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臺上只有周從文一個人,自己拉鉤,自己鉗夾,手法看不出來純熟,略帶生澀。
雖然術者預判極準,但陳厚坤總是覺得他的手術過程卻有一種難以言明的…別扭和錯綜復雜的矛盾感。
王主任說的應該沒錯,這位小醫生平時根本沒主過刀,很多動作細節中能看出來那種不協調。
但他偏偏可以做難度更高的預判,陳厚坤很明白如果要做出預判必須有豐富的經驗。
生澀的手法、豐富的經驗…
這怎么可能!剛剛的動作應該是碰巧。
原來真的是自己的錯覺,他心里想到。連開胸都不會的話,自己到底還要不要把他挖去醫大二呢?
陳教授一邊胡思亂想,一邊看著手術,眼皮子忽然又跳了一下。
結扎完上一根血管后那柄紋式鉗子像是活物一般落在下一根小動脈上。
皮膚腠理之間的小動脈很難看見,當鉗子把動脈從筋膜下“掏”出來的一瞬間,陳教授眼睛都直了。
這怎么可能!
幻覺,一定是幻覺!
兩柄鉗子鉗夾、切斷、結扎,手術有條不紊的進行著。
第三根…
第四根…
陳教授目瞪口呆,身后的李慶華也不知道該怎么形容這個小醫生做手術的手法。
開胸300ml血,這是誰都避免不了的,而且這還建立在術者眼疾手快、沒有一根小動脈出血十分鐘都找不到的基礎上。
可是術者提前把能結扎的小動脈都做了結扎,術區竟然干干凈凈,無菌紗布只用了一條,還沒沾滿血…
這特么是才接觸手術的新嫩菜鳥?!
自己上臺能做成這樣么?
答案是肯定的,肯定不行。
可是術者手法有些生疏也是能看出來的,說菜鳥有點過分,但不熟練就是了,絕對不是一名老醫生的做法。
兩種矛盾的想法在相互交織,無論是李慶華還是陳教授都有些恍惚。
王成發也很疑惑。
自己從來沒放過周從文手術,這一點王成發可以肯定,所以他比其他人少了一些疑惑與糾結。
但周從文怎么可能做到這一點!
越看手術,王成發的臉陰沉的越厲害。
周從文早都習慣了以后微創手術,2002年的術式還真是很糙。
不過沒辦法,他一邊克服著手跟不上眼的問題,一邊盡量減少出血,按部就班的把手術做下去。
打開胸腔,一股子血腥味道撲鼻而來。
周從文皺了一下眉。
在剛剛的瞬間,無影燈的燈光加上血腥味道與人體內臟獨特的味道混雜在一起,他不禁有些恍惚。
自己是重生了么?為什么重生之后還要站在手術臺上做急診搶救?
無數的問題在腦海里浮現出來。
吸引器傳來的呼嚕呼嚕聲音在耳邊傳來,周從文微微一笑,不再去想這些有的沒的。
患者就在眼前,還能不做手術?有些事情不能想太多,要不然不長個。
左側8根肋骨骨折,左肺上下葉充血、水腫,上葉下段有一個4cm長的口子,估計是肋骨骨折的斷端扎進去造成的。
其他小口子有很多,周從文只看了一眼,便用闌尾拉鉤給自己拉開一個手術空間。
“圓針,4號線。”周從文沉聲說道。
“等一下!”王成發攔住周從文,“你會么你?縫合內臟可不是你一個沒上過手術的小醫生能做的。”
周從文松開闌尾拉鉤,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讓右側髖關節盡量松弛,緩解站臺的疲勞。
“好的。”周從文沒有分辯,而是樸素的回答道。
陳教授心里嘆了口氣,愈發喜歡眼前的這個年輕人。
雖然他的手術做的很…矛盾,以自己的眼光都看不清楚,但一臺手術都沒做過,抄刀就能做的有板有眼,這不是天賦什么是?!
而且人還這么老實,的確是助手的好材…
沒等陳教授念頭閃過,周從文瞇著眼睛看王成發,“患者還有出血,估計肺臟內有動脈破裂。我會在手術記錄里把王主任你的意見都記下來,麻煩問一下主任你還有什么指示么?”
又來!
又特么來!
王成發原地暴走,差點直接炸裂。
麻痹的老子就是不讓你縫肺葉,這有錯么!
他很清楚周從文準備在手術記錄里寫什么——因為王成發主任飲酒過量無法上臺,所以巴拉巴拉的。
有他這么當小醫生的么!
王成發全身鮮血用上頭頂,怒發沖冠。
“先縫一下吧,難度的確很大,連個配臺的人都沒有。唉,醫院草建的時候就這樣,沒什么好辦法。”陳教授勸說道。
他沒往針鋒相對上去想,而是把周從文想象成一個人畜無害的、老老實實的、年輕醫生。
王成發皺眉,真想揍周從文一頓!然后把他一腳踢到農場去喂兔子。
“王主任?是我試著縫一下還是等?”周從文淡淡問道。
王成發像是吃了蒼蠅一般難受。
他眼皮耷拉著,冷聲說道,“你試試。”
“好咧。”周從文又擰了兩圈自動開胸器的螺絲,盡量撐開胸腔,暴露術野。
右手闌尾拉鉤暴露肺臟破口,左手往患者腿側一伸。
器械護士有些懵逼,幾秒鐘后持針器夾著大圓針、4號線拍在周從文的手里。
角度幾乎沒有,姿勢很別扭,左手持針…陳教授覺得根本沒必要嘗試。自己喝酒喝得少,雖然不能做一些有創操作,但拉鉤還是可以的。
“你等一下,我刷手上臺。”陳教授和周從文說道。
“哦,好呀,辛苦陳教授。”周從文瞇著眼睛笑了笑,等陳教授刷手上臺?
根本不存在的。
他左手拿著持針器手腕微微換了一個角度,圓針深深的扎進肺臟的創口里。
陳教授的眼皮子不斷的蹦著,根本止不住。
“8”字縫合,穿針走線,哪怕姿勢很別扭,哪怕沒有助手,持針器夾著的大圓針依舊像是有靈智一般在肺部創口里走了一圈。
周從文示意器械護士接受闌尾拉鉤,幫自己搭把手,隨即開始打結。
練習了幾天的打結,外科結打的很熟練、自如。右手食指深深壓下去,沾了血水的晴綸線相互摩擦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不用看,這節打的足夠結實,手感告訴周從文眼睛看不見的地方發生了什么。
周從文沒有要線剪子,而是拎著七號線把肺臟“拽”起來,左右看著肺部的損傷。
所有人都不說話了,手術室里只有呼吸機和監護儀在滴滴答答的響著。
換自己能如此熟練么?
每個人都問著自己這么一個“誅心”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