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在世界上很常見,小一些的是姑娘濯足的時間長河,大一些的如鑲滿了整個恒星天的漫天星海。
這些都算是水。
但是,對于云淺而言最重要的水,當然是她的夫君。
云淺趴在徐長安的背上,手指繞過他的視線落在湖面上,姑娘平靜的說道:“一些水罷了,又不是你,能好看到哪里?”
“那…我不看了?”徐長安由著本能說完這句話,接著神色一頓。
自己也慫了吧,姑娘不過是說一句,他便沒了逆著她的心思。
仔細想來,即便他真的非要去看水里的倒影,云淺也拿他沒有辦法的。
“小姐,離開了島之后,我是你夫君,不是管家了。”徐長安認真的說道。
“這樣?”云淺俯身在徐長安背上,左手環著他的脖頸,右手抓著他心口的衣裳,問道:“…這兒是哪里。”
“…島上。”徐長安眼角一抽。
是了。
這還在島上呢,他不聽姑娘的聽誰的?
徐長安很快給自己找了一個可以理所當然做慫包的借口,他轉過頭,“小姐不想我看,那我就不看了。”
“我其實不在意。”云淺身子前傾,在徐長安耳邊說:“你若是想看,便去看好了。”
“那怎么行。”徐長安說著,側過頭,對上了云淺的視線。
這次,他沒有再避讓。
“小姐既然不許我看,一定有你的道理,我怎么能掃你的興致。”徐長安咳了一聲。
“隨你。”云淺完全就不在意什么湖水,她如今被夫君背著,還能在意這種小事?
若是硬要說云淺和湖水有什么聯系…大抵是少女之心如凈水,因墜石而起漣漪。
云淺不再說話,就像睡著了一樣,精巧的下巴抵著徐長安的肩,細微的呼吸令他脖頸微癢。
天空陰暗,仿佛隨時會有雨落下,而在雨落之前的時候最為安靜,能聽見心臟在加速跳動,不知是誰在動搖。
“小姐,這里很好看吧。”徐長安遠遠的看著湖面,在他的視線里,可以瞧見零星的光點在空中飛舞。
“那是什么。”云淺眨眨眼:“我沒有在島上見過。”
“是螢火蟲。”徐長安略顯懷念的說道:“咱們島上沒有,是我此時臆想出來的,因為很符合咱們的氛圍。”
他小時候老家湖邊的螢火十分尋常,后長大獨自前往都市念書工作,就再不曾見到過。
“螢火…”云淺若有所思看著自己的手指。
“小姐,我小時候…”徐長安此時滔滔不絕的和云淺說著自己前世小時候的事情。
“你這么喜歡,去抓幾只?”云淺歪著頭。
“小姐怎么看螢火。”
“一些普通的小蟲子。”
“那就算了,我是說給你聽的,懷念歸懷念,其實也沒有這么喜歡。”徐長安邁步朝著內湖反方向走過去,雙手托著云淺,“小姐不感興趣,那也沒有什么好說的。”
云淺抬手挽起耳畔的青絲,問道:“我壞了你的興致嗎?”
