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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6捂好馬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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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兒郎們,我沈老五殺回來了!”

  沈棠一個鯉魚打挺從床榻上翻身。

  剛要洋洋得意,強烈暈眩感沖擊大腦,眼前發黑。她重心不穩,一個屁股墩兒重重砸在床褥上。幸好底下是軟的,不然她的腚就要遭罪了:“呼——我這是躺了多久?”

  她不是讓三歲善念暫時接管身體?

  莫非這丫頭嘴上答應,行動上擺爛了?

  背后嘴人容易被抓個正著。沈棠心中剛腹誹,三歲善念的聲音就從腦海深處傳過來:幼梨答應別人的事情都是說到做到,才不像你一樣呢!這幾天都有吃好玩好。

  沈棠問:睡呢?

  三歲善念道:沒睡。

  精力旺盛的幼梨不需要睡覺。

  她略微緩了一口氣,起身在帳內搜索,終于摸到一塊銅鏡。僅僅一眼,她差點兒將鏡子扔了!鏡中的自己面色晦暗蠟黃,眼神干澀恍惚,唇色干燥起皮,完全是一副被妖精吸干精氣神的模樣。沈棠心疼摸著自己的臉頰,掌心的肌膚再無記憶中的絲滑嬌嫩。

  顏值至少下了十五個點!

  沈棠悲戚道:“你怎能這么毀我容!”

  不知道她這個社畜國主每天靠這張臉補充動力嗎?她不能失去這張臉,恰如西方不能失去耶路撒冷:“其心可誅,其心可誅啊!”

  三歲善念在腦海吹起了口哨。

  沈棠氣得捏緊了拳頭!

  她甚至能腦補出三歲豆丁雙手負背,眼神飄忽,嘟著嘴巴吹口哨,看天看地就是不看苦主的模樣,一點兒懺悔也無!越想越氣,越氣越想,恨不得現在就將三歲給斬了!

  高強度熬夜、三餐不準時外加情緒強烈起伏,三者合一差點兒將沈棠給氣絕過去。

  她捂著脹痛的額頭,強忍著平復心緒。

  “這是什么?”

  注意力一專注,她就發現身體有些怪異。

  那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微妙預感,有點兒像施展三心二意之后的效果,仔細感悟又感覺不是。沈棠擔心有詐,遂小心試探。

  她凝聚心神抓住那一瞬的微妙。

  更微妙的是空無一人的營帳居然出現了腳步聲和交談聲,這些響聲初時很輕,但隨著她注意力集中愈發清晰,對話由模糊轉為清晰。

  她聽到一個不該出現在這里的聲音!

  此處河魚瞧著真肥美,叉兩尾如何?

  這人說話口音特征綿言細語,在北地極少能聽到這樣輕音柔美、軟糯婉轉的雅言。

  一聽就知道是南方地界特有的。

  沈棠下意識道:夏侯子寬?

  嗯?家長無故叫我作甚?

  那道聲音似乎從身后側傳來的。

  沈棠猛地扭頭,身后側只有一張被她蹬凌亂的狼藉床榻,哪里有夏侯御?就在她以為這次幻聽是康時文士之道副作用還未結束的時候,沈棠又聽到顧德說話:將你那些調味料收回去,別想吃魚膾,咱們現在可沒有錢給你買打蟲湯劑,治不好就等死吧。

  夏侯御又提議:撈些河蟹做生腌?

  河蟹生腌不行。

  唉,以前可沒有這么多顧慮。

  以前你有文心文氣護體,可現在有什么?一旦患上蟲疾,小心五臟六腑和腦子都被吃光了。我可不想給你收殮尸體的時候,一堆蟲子蟲卵從你七竅爬出來惡心我…

  好吃是好吃,不過蟲癥也嚴重。

  一些世家子弟都是年紀輕輕被蟲子送走。

  沈棠捂著額頭,想要壓下這種幻聽。

  孰料,她不僅出現幻聽,還出現了幻視。

  她明明站在帳內,皮膚卻能感覺到陽光灑落其上的熾熱,河水潺潺,夏侯御戴著斗笠坐在鵝卵石成堆的河畔,顧德兩條褲腿卷起束在大腿,手中拿著一根削尖了的木頭。

  太陽暴曬讓他額頭溢出幾顆豆大的汗珠。

  顧德顯然沒多少叉魚的經驗。

  幾次下去都沒刺中。

  兩尾魚還優哉游哉繞著他大腿游啊游。

  沈棠瞳孔震顫,心下倒吸一口涼氣。

  康季壽這廝的霉運居然還沒過去?

