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之上起了一道云霧,緩緩落了一場雷雨。
本來正等著看熱鬧的道姑瞧著那滋生的閃電,急匆匆又開始給云舟改道、檢修、加固上面的陣法。
柳青蘿和顧千乘卻早早走上了返回暮雨峰的路,此時已經走出了幾里路后,顧千乘仍舊晃晃悠悠的懵然,顯然即便已經離開了云淺許久,她還深陷其中。
小丫頭不斷回憶著自己方才的表現,總覺得自己已經沒出息到了極限,內心涌現出讓她想要去死的羞恥感。
這樣卑微的自己,若是讓二娘看見了,非得好好數落她一番不可。
不過…羞恥歸羞恥,即便被云姑娘不冷不熱的對待了,小丫頭的心情依舊很好,完全沒有熱臉貼冷屁股的傷自尊感覺。
她是個小孩子,又是個女子,只要能與喜歡的人接近就好,要臉面、自尊有什么用啊。
這就是年齡小的好處的,反觀一旁的成年女子…
“柳姐姐。”顧千乘回過神來,停下腳步喚了一聲。
“…”柳青蘿卻完全沒有聽見她的聲音,失神直直的往前走,半晌后才感覺有什么不對勁,發覺身邊鈴鐺聲消失的柳青蘿一轉頭便見到身后的顧千乘笑吟吟的看著她。
“妹妹怎么不走了。”柳青蘿問。
“沒什么。”顧千乘蹦蹦跳跳的走過來抱住了柳青蘿的手臂,眼含笑意的說道:“我以為只有我離開了半晌還呆傻的在想云姐姐,原來柳姐姐也不比我強多少。”
“妹妹…莫要戲弄我。”柳青蘿搖搖頭,卻沒有否認,她的確沒有能從和公子的對話中脫離出來,畢竟…下次能這般平和的對話,也不知是多久之后了。
“柳姐姐,我將姐姐支開了,用納戒里的東西吸引她那么久的注意力,給你創造了多么好的條件。”顧千乘完全不害臊的顛倒事實,好奇的問道:“你和那徐公子,都聊了些什么啊。”
“你也是堂堂仙門的千金小姐,怎么…這樣的秉性。”柳青蘿很是無奈。
若是放在以前,生性膽小謹慎的她自然不可能對顧千乘說這樣無禮的話,不過早在未上山之前,她的性子就發生了天翻地覆的改變,不再畏手畏腳,加上…女子之前,拉近關系最好的辦法就是相互知曉對方的秘密。
又有祝平娘做線鏈接于一處。
所以,她和顧千乘的關系真是一日千里。
“說說嘛。”顧千乘纏著她。
柳青蘿:“…”
她很擅長對付那些拎不清的人,但是卻對可以仗著年齡而理所當然不懂事的小丫頭沒有一點辦法,只能如實說道:“沒有說什么。”
“我不信。”顧千乘小腦袋搖的像是撥浪鼓似得:“說說嘛,我也不會說出去的。”
“也是拿你沒辦法。”柳青蘿手指抵在淚痣處,想了想后說道:“公子說,你是個好人。”
聽著柳青蘿的話,顧千乘的頭上冒起一個大大的問號。
誰是個好人?
她說什么呢。
“姐姐,是我笨嗎…我怎得聽不明白。”她敲了敲自己的腦袋,似是一直貓兒似得偏著頭,半晌后才狐疑的說道:“姐姐與他說話,聊我做什么呀。”
柳青蘿可沒有撒謊,徐長安與她說跟著顧千乘修行是一件好事,不就是在說她是個好人?
“只說了這些。”柳青蘿點點頭。
“…柳姐姐,你真就說了這個啊。”顧千乘懵了半晌,緩緩松開了她的手,后退三步,上下打量這個越發出塵的女子。
姐姐自從開源后,真是越來越好看了,尤其是那顆淚痣,即便她還是個小丫頭,卻也知曉其中的魅力。
但是…
就是這樣好看的姐姐,居然比自己還沒有出息?
