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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0君有惡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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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夢遙望最后一戰的方向。

  她的回答很輕,一陣拂面清風都能吹散。

  二人歇腳歇得差不多,梅夢翻身上馬,騎的還是戚蒼的戰馬,而戚蒼自己則靠兩條腿勉強湊合:老夫一把年紀殘疾不說,還要給年輕后生牽馬,你就沒點兒虧心嗎?

  梅夢道:你不是步行更快?

  武膽武者也不是只能化出一匹戰馬。

  戚蒼主動讓出戰馬,梅夢跟他客氣什么?她倒是想跟商隊買一匹代步老馬,戚蒼不是瞧不上么?還說騎這玩意,下輩子都到不了。

  挑剔的是他,抱怨的也是他。

  他能活這么一把年紀,全靠實力強。

  否則早被受不了他的人打死了。

  戚蒼道:哼。

  趁著梅夢走神空隙,他不著痕跡用余光回望茶肆方向,又哼一聲,兩人一馬消失在小道盡頭:咱倆這么熟,要不拜老夫喊爹?

  你夢沒醒?

  她為什么要平白矮人一輩?

  而且,她看著很像缺乏父愛?

  戚蒼嫌棄嘖了一聲:不識抬舉。

  他的修為境界擺在這里,要是放出風聲說要收養兒女,多少人要排著隊給他磕頭?

  茶肆不遠處。

  要么跟她走,要么跟我走。沈棠一巴掌拍在呂絕肩頭,免得他真變成望妻石,你現在要是跟她走,這會追上去還來得及。

  呂絕收回視線:不了。

  沈棠也沒騙梅夢,呂絕是真受了軍棍,傷及肺腑,十天半個月無法動武。不過武膽武者仗著皮糙肉厚,只要還剩一口氣都能爬起來。他偷偷躲在暗處送梅夢最后一程,看得沈棠都忍不住自我懷疑是不是棒打鴛鴦了。

  我不會因為你選她就怪你。

  沈棠始終認為自己是公司的社畜老板。

  作為老板也沒權力要求員工只能選擇公司、放棄婚姻,這也不現實。開公司,員工來來去去、入職辭職太正常。呂絕選擇梅夢,她也會尊重祝福,但不會允許呂絕繼續擔任要職。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呂絕必須取舍。

  沈棠的寬容也是有極限的。

  呂絕苦澀道:我追上去才會被拋棄。

  沈棠:…

  呂絕嘆息:她從來不是那種會‘悔教夫婿覓封侯’的人。一個人若是連自己的路都沒有,只會盲目依賴另一個人,仿佛生來就是為對方而生,為對方而活,多可悲。

  夫人的愛意跟她這人一樣驕傲。

  她能接受濃烈的愛意,卻不能接受給予這份愛意的主人沒有自我:相較于一個沉溺男女之情、自甘為籠中雀的男人,她會更欣賞沉溺男女之情卻披著籠中雀外衣的鷹隼。

  可以當籠中雀,但不能沒翱翔的能力。唯有真正成為英雄,他才有彎腰俯首資格。

  強者彎腰俯首是情趣,弱者只是趴那兒。

  沈棠道:也罷。

  一時不知該說是戀愛腦還是事業腦。

  倘若他有活著卸甲歸田的一日,他就…呂絕最后看了眼已經看不到人影的方向,翻身上馬,策馬跟上主上步伐,頭也不回離開。

  梅夢戰敗身亡,但戚國國主以及盟軍剩余首領尚在。沈棠也沒有添油加醋,直接對外公布這些人脫身的真相——他們不是殺出重圍,而是偽裝成逃兵,混入其中才脫困。

  換而言之——

  被留下的兵馬全部成了棄子。

  這一消息對這些人的聲望是致命打擊。

  戚國國主踏上逃亡之后,一點兒不敢聲張,整天草木皆兵、疑神疑鬼,這樣提心吊膽的日子過了一旬多,終于到了還算安全的地界。此處是戚國附屬小國的邊陲重鎮,名義上歸屬于附屬國,但守關將領卻是戚國之人。

  踏上此地,她緊繃的神經終于松緩。

  眼下最重要的還是收攏殘部,再做打算。

  康國大勢已成,戚國繼續抵抗就是死路一條。她的打算是派遣使者去商談,能商談出雙方都滿意的條件最好,若是不能,自己能適當退步。這不意味著她會無底線退讓,要是康國欺人太甚也會重拾兵戈,拼個魚死網破。

  若是和談,派何人去?

  若是死戰,自己手中還有什么人能用?

