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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1:十烏橫禍(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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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簿倒是好奇。

  這位新郡守葫蘆里究竟賣什么藥。

  他提筆寫下一封信函,轉交信使。

  “記得,一定要親手將信函送到那位沈郡守手中,記下對方的表情,看看對方看了信函之后是個什么反應。”這位信使是主簿得用的人,勉強算是他的心腹。

  信使將火漆干涸的信揣入懷中。

  “唯!”

  主簿走出營帳。

  迎面而來的冷風剮在臉上微微發疼,他站在城墻之上,遙望治所方向,哂笑一聲,眼中并無一絲暖意。他可沒忘記鄭喬在這件事情上的捅出來的刀子…

  他派來的走狗能是個好的?

  即便是好的,也是那人耳目。

  “…貓哭耗子假慈悲…”

  主簿戴著佩劍巡視一圈哨塔。

  得知沒有問題才放心下了城樓,回到后方營地,還未湊近主營便聽到主帳方向傳來一陣嘰嘰喳喳的響聲。他淡然地掀開厚重簾子,幾張熟面孔還在扯掰。

  “吵什么吵?”主簿開口。

  帳內一人道:“軍中各項吃緊,這東西不知從哪兒弄來幾壇酒賄賂我等!不知道軍中禁酒?一點兒規矩不講了!”

  另一人道:“這肉又哪里來的?”

  以往不是沒發生類似的事情,底下總有負責后勤的在這上面動心思,試圖用此攀關系,在軍中拉幫結派找庇護,或者為逃脫罪責,便用珍惜的酒水收買長官。

  他們幾個正在開會商議。

  送膳食的兵卒不長眼撞上了。

  主簿:“…”

  看著幾個平日打仗虎虎生風,抓他們處理軍務就一個比一個跑得快的莽漢,主簿嘴角微抽,嘲道:“你們想得周全…”主簿這話落在幾人耳中可不就是夸贊?

  當即笑開顏,謙遜道:“這是應該的,主簿可要嚴查這幾個小子!”

  主簿:“…”

  莫名有些心累_(:з)∠)_

  他揮手示意被嚇得連話都忘了怎么說的小卒,在自己位置落座,端正跽坐,這才道:“東西不是他們幾個搞來的,他們要是有這個本事還在這地方混著?”

  “那是?”

  “隴舞郡新郡守送的。”

  坐在上首的將軍眉頭皺得死緊,面上是毫不掩飾的厭惡:“新郡守?”

  底下兵將道:“一來就送這些東西,莫不是以為這些能賄賂我等?”

  另一名屬官怒道:“誰稀罕!”

  “人家出手大方闊綽,白送咱們糧食,干嘛不吃?”在場所有人都是類似想法,猜測沈棠不懷好意,此舉不管是為了拉攏關系還是討好賄賂,他們不領情。

  跟人置氣,但沒必要跟軍糧置氣。

  他們可以鐵骨錚錚不要飯吃,守關這些兄弟也可以餓著肚子打仗?

  這個道理大家都懂,就是心里不舒坦,特別是坐在上首的將軍。此人是前任隴舞郡郡守救下來的,可以說,若無前任郡守,這位將軍早就死得不能再死。

  前任郡守不鄙夷他的出身和經歷,還委以重任,在這位將軍心中,隴舞郡有且只有一位郡守。他道:“這新郡守,咱不認。”

  主簿不意外自家將軍的反應,道:“方才修書一封,欲試探這位沈郡守的來意。且不管怎么樣,只要不插手軍營事物,又能提供軍需糧草,未嘗不可共存。”

  見將軍面色仍是不愉。

  主簿繼續道:“只當是為了眾兄弟。”

  這話讓將軍徹底沒了意見。

  只是——

  “…此前,鄭喬為討好十烏,幾次三番給隴舞郡刁難,他底下的人見風使舵,便故意拖延軍需輜重,換了一個無甚名聲的黃口小兒,就能保證供應充足?”