“怎么會。”徐長安搖搖頭,把云淺往上掂了掂,這才說道:“我以為,小姐會感興趣,畢竟是沒有見過的東西。”
云淺聞言,視線低垂,輕聲道:“我見過更好的,所以不感興趣。”
“走吧。”徐長安沒有追問,只是一邊和云淺說著悄悄話,一邊背著她出了泉谷。
一路青石,一路輕言。
云淺很喜歡這種感覺,是洪流中罕見的光亮,她的面色緋紅。
星辰與星空的差距很大,但總歸是在那方寸螢火間,而指尖螢火有時也會美過廣闊星空。
云淺低下頭看著自己指甲、指尖的空隙,心道于她而言只有徐長安所散發出的光芒才足夠吸引人。
夫君是內斂的人,他的光不刺眼,但是也足以在讓一切存在都無比恐懼的黑暗中,照耀出螢火般的光點。
能夠在自己身邊還依舊發著光…難怪總是有什么系統將他當做是抵抗黑暗到來的唯一希望。
嗯,云淺很喜歡徐長安所發出的微弱光亮。
那指尖般的螢火像是他對自己的關心,像是對著他說上一句“餓了”后的反饋,像是北桑城時他給自己做的一碗滾燙的湯面,更像是在每日清晨的洗漱服侍。
氣氛壓下些許風絮,曾經的裊裊碎語,皆在風中消散殆盡。
似是憶起了什么,云淺眼神多了連徐長安也極少見過的柔和與懷念。
時間長河中,總有一粒沙的光亮與眾不同,指尖螢火耀眼過漫天星河。
這就是她見過的螢火。
有了更好的,又怎么會覺得蟲子好看。
云淺略微用力的攬住徐長安的脖頸,低眉在他的頸間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仔細去看,姑娘身子一直在細微的顫動著,她嘴唇在蠕動,卻沒有發出聲音。
盡管握著徐長安的衣裳,卻身子僵硬,一動也不敢動,似是生怕一個用力身前的人就會如同泡影一般破滅。
徐長安有些奇怪,忽的不大安心:“小姐,你怎么了。”
“沒什么。”云淺閉上眼睛,櫻唇在他側臉上輕輕點了下。
“…”徐長安感覺到面上殘留的點點濕潤,腳步逐漸放慢,最后停了下來。
云姑娘…很奇怪。
徐長安此時雖然沒有回頭看,但是能夠感覺到現在的姑娘異常的軟潤。
對于云淺而言,水花般四濺的記憶,若一襟思量漫過心湖。
她指甲順著徐長安心口的衣裳微微滑動出一條筆直的線。
生與死不過是一條線的兩端,重要的不是生與死本身,而是生與死中間的地帶,是活著所留下的痕跡。
就在此時,徐長安好像忽然的情商下線,開口問道:“小姐,你怎么忽然…親了我一下。”
一般是沒有這樣問的。
但是云淺不是一般人。
“因為,不能我一個人心動。”云淺認真的說道。
姑娘因為回憶而心神泛起漣漪,自然也要讓徐長安心動,這就是她的邏輯。
“那么,你心動了嗎?”云淺問。
“…小姐。”徐長安嘆息:“沒有你這樣問的。”
“告訴我。”云淺抓著徐長安的領子微微用力。
“心跳的很快,算是心動嗎?”徐長安問。
“算是?”云淺眨眨眼。
“那就是了。”徐長安說完后,歪著頭對上了云淺的視線。
姑娘淺色雙眸眨也不眨,牢牢將他漆黑的瞳孔映入眼中,水光靜謐流轉,如藍月下的湖泊泛起連漪。
時間就這樣緩緩流逝,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直到徐長安面上起了兩分不正常的紅,他才若無其事地移開視線,時間才開始重新流動。
“我輸了。”
徐長安嘆息:“小姐,是你贏了。”
云淺:“…?”
她贏了。
她贏了什么。
“看來我的感情還是比不上小姐。”徐長安心想不然他一定能堅持和云淺對視的。
“我不太明白。”云淺瞇著眼睛,伸手輕輕在徐長安手臂上敲了敲:“要吃果子嗎?”
吃果子?
徐長安跟不上云淺的思路,不過也沒有拒絕。
于是云淺伸手在虛空中一招,一顆晶瑩的果實就出現在她的手中。
姑娘被他背著,便喂給他吃。
“味道怎么樣。”云淺問。
“很好。”徐長安說著,視線飄忽。
其實,他心思緊張,完全沒有吃出味道來。
“還有更好的果子,一會兒給你。”云淺將果核收起,將手遞到徐長安眼前。
徐長安咽下口中香甜,以手絹擦拭去云淺手指上的果汁,隨意問了一句:“什么果子。”
云淺毫無遮掩,平靜的說道:“我?”