  這些問題在她腦海盤旋不散。

  直到她收到梅夢戰死噩耗。

  “驚鶴、驚鶴已經——”

  游寶面色凄愴:“梅相為國盡義了。”

  聞聽此事,戚國國主舌根泛苦。

  她對此早有心理準備,但真正聽到消息仍不免心傷。對于梅夢,她的感情很復雜。愛恨交織,依賴的同時又想擺脫對方,糾纏不清。人死如燈滅,往事種種都煙消云散。

  “驚鶴她…唉,可有提及她身后事?”

  作為戚國梅相,梅夢的尸體也有價值。

  不管是斬首示眾還是懸吊陣前,都能極大打擊西南諸國,特別是戚國的士氣。作為故交,戚國國主不希望梅夢尸首受辱;作為國主,她也不希望因為梅夢再雪上加霜…

  “梅相葬身山下,尸首尋不到了。”

  一具全尸也沒有留下來。

  自然不可能被康國挖出來羞辱。

  這個認知讓國主緩一口氣,慶幸梅夢保住了身后體面,不用被人羞辱,也慶幸自己不用面對進退兩難的難題——梅夢尸體真到了康國手中,不論康國是羞辱還是不羞辱,戚國方面都要做出反應,不管是出兵還是出錢,總要將梅夢尸體帶回來,免得寒人心。

  梅夢長眠山下,為難的問題就迎刃而解。

  戚國國主心念一動,面露悲戚。

  游寶寬慰她:“請主上節哀。”

  不說還好,一說戚國國主更是泣不成聲。

  甚至一度哭到暈厥。

  她不哭也不行。

  康國方面大肆渲染她貪生畏死當逃兵,留下梅夢逃生,她要不借梅夢葬禮做點兒文章,將輿論往梅夢自愿盡義的方向引導,引起將士同仇敵愾情緒,她的處境就尷尬了。

  不僅要傷心,還要為梅夢安排葬禮。

  尸首找不到就用衣物替代。

  對外還要傷心過度,無法自抑。

  也許是人人自危無暇他顧,也許是戚國國主的表現真的感人肺腑,明面上的輿論危機勉強度過去了。梅夢已是死人,但其他朝臣還活著,他們要為自己的未來做打算…

  崔熊代表崔氏過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么復雜的局勢。內憂外患又是重孝加身,他的臉消瘦一圈,棱角分明的輪廓瞧不出少年稚氣。面見君主的姿態也盡顯成熟風范。

  “怎么是你?崔卿何在?”

  戚國國主最想見的人是崔止,崔止才是崔氏的話事人,是眾神會西南分社的主社。崔熊是未來的繼承人,這會兒派不上什么用場。

  崔熊不卑不亢,俯身拜道:“外祖母新喪,父親悲痛不止,傷及心脈,病了半月,重金聘請杏林醫士守在府上,無法趕來救駕。”

  戚國國主初時并不信。

  但看崔熊的狀態,也說不出懷疑的話。

  只能按捺焦慮情緒,盡量用和緩的長輩口吻關心兩句,末了找了借口留出空間給崔熊與游寶。不管崔止是真的病危,還是裝病,既然派了崔熊過來,崔熊現在就是人質。

  還是有分量的人質。

  若善加利用,崔止也得投鼠忌器。

  崔熊也知道國主的盤算,但他更關心游寶的情況。上一次二人見面,游寶臉上還有些肉,現在瘦得快成一張紙了,眉心也留下時常皺眉的痕跡。他瞧了,著實有些心疼。

  “我讓廚子做了你愛吃的。”

  所有關心哽在喉嚨,只剩這一句。

  游寶臉上浮現近日來第一縷淺笑:“這么久不見,你第一句就是讓我吃,你是嫌我嘴巴太閑吵著你,用你家廚子的糕點堵我嘴?”

  崔熊憋紅臉:“你知我不是這意思。”

  游寶看著他內襯衣襟,不再為難。

  她跟崔熊定親這幾年也有了解他家中關系,知道他跟他母族這邊的長輩親近,驟然痛失血親,這些日子怕是不好過。美食能讓人心情愉悅,崔熊帶來的糕點她都吃完了。

  崔熊眉頭舒展:“明兒再帶來。”

  “是非之地,你來作甚?”游寶用他遞來的帕子擦手指,對崔熊自投羅網的行為表示不太理解。崔熊不懂事,崔至善難道也不懂?