  夏侯御壓低斗笠:唉,沒文氣就是不方便,失去了生腌,人生還有什么樂趣?

  顧德道:再忍一陣子!

  噗,又是一刺,沒刺中魚差點兒扎到腳。

  沈棠都看不下去了。

  也不管這是不是幻視,心念一動準備擼起袖子、蹚水下河幫他撈兩條,結果更怪異的一幕發生了。她清晰感覺到營帳中的自己雙腿未動,腳底板又真實傳來行走在滾燙鵝卵石上的觸感,視線中的顧德也離自己越來越近。

  下水之后,冰涼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顧德抬頭看她:家長怎么下來了?

  我來吧。

  顧德要將木頭遞給她,沈棠揚手化出一桿長槍,一槍精準終結那條膽大的大肥魚!

  顧德跟她離得近,敏銳注意她的異常:暑熱嚴重,家長還是在陰涼處避避吧。

  沈棠將手抬起來翻轉細看。

  視野之中出現兩只截然不同的手。

  一只是她熟悉多年的。

  一只是她還很陌生的。

  沈棠心念一動,抬手摸自己的腦袋。

  大片大片光禿禿,頭發稀疏。

  這究竟怎么回事?

  正想著,一小段記憶融入腦海。這種融合跟解除文氣之時,化身記憶倒流本尊一般無二!沈棠并未抗拒,而是熟門熟路將其吸收。

  這段記憶不長,僅有三天,卻解答了沈棠大半疑惑——子虛作為能遠距離且獨立活動的特殊化身,與本尊存在遠程聯絡功能。用大白話來說,沈棠目前可以自由地切號。

  介于二者距離太遠,精神消耗會很大。

  若只是單純共享更新一下記憶就簡單了。

  哦,是她錯怪康季壽了。

  夏侯御、顧德和子虛版沈棠已經離開曲國地界,沿路打聽啟國。路上缺少盤纏就找土匪的霉頭,三人以游俠的身份,在這三天端了一土匪窩,解救了幾十號受害者。

  留下足夠盤纏,剩下的都散出去了。受害者之中有一對無依無靠的兄弟想跟著他們三個去他鄉謀求發展,這會兒正牽著零元購弄來的幾匹騾子去覓食。沈棠搖搖頭:不熱。

  她又叉了幾條河魚。

  叮囑顧德道:烤熟了再吃。

  沈棠嘗試著控制自身精神,緩慢從子虛狀態脫離出來。她再度睜開眼,眼前只看到布置簡單的營帳:“既然能跟子虛那邊聯絡,那我是不是也能跟烏有那頭聯系?”

  她努力去找剛才的微妙感覺。

  果然感知到另一股相似的氣息。

  一回生,兩回熟。

  這次再進入狀態比剛才快了不少。

  只是——

  怎么也是在釣魚?

  哦,不對,不是在釣魚。

  沈棠轉移視線,發現此處仍是崔氏一家臨時落腳的住宅,附近丫鬟仆從來來往往,顯然是主人家在后花園設宴款待什么人。名為賞花宴,實際上是年輕士族子女相親宴。

  空氣中的脂粉氣味也濃。

  烏有版的自己顯然是跑鯉魚池旁邊透氣。

  男才女貌,男貌女才,當真是般配啊。沈姐姐,你覺得那位女君與兄長如何?

  說話的人是崔麋。

  小小少年臉上并無一點兒陰霾。

  正熟稔地與自己笑談,不見昨日失落。

  沈棠循著他視線看了過去。

  呵呵,都是熟人。

  女方是苗訥偽裝的士族少女,男方則是崔止長子崔熊。崔熊初時冷著臉,只偶爾應答身側士子兩句,對于苗訥的靠近毫無興趣。不知苗訥跟他說了什么,少年才愿搭理。

  沈棠道:看緣分。

  崔麋卻道:士族子弟的婚姻大事,哪有什么緣分可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今日聽到一則消息,說國主那邊有意內定此人。

  婚姻固然是世家內部私事,但國主來了興致想保媒,崔氏也要給幾分面子,特別是祖父祖母想巴結對方又不喜兄長的當下,這事兒十拿九穩。不出意外的話,基本定了。

  沈棠對此不好插嘴。

  崔麋又道:兄長傻人有傻福啊。

  今日的崔麋有些反常。

  小小少年隔著鯉魚池遙望兄長方向,微微瞇眼,道:被女人玩成傻子和被女人玩成傻子…這之間的差距可是隔著天與地…

  就在沈棠皺眉思索崔麋這話在陰陽怪氣啥的時候,崔麋終于將視線收了回來。沈棠注意到有不少士族少女也在看崔麋,這才想起現在不僅是崔熊的相親宴,還是崔麋的。

  作為主人家,躲在這里偷懶可不行。

  沈棠想將崔麋打發走。

  崔麋卻道:一時偷懶,至多被人詬病不懂禮數,被父親教訓兩句,若不知輕重真去惹了債,那就缺德了。昨兒跟兄長出去,遇上一名游方道士,說我壽不足二十五。

  沈棠隨口道:假的。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若只是一名游方道士這么說,我當然可以不信…

  還有其他人?

