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勢漸小,不一會兒,便徹底停了。
徐長安按照披羅居姑娘們的推薦往巷子里走去,沒有多久就瞧見了一個胭脂鋪子。
遠處帶著幾分異樣的胭脂鋪子前冷冷清清的,有一個扎著麻花辮的少女正站在柜臺處收拾著什么,半晌見不到一個客人。
巷子中,雨后的濕潤氣息異常明顯,更加重了幾分冷清感。
徐長安腳步稍稍放緩。
他第一時間在想這家店的胭脂是不是不太好,不然為什么適逢節日,其他胭脂樓都賣斷貨了,這家店依舊冷冷清清的,而且地勢也說不上好…
開在巷子的最里頭,也難怪生意不好。
不過,這個想法只在徐長安的腦海中閃了一瞬就被他給丟下了,別的不說,他對于披羅居姑娘們還是很相信的,品質定不會有問題。
徐長安很快就走到了胭脂鋪子前,輕輕咳了一聲。
聽到他的聲音,前臺那麻花辮少女微微一怔,然后抬起頭就看見了奇怪的一幕。
一個男人,帶著席帽,鬼鬼祟祟的遮住面容站在她的面前。
麻花辮少女愣了好一會兒,好看的眉頭皺起,她開口說道:“公子,翠玉街往萬枝樓的路在西邊,再往前便沒路了。”
她雖然是樂伶出身,可早早的就贖身了,不接待客人。
徐長安:“…”
被認為是來招嫖了。
而且,徐長安隱隱能感覺到,面前這個清秀的少女對他十分警惕,雖然在與他說話,不過身子已經開始逐漸后仰,一幅隨時方便回身逃進店里的模樣。
但是也沒辦法,他這個打扮著實不似什么正經人——
在翠玉街,一個男人把自己包起來,一幅不能見人的模樣,而且還專門鉆這種小巷子…于僻靜之處找一個看起來就軟乎乎的孤身少女搭話,怎么瞧都不像是個好人。
但是徐長安也沒有想太多,他只是稍稍后退幾步,將自己與柜臺的距離隔開了一些。
見狀,麻花辮少女顯然松了一口氣,這才問道:“公子,您…”
“我想要一些胭脂。”徐長安只是來買東西的,便開門見山。
“買…胭脂?”麻花辮少女愣了好一會兒,似是不明白怎么會有一個男子來自己這兒買胭脂:“公子莫不是找錯了地兒,若是去娥眉坊、金緞樓也是往西去。”
徐長安見狀眨眨眼。
他忽然有些明白這家胭脂鋪子為何和其他的店鋪不同了。
也明白為什么披羅居的姑娘們推薦他來這兒而不是什么娥眉坊、金緞樓。
因為他從眼前的麻花辮少女身上看見了柳青蘿的影子。
毫無疑問,這也是個贖身之后出來開店的人。
算是柳青蘿的姐妹,平日里一個人做小本生意,所以生意冷清,估摸著…平日里的顧客都是以往那些姐妹或者是披羅居這些姑娘。
披羅居那些女人…
也是想著法子給自家姑娘拉客啊。
搖頭。
“我沒找錯,胭脂鋪子難道不賣胭脂?”徐長安指了指上方的牌子。
“賣倒是賣…”麻花辮少女望著徐長安的眉間緊蹙,眼中盡是狐疑,不過,她很快就眼睛一亮:“公子,您是哪個…不,您是從哪兒知曉,這兒賣胭脂的?”
她這個店鋪縮在角落,可不是這么好找的。
按道理來說,人家來買東西,你賣就是了,不該有這么多話。
可實在是徐長安有些可疑 ,加上…她前些時日才惹了麻煩,所以如今行事萬事謹慎,生怕自己的胭脂賣出去后再被人添了手腳,惹出禍端。
她的胭脂才剛出過問題,賠了一筆銀子,如今可不想再重蹈覆轍。
“算是披羅居的姑娘介紹的。”徐長安平靜的說道。
“披羅居的姐姐們?”麻花辮聞言一愣,隨后松了一口氣,眼里緊保留了最后一絲警惕,說道:“我說呢…原來,您是那些姐姐們的客人。”
“真是人不可貌相。”麻花辮少女對于徐長安來了幾分興趣。
沒想到,這般藏頭露尾的男人也能讓那些姐姐在意?