顧千乘無法理解,完全無法理解。
這世道是怎么了。
“柳姐姐,你難得與那徐公子說幾句話,怎么不說些有用的,多難得的機會呀。”顧千乘睜大了眼睛。
“難得?”柳青蘿像是不明白顧千乘在說什么,她有些無奈的說道:“也沒有什么好說的。”
“柳姐姐,你是喜歡他的,我該是…沒有誤會吧。”顧千乘小心翼翼的問。
“嗯。”柳青蘿這次沒有猶豫。
這件事兒,從祝平娘到樓里親近的姐妹們都知曉,她從來就沒有藏著過。
所謂克制,就是成年人在知曉自己內心想法后依然能堅持本心,而不是分明喜歡卻自欺欺人說不喜歡從而刻意去疏遠。
柳青蘿是前者,所以才有魅力。
“喜歡,卻這樣?”顧千乘腰間小鈴鐺使勁1晃著,“難道,姐姐你也是臉皮薄的人?與公子說話也會羞的心亂嗎?”
“心…亂?”柳青蘿愣了一下,想著方才自己和徐長安對話時,心跳唯一加速的時候,大抵就是他安慰自己后離去時吧。
也只是一丁點的加速。
“到底是個小丫頭。”柳青蘿嘴角帶著些許寵愛的笑容,蹲下來捏了捏顧千乘柔軟的小臉,說道:“姐姐我,也早就過了會因為這些而的年齡了。”
說起來興許有些悲哀,她分明都沒有入場,卻如同一般的妻子一樣,對于他的存在已經適應了。
興許…是因為他買酒的那些銀子都被她好生的存在錦盒里,時不時會拿出來看一下的緣故。
“我才不小呢,是姐姐你太奇怪了,真不知你在想什么。”顧千乘鼓著臉:“我已經很沒出息了,姐姐卻更沒出息。”
顧千乘心想她自己對著云淺雖然也羞的要死了、雖然心跳的想要炸裂,但是她依舊沒有退縮,將自己想要和姑娘說的全部說了,她是很有勇氣的人。
柳青蘿的羞恥,卻讓她連一丁點親近的話都說不出。
“祝姐姐可是說如今的我比以前有出息多了。”柳青蘿對于小姑娘的話也不惱,只是溫和的笑著。
顧千乘無話可說了。
因為這還真的是實話。
這可是仙品天賦的姑娘,說不好以后能寫在人族古史上的。
她小姨,那位享有各種意義上“盛名”的祝桐君對柳青蘿可真的是喜歡的不得了,臨走的時候再三叮囑說不許讓人欺負了她的閨女,還說柳青蘿是她這些年帶出來的姑娘里最喜歡的…反正就是怎么看怎么好。
“我知曉桐姨的眼光高,姐姐你興許是對的,但是我不懂就是不懂。”顧千乘撇了撇嘴,嫩白的小手做爪對著天上的太陽輕輕抓了一下:“若是我喜歡的人,一定是要抓在手里的。”
“那你怎么不去抓云姐姐。”柳青蘿問。
“我、我…”顧千乘磕巴了兩下,泄氣的說道:“我對云姐姐的喜歡和姐姐你是不一樣的,娘親是可以有許多個女兒的,我若是纏的煩了,她不喜歡我該怎么辦。”
“女兒能有許多個,妻妾也能有許多個。”柳青蘿說道。
“那我在爭取,柳姐姐怎么只是遠遠的看著。”顧千乘撇嘴。
“因為…”柳青蘿撩起耳邊垂下的一律側發,瞧著那天上逐漸起的厚重云層,輕聲道:“我現在能夠睡得著。”
“睡得著,姐姐說什么呢,我真是一點不懂你說的話。”顧千乘走過來,有些不滿的捏了捏她的手指:“難怪你和那大和尚認識,原來都喜歡說些讓人聽不明白的話,學什么不好,學他們打什么機鋒。”
“仔細想想?”柳青蘿牽住她的手:“若是你能想明白,祝姐姐定是會記我一功。”
“咱們這是什么輩…”顧千乘無奈。
她喚柳青蘿姐姐,喚祝平娘小姨,柳青蘿卻也叫祝平娘姐姐。
不過這也不重要,她思考著柳青蘿的話,試探的說道:“難道,姐姐不是遠遠的看著,就會睡不著嗎?”
“算是吧。”柳青蘿替顧千乘整理了一下凌亂的衣裳,說道:“你長大些,就會明白了。”
“柳姐姐,你真的很有做娘親的潛力。”顧千乘眼睫顫了兩下:“她們都是這樣騙小孩子的。”
“我不會騙你。”柳青蘿搖頭。
天底下不是只有得到手的喜歡才叫喜歡。
她若是走的近些,興許能夠得到一時接近心上人的喜悅,但是在滿足那頂點占有欲后,她很快的便會被如山般的負罪感壓垮。
如何還能睡的著覺?