姑娘放棄了吃果子的念頭,轉而想要成為被吃的果子,這也沒有什么大不了的。
“…”徐長安聞言,整個人愣住,隨后嘆息。
原來,云淺還沒有放棄這件事呢。
也對,他心動的比之前更加厲害的,作為他夢里的存在,云淺又怎么可能放棄。
云淺仿佛沒有感覺到徐長安的抗拒,昂首看向天上,“下雨了。”
隨著姑娘的話音落下,厚重云層遮住了天上唯一的光源,整個天地都是陰暗的,有水滴落在溪水、湖面中,泛起漣漪。
混合著雨聲,徐長安能感受到身后姑娘輕微的呼吸聲,他的內心出現了些許的動搖。
“傘。”云淺說道:“給我。”
“我去哪里弄傘。”徐長安問。
“這里是夢。”云淺提醒他。
“知道了。”徐長安憑空造了一把白色的油紙傘遞給背上的姑娘,隨著云淺撐開傘,那雨水落在了傘面上,他說道:“最近的天氣總是反復無常。”
徐長安認為因為現實中雨水不期而至,所以會映照在夢境里。
云淺撐著傘替他遮雨,語氣平緩的問道:“你知道,什么時候會下雨嗎。”
“什么時候。”徐長安背著云淺,緩緩的走在回樓閣的小路上。
“我心情好,或者不好的時候?”云淺一本正經的說道。
“小姐,你這不等于沒說嗎。”
“那…大多都是心情好的時候?”云淺補充道。
畢竟,以往在島上的時候,只要一下雨就代表著要降溫了,那時候徐長安為了怕她染上風寒,自然會很細心的照顧她、暖手爐和火盆常備,也不會離她太遠。
所以,相比于可以盡情曬太陽的晴天,云淺自然會更喜歡雨天。
“心情好就會下雨,你就是小龍女?”徐長安笑著。
云淺撐著傘的手晃了晃,“我喜歡赤練仙子,而不是小龍女。”
“這也不是一個人。”
“嗯。”
云淺隨意和徐長安說著家常,感受著徐長安因為下了雨而默默運氣了靈氣替她暖著身子,逐漸的開始安心。
溫暖充足的好處是不怕冷,壞處是很容易讓人犯困打瞌睡,但是若是在他的背上入睡就算不得是壞事。
但是今日不行,不能睡,浪費了好機會。
云姑娘忽然發現一件事。
按照她喜歡雨天的原因…她還會有更喜歡的。
比如,雨天大于晴天,那么雪天自是要大于雨天的,因為冬日的天氣更冷,徐長安會更好的照顧她。
在往年,為了防止她受寒,一般都會整夜的呆在她身邊,防止她…蹬被子?
于是天空越發陰暗,些許冰涼順著風落在了徐長安的面上,讓他懷疑是不是姑娘又偷親了自己一口的同時抬起頭,接著一愣。
“下雪了?”
昏暗的天空中,不知何時飄起了紛紛揚揚的雪花。
“嗯,下雪了。”云淺勾著嘴角,理所當然的將自己掛在徐長安的身上。
“我沒讓夢里下雪啊,下雨倒是有征兆。”徐長安歪著頭。
“所以是我的夢。”云淺說道:“下雪了,可以穿你喜歡的衣裳了。”
她有一件青色的長襲紗裙,外套玫紅錦緞小襖,邊角縫制雪白色的絨毛。
徐長安不止一次夸贊過很喜歡,但是因為是冬季限定,所以只有雪天才有機會穿給他看。
穿著他喜歡的衣裳,這也是云淺想要引誘徐長安吃果子的“手段”之一。
“雨加雪…”徐長安忽然有些擔心,擔心自己那該死的潛意識弄出這樣惡劣的天氣來,不會是想要讓夢里的云淺生病吧。
越想,越感覺有可能。
他可真不是人。
徐長安腳步加速,帶著云淺飛快的回到了樓閣。
“小姐等一會兒,我去備暖物來。”徐長安急切的說道。
“這里是夢。”云淺看著他:“不會受涼的。”
“那也不行。”徐長安神情嚴肅。
“…嗯。”
云淺回頭看了一眼緊閉的窗子,只覺得那沙沙的落雪聲很悅耳。
徐長安很快就回來了,他將一個精致的暖手爐掛在了云淺的脖子上,又給她披上了絨肩,最后取了廳中火盆,等到屋內逐漸溫暖,這才松了一口氣。
夢也有邏輯,那就要盡量壓下自己不好的念想。
“…對了,還有。”徐長安又想起了什么,匆匆離去。
云淺看著自己里三層外三層被包的像是一個粽子,忽然覺得效果似乎好的過頭了。
被關心自然很舒心,但是她這不會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吧。
這么冷的天,他們還怎么溫存。
怕不是自己剛要穿薄紗,他反手就給自己套上小花襖了。
“小姐。”
徐長安推門而入,雙手撐開展露一件花襖,認真的說道:“穿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