自己這個小店,若非是熟悉、信任之人,可不會給徐長安推,尤其是如今她才被陷害說胭脂比別人家的差的情況下。
麻花辮少女指著柜臺上的一道紅綾說道:“公子該是第一次逛翠玉街吧,這鋪子起了綾,就是打烊了。”
“有這種說法?”徐長安眨眨眼。
“嗯。”麻花辮少女點點頭,“妾…不,我也在收拾賬目了,一會兒還要去披羅居做工,所以今個收的早一個時辰。”
“你也是披羅居的人?”徐長安一愣。
“算是吧。”麻花辮少女瞇著眼睛,心想徐長安是不是撒謊,她等會兒過去一趟可就全清楚了。
“不過既然是姐姐們介紹來的,要什么…便說吧。”
麻花辮少女將一張竹簡在徐長安面前攤開。
“我這兒的東西大多都是自己做的,放不了太久,樣式也少,公子您看著有什么順眼的。”
徐長安只覺得有些懷念,該說祝平娘帶出來的姑娘做事情都謹慎嗎?
當初,柳青蘿對他的態度也是這樣。
“我想要一些口脂和面霜…”徐長安看了一眼逐漸,搖頭:“只是,我不甚清楚這些都是什么。”
“您買胭脂回去是做什么用的。”麻花辮少女問:“…嗯,是給妻妾?”
“是。”
“懂了。”
麻花辮少女立刻指著竹簡:“我這兒新進了一批月黃山的腮紅,姐姐們搭上眉筆,檀色的口脂以及六種胭脂備了一套。月黃山的胭脂以胭脂膏最為有名,主要是酯蠟做的,抹著很舒適…公子如果不缺銀子,對胭脂不甚了解,選這種最好。”
“相信,見了我的胭脂,您的妻子一定會很喜歡。”麻花辮少女信誓旦旦的說道。
徐長安不懂這些,不過聽著少女的介紹,覺得大概還是挺專業的,便點頭:“好,幫我拿一套。”
“好嘞。”麻花辮少女見到徐長安連多少銀子都沒有問,眉眼彎彎。
同時,也對于徐長安是披羅居的姑娘們介紹來的這一點又相信了幾分。
她轉身踮起腳尖在貨架上挑挑揀揀,隨后去了一趟后臺,再回來的時候,手中多了許多的物件,然后還是打包。
徐長安沒有多想,只是安靜的等著。
可就在這時候,徐長安忽然一愣,轉身看向街角。
些許腳步聲后,祝平娘牽著一臉尷尬的陸姑娘的手出現在那里。
徐長安:“…”
“公子,您要的胭脂,一共是…”麻花辮少女將打包好的胭脂盒子交給徐長安,可她話才說了一半,就順著徐長安席帽的方向看過去,然后也愣住了。
“祝姐姐?陸姑娘?”
幾乎在見到祝平娘的瞬間,麻花辮少女就好像老鼠見了貓似得,身子略微僵硬,整個人都緊張的不得了。
她算不上是在北桑城長大的,
雖然對于祝平娘很喜歡很喜歡,但是對陸姑娘這個管事卻害怕的很,那種感覺…
盡管,她如今在柳姐姐的資助下贖了身…依舊有殘留的陰影。
可讓麻花辮少女更加吃驚的是,祝平娘沒有瞧他,反而徑直的朝著徐長安走過去。
只見祝平娘走到徐長安面前,二話沒說,就抬起繡鞋,以腳踝輕輕踢了徐長安一下。
“不是說回去給姐姐我準備晚飯,怎么逛起街來了?”祝平娘嘟囔著,將一臉尷尬的陸姑娘推到徐長安的面前,惱怒的說道:“你惹的禍,真是討厭,這個丫頭說喜…嗚嗚嗚…”
祝平娘話說了一半,就被陸姑娘紅著臉死死捂住了嘴。
陸姑娘看著徐長安,認真的說道:“公子,祝姐姐方才吃了些酒,她說的話,您莫要放在心上。”
“啊…好。”徐長安點點頭,一時間有些懵。
可比他還懵的,是胭脂鋪子里的少女。
雖然祝平娘看上來是在惱,可是她面上的的嗔怒與其說是發火,不如說更像是撒嬌…還有陸姑娘,在徐長安的面前沒有一丁點嚴肅的架子。
她們,對著一個男子撒嬌?
天哪。
麻花辮少女望著看不見臉的徐長安,咽了口口水,低下頭瞧了一眼自己打包好的胭脂盒子。
送姑娘?