  家廟供養的僧人也這么說。

  崔麋說的這些,沈棠無從考證真假:我看侯赤身體康健,怎可能二十五就…

  這個歲數不算夭折,但也算短命。

  即便要死,也有個死法吧?

  算命的可有透露侯赤因何而亡?

  沈棠對死亡并不避諱,崔麋本人對這事兒也沒抵觸,抬頭看著郎朗晴日,嘆道:各有死法,僧人說是天塌了正好砸中我,游方道士說海沸江翻,我會葬身魚腹。

  小小少年半真半假地嘆氣。

  沈棠聽得嘴角一抽。

  她并不認為崔麋在撒謊,但也不認為他說了實話。崔麋聲音傳入耳畔:昨日之前是信的,天命既定,人力不可違抗,一旦違抗必有天譴降下。螻蟻之力,如何撼動參天巨樹?不過是得過且過,活一日算一日。不過,現在有些懷疑了…命,真的變了。

  沈棠聽得一頭霧水。

  變了?

  恰如兄長命中注定被女人玩成傻子和被女人玩成傻子。崔麋昨日跟崔熊談話的時候,看到的畫面跟今日看到的畫面不同了。

  這種情況是這么多年不曾有過的。

  他思來想去,猜測是自己那句話的作用。

  思及此,崔麋抬手看著掌心陷入沉思。

  他當日跟母親交代,雖然沒有撒謊,但也沒說全——他確實能通過氣息看到一些零碎畫面。被動,完全不可控制。這些畫面不局限于已經發生的過去,還有模糊的未來。

  彼時還年幼的他幾乎被嚇傻了。

  他不僅能看到短命的自己,也能看到兄長跟他前后腳見閻王。除了他們兄弟,他碰見的所有人都活不過那場突如其來的天災——父親除外。他在天災之前就變成墳塋了。

  在這些畫面之中,始終不見母親蹤影。

  她和離之后就不曾回來了。

  不過,他也知道對方葬身何處。

  他也曾付出代價,試圖改變。

  天命,既定,不可違!

  他跟兄長的死法也從被隕石砸死,改為被海浪卷走,葬身魚腹。他試圖插手身邊丫鬟仆從的命數,結果也大同小異。仆從避開病亡死局,卻在同一日回家探親死于兇殺;丫鬟免于被祖母發賣的結局,被他放了賣身契歸家,卻在同一日被她的兄嫂賣給牙子。

  他一度為此感覺痛苦。

  不想與人接觸,不想看到旁人。

  甚至跑到外祖母清修的廟宇躲清閑。

  外祖母整日禮佛修心,他幾度好奇想開口問她,那個相貌跟母親有些相似,給她墳頭送祭品的文士是誰。修行尚淺的他哪藏得住心里話?他問了,外祖母望著佛像沉默。

  她很輕易便接受他的特殊。

  外祖母道:順應天命吧。

  可這樣的話,父親,兄長他們…

  人來世上都有自己的因果。種什么因,得什么果,何必強求?與其執著虛無縹緲的未來,化為執念,倒不如珍重當下。外祖母捻著佛珠,淡聲道,血脈親情也好,愛侶知音也罷,所有因果只在這一世。也許幾年,也許半生…總有盡頭。人心不可貪盡。

  貪婪必遭反噬。

  越想握住,越是失去。

  麋兒怎能確定,你看到的未來是最差的而不是最好的?莫要弄巧成拙了…

  崔麋只得放平心態。

  只是——

  昨兒還看到兄長被女人玩成傻子,他忍不住提醒對方兩句,結果兄長那個腦子直接給想歪了。今兒再見,好家伙,命數變了!

  而干涉這一切的自己卻沒遭受反噬。

  崔麋陷入沉思。

  怪事兒還不止這一樁。

  他還看到自己的未來抽了風一樣亂跳。

  崔麋:“…完全帶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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