她曾經的喜歡有多猛烈,那負罪感就越是洶涌,不將她整個人沖垮是絕不會停下的。
所以,她才不會接近對方,只要遠遠的看著就好了。
“如今,我很滿意的。”柳青蘿眼角淚痣都像是在笑,她伸了個懶腰:“如今不僅能睡得著,還能做夢呢。”
“夢?夢見什么了。”
“夢見了云姑娘。”柳青蘿心想因為問心無愧,所以她在夢里才能和那姐姐如此平和的說話,因為問心無愧,她才能好好的活著。
“欸?”顧千乘卻懵了,她急著道:“柳姐姐,你怎么能與我搶云姐姐,咱們說好了的,我喜歡云姐姐,你喜歡…”
“誰與你說好的。”柳青蘿反問。
“…那我反正是拿姐姐沒有辦法。”顧千乘扁了扁嘴:“我若是欺負姐姐,桐姨非得打死我。”
“那我要再謝謝祝姐姐庇佑了。”柳青蘿搖搖頭,接著說道:“好了,與你開玩笑的,我可不會接近云姑娘。”
在這一條上還要更忌于徐公子。
她清倌人出身,會給云淺帶來不好的影響…也許,當她有一天覺得自己足夠優秀了,與她交朋友不算是壞事,才會嘗試靠近那太陽一般灼熱的姑娘。
如今湊過去,只是飛蛾撲火罷了。
興許那樣的一天并不會遙遠,柳青蘿已經能感覺到自己在變化了,她真要感謝祝姐姐和自己這莫名其妙的天賦。
“不對…柳姐姐,你還是接近云姐姐吧。”顧千乘回過神來,立刻改口牽著她的衣角:“姐姐若是不在,我一個人…”
“一個人怎么了?”
“我一個人,不敢去天明峰找云姐姐玩。”
柳青蘿:“…”
“姐姐。”顧千乘懇求的看著她。
柳青蘿卻搖頭,這也是她的原則,不可能為了顧千乘而去靠近云姑娘,不過…她偏著頭,沉思片刻后說道:“妹妹,你方才說云姑娘可能會有麻煩是真的嗎?”
“是真的。”顧千乘點點頭:“就比如那司空鏡…算了,不想提他,反正如今山上什么人都有,大麻煩估計沒有,小鬼還是很難纏的。”
“嗯。”柳青蘿點頭,就好像大家都知道花月樓是祝姐姐的產業,所以大人物都很知禮,反倒是一些完全沒有后臺的痞子偶爾會鬧出些什么。
“興許你可以試試從公子那兒試試?”柳青蘿提了一個建議。
“徐公子?”顧千乘若有所思:“柳姐姐是說,我不敢接近云姐姐,就取些好處給那徐公子供他規避麻煩,同時借這個機會接近云姐姐嗎?”
她說著,一拍手:“對呀,我可以去天明峰找他幫他修行上的東西,這樣就不算是找姐姐玩了,算是做正事的,柳姐姐你真聰明,我回去就弄些那徐公子適合用的丹藥,不知道…我之前當糖吃的凝氣丹還有沒有…”
看著顧千乘眼睛閃閃的發亮,柳青蘿沉默了:“…”
她也不是這個意思,只是說看看能不能借她的名聲讓徐長安從麻煩里脫離出來,畢竟云淺也不做主。
不過,顧千乘的想法能讓公子得些好處,她自然不會多嘴。
“妹妹,其實你膽子大些,別這樣害羞,也許會更好的靠近云姑娘。”柳青蘿說道。
“哼,姐姐也別說我,你才更容易害羞呢,話都不敢與他說。”
“我這也不是害羞,不是什么羞恥心。”
“不與你說了,咱們快些回去。”
“嗯。”
羞恥心是什么,云姑娘從不知曉這件事,而且與想要學吃醋不同的是,羞恥心這東西的難度還要在學會吃醋之上。
因為所謂的羞恥心,廣泛的意義上指審美中因對象道德內涵的鄙劣而引起的羞愧、恥辱的感受。
這種來源于自我意識、自我譴責的道德情感,云姑娘沒辦法…或者說,不想要去了解,所以在云淺的身上,永遠也找不到名為羞恥心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