  “總要有人來的,不然不好交代。”

  “來這兒,可是有喪命風險。”

  崔熊眸色無訝異也無恐懼,而是極其平淡道:“我不來,誰來?父親要將偌大家業交到我手中。要是我碰上點兒事情就推其他人出來,自己躲在背后,豈非小人行徑?”

  該他的責任,他得擔起來。

  再者——

  “你也在這兒,我不能不來。”

  游寶被他這話觸動。

  她第一次認真注視眼前這個年紀比自己小不少的郎君,心湖飄下一片柳葉,泛起了圈圈漣漪:“你我婚事是主上定下的,其中皆是權衡利弊,并未真正照顧你的意愿。”

  這樁婚事可以不作數。

  莫說未婚,已婚的還有大難臨頭各自飛。

  崔熊這份認真,大可不必。

  游寶的回應顯然超出崔熊預期。

  他瞳孔微微震動,仔細看還有震驚受傷,他緊咬著唇:“世上姻緣,又有幾件不是權衡利弊?你怎知我的意愿,怎知不是自愿?”

  游寶:“…”

  她眼皮狠狠跳了跳。

  問題是,她不是游寶,是苗訥啊。

  崔熊的心意都是對“游寶”可不是對“苗訥”,她也不打算一輩子頂著旁人相貌名字稀里糊涂過日子。錯誤就該被糾正,回到正軌。

  對的,要回到正軌。

  不僅要回到正軌,還要榮耀加身。

  她潛伏在戚國國主身邊,可不僅僅是為了將對方迷得昏頭轉向,也不是為了跟年紀比自己小的郎君談婚論嫁。梅夢一死,崔止抱病,戚國國主相當于斷了雙臂;西南諸國外戰失利,內部永生教叛亂…火上澆油的好機會!

  這么好的機會,豈能錯過?

  還有什么比戚國國主身死更好的“油”?

  “時不待我啊,希敏——”

  苗訥抬頭望月,下了決心!

  弒君不是一樁易事。

  再怎么虎落平陽,戚國國主身邊也有守衛,住所戒備森嚴。普通人想調開他們就是天方夜譚,但苗訥這些年下來,早被國主視為心腹。國主相信梅夢弒主都不會懷疑她。

  下毒?

  毒死一個國主不容易。

  手握國璽的國主,本質上跟文心文士/武膽武者沒什么區別,身體都經過天地之氣的強化淬煉,見血封喉的劇毒也不能讓她立刻斃命。要是拖到杏林醫士趕來,白瞎了。

  苗訥有更好的道具。

  例如,此時纏在她手腕的琴弦。

  她一如既往恭順,服侍國主用完膳食,陪她與臣工商議,直至月上中天才停歇。國主面上是肉眼可見的疲累,連鬢間也多了白絲。

  苗訥有些同情對方。

  怎么戰,怎么降,都有門道。臣子投降,隨時都能改換門庭,給戚國當臣子是當,給康國當臣子也是當,人家有著靈活的就業空間;國主就不一樣了,動輒有性命之憂。

  數載為王,豈會甘心做臣?

  她此刻內心也是百結愁腸。

  又想守住榮華富貴,又想保住身家性命,又不能將自己的心思隨口說出來,還得裝出鐵骨錚錚模樣,美其名曰不能辜負將士犧牲。

  選擇不出來?

  沒事,苗訥愿意代勞。

  “游寶,你說孤做錯了嗎?”戚國國主頭疼犯了,她的寵臣如往日那般膝行上前,用熟練手法替她緩解。她閉上眼喟嘆一聲,“若是驚鶴還在的話,不知會怎么吵…”

  苗訥道:“您不妨問問她?”

  國主一時沒聽太明白。

  下一瞬,脖頸處傳來一陣窒息刺痛。

  她在求生欲催動下去抓,指尖抓到幾根繃緊的細線。細線在苗訥手中驟然鎖緊,深深嵌入她的皮肉。她試圖張口呼救,喉間被什么堵住,溫熱氣息打在她的耳畔:“主上知道嗎,書院學子最擅長的兩道言靈,其中一道就是‘禁言奪聲’,入朝必備技能。”

  對方聲線發生微妙變化。

  蛻變成她全然陌生的女聲。

  她在她耳畔含笑道:“我可是蟬聯數年的三好學生!便是欒公義都不慎中過招。”

  當然,也可能跟欒信反應慢有關。

  棠妹對戚國國主是可殺可不殺的,留著當吉祥物也不影響什么(戚國舊臣招攬不難,崔止站過來就行),但苗訥不肯放過戚國國主,這關乎她的利益(裝了多年孫子,連本帶利要收的,多少帶著點兒私人恩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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