不會是給…祝姐姐的吧。
卻見這邊,陸姑娘的手在祝平娘腰上輕輕擰了一圈,她不滿的說道:“您再當著公子的面說這些,我可就真生氣了。”
“知道了。”祝平娘也覺得這樣不合適,便搖搖頭,在麻花辮少女呆滯的眼神中,走過去將胭脂盒子打開,隨后瞥了徐長安一眼:“這就是你買的胭脂?”
徐長安不知道祝平娘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無奈的點頭。
“還差了點。”祝平娘擺弄著盒子中的眉筆,說道。
她的話才一說出口,陸姑娘就扯了扯她的衣角,示意話不能這樣說。
再看麻花辮少女,本來紅潤的面色一片慘白,忍不住的低眉咬唇。
在這個瞬間,祝平娘對她的評價壓倒了她內心對于徐長安的一切好奇,只剩下了委屈。
她所做的胭脂,被祝平娘評價為差,生性強勢的少女沒有當場落淚已經是有著外人在面前了。
“姐姐,您說什么呢。”陸姑娘在祝平娘耳邊說道。
“我沒說錯啊,再說,你跟著我就好,別出聲。”祝平娘搖頭,旋即看著麻花辮少女身子顫抖的樣子,一愣。
自己好像是說錯話了?
不過也沒關系,這妮子的性子是要好好治治。
她敲了敲桌面:“妮子,生意還做嗎?”
“回姐姐,做…”麻花辮少女小聲說道。
“做,還不抓緊把綾子收拾起來?”祝平娘眼眉一橫:“你搭著綾子與男子談生意,這生意賣的是胭脂,還是你?讓那些長舌的妮子見了,還不知道怎么說你,到時候又要與人吵嘴。”
“…”麻花辮少女輕輕點頭,將桌面上的紅綾收起。
“然后就是…你給他的這盒胭脂還差了點東西。”祝平娘咳了一聲,指著胭脂盒子里那空蕩蕩的一片地方:“沒覺得…這里有些少了嗎?”
“…欸?”麻花辮少女忽然抬起頭。
姐姐說的是差了東西,不是她的胭脂差?
“回姐姐,我平日里自己做胭脂,能賣的就只有這些。”麻花辮少女小心翼翼的說道。
“我說差了一些,就差了一些。”祝平娘回頭看了一眼徐長安,隨后眨眨眼:“妮子,你這兒是胭脂鋪子,他來買胭脂,要一套,你怎么能不給他加紅荷?”
麻花辮少女聽著祝平娘的話,整個人都愣住了,那巷子中的涼風混合著祝平娘的香氣落在她的面上,映著她的驚愕,她喃喃的說道:“紅…紅荷?”
一旁的陸姑娘也愣住了。
只有徐長安聽著紅荷兩個字,想起了秦嶺和他說過的一些話。
他可不是笨人,之前就特意請教過秦嶺了。
祝平娘也知道這一點,但是她準備走的是另一個路子,只見她捏了捏麻花辮少女的臉頰:“都這樣看著我做什么,紅荷不算是胭脂?那妮子們用的都是什么。”
這姣物做的紅荷可是實打實的胭脂,有北桑城的售賣證明的,誰也不能說一個不字。
“算自然是算的。”麻花辮少女低著頭:“可…姐姐,您知道的,我這兒不做那種東西。”
北桑城對姣物所的紅荷有著嚴格的要求,畢竟前身不太光彩,她這種自己研胭脂的,是沒有制作的資格的。
“你單著吧。”祝平娘附耳。
“嗯…嗯。”
“屋里有沒開封的紅荷沒?拿一盒出來,算是他買的。”
“有…有…”
麻花辮少女在祝平娘的耳語下,暈乎乎的去里屋拿出來一塊本來她準備自用的紅荷,然后放入了給徐長安的胭脂盒里。
“做的不錯。”祝平娘滿意的點頭,摸了摸少女的腦袋,然后回頭對著一臉無奈的說道:“愣什么,付錢。”
“…”徐長安結了賬,隨后嘆氣:“祝姐姐,我要的是普通的胭脂。”
而別說徐長安了,一旁的陸姑娘從頭到尾都是懵的。
哪有她這樣過來強買強賣的?
欺負人是吧。
祝平娘特意跑過來一趟,就是要將姣物塞到徐長安的包里,然后送給云淺?
圖什么?
“這就是胭脂,別的姑娘能用的,云妹妹不能?”祝平娘看著徐長安:“你怎么知曉云妹妹不會喜歡?拿回去,我晚上與她說。”
她比秦嶺厲害多了好嗎。
秦嶺送的姣物不能吃,她給的卻能吃,還正大光明。
這分明就是普通的胭脂,無非是吃了會臉紅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