三表示感謝,李慶華和李然默默長嘆了一口氣,離開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