  將軍對此不看好。

  主簿何嘗沒想過這點,但仍道:“這就要看新郡守會不會做人了。”

  隴舞郡的軍權掌握在他們手中。

  這位新郡守即便有自己的武裝力量,想來也不會太強,空有治理權卻無軍權,也掀不起多大風浪。至少,新郡守永遠別想插手永固關的守備和布局…

  幾人沒在這個話題停留很久。

  轉而又說起了旁的事情。

  時辰太晚,干脆一起用了頓飧食。

  幾壇酒都被分了下去。

  雖說軍中禁酒,但也看什么情況,永固關冬日嚴寒異常,軍情不嚴重的時候可以喝些酒暖身。只是,自從軍需糧草時有時不有,這點兒福利就等于無了。

  打開酒封,濃烈酒香彌漫。

  試毒無誤才開始小酌。

  “糧都是新糧,酒還是好酒…這位新郡守倒是個大方人…”幾人心中嘀咕。

  永固關的事兒,暫時沒傳到沈棠耳畔。雖說她也知道自己不受歡迎,但這般不受歡迎還被猜忌懷疑,恐怕也沒料到。

  幾日過后——

  在一伙兒手藝精湛的基建狂魔的修繕下,治所汝爻每日都有大變化。特別是沈棠這會兒還不差錢不差糧,招募周遭流民加入建設的腳步也沒有停頓。

  半日兩個餅子的報酬,幾乎是無人能抵抗的高薪,青壯勞力可以跟著干活兒,女眷或者體弱的老人,則待在后方干其他活兒,例如縫制冬衣,例如——

  絨花!

  這可是項長期薅羊毛的生意。

  跟其他暴利行業相比,賺得是不多,但勝在細水流長,營收穩定。

  在能干的徐·atm機·解的經營之下,絨花市場也不僅限于天海三地,早跟隨徐家生意商隊遠銷各地。售賣之時,打出“世家新風尚”之類的招牌,不愁銷量。

  相較于耗費大量人力物力栽培的名貴花卉裝飾,絨花的性價比相當高。

  沈棠舉薦徐解為河尹郡守,徐解舉薦自家堂弟徐詮給沈棠,兩家關系之親密,不可同日而語。她這邊提供絨花,徐解那邊幫著出貨,亦是理所當然的。

  待汝爻穩定下來,其他生意項目也會提上日程,讓此地重新繁榮。

  因為有河尹時期的經驗,再加上祈善幾個都是內政小能手,實際需要沈棠親自動手的事情不多。跟以前相比,她現在清閑多了,還能抽空巡視各地進度。

  若有難民說哪里出現馬匪,抄著家伙帶上幾號人就殺過去,徐詮作為護衛自然寸步不離。只是,十次有五六次會撲空——倒不是他們出手慢,而是信息傳遞太慢,馬匪又是來無影去無蹤的家伙,能逮住還得看運氣——剩下幾次則滿載而歸。

  每逢有收獲,最激動的反而不是獲救的庶民,而是蹲守城門的庶民。

  為什么呢?

  別忘了,沈君可是親口許諾過,拔下馬匪一百根頭發能得一兩粟米。

  這一政令,起初無人相信,直到有個親人死在馬匪手中的小孩兒,怒扯馬匪一撮頭皮,被獎勵兩斤粟米。聞訊而來的庶民放下恐懼,爭先恐后去搶頭發。

  隨著頭皮被扯下或被人用刀子割下,這些馬匪的慘叫聲也是凄厲無比。

  他們本就被捆縛雙手雙腳,胸口以下被埋入涂滿金汁的土坑,忍凍挨餓兩三天了。手腳皮膚早潰爛,爬滿蛆蟲,此時又遭逢這樣的打擊,自然活不長久。

  命長的能熬個四五天。

  命短的至多一兩天。

  死了一個就重新栽進去一個。

  尸體會被丟至一處焚燒,沒煅燒干凈的骸骨拿去筑京觀,任何庶民都能過來吐上幾口唾沫。這導致沈棠每帶回來一批新馬匪,城門口的庶民都要歡呼好半晌。

  馬匪的頭發…啊,不,新鮮的粟米都是要靠手速搶的。盯著兵卒往坑里栽種馬匪,之后一擁而上,氣勢洶洶的樣子看得負責此事的兵卒也頭皮發麻…

  但,無一人覺得殘忍,同情這些馬匪便是背叛倒在血泊的親眷!

  而沈棠這些日子重修汝爻、收容流民,遠沒這招更讓他們感激涕零。但凡聽說此事的庶民,無一不拍手稱快。他們只恨自己腿腳慢,不然能生拔馬匪頭皮!

  解恨的同時還有糧食拿…

  那就更感激了!

  “真是小刀拉屁股,開了眼…”

  徐詮給自家堂兄寫家書的時候,如實寫下自己的所見所聞和心路歷程。

  徐解:“…”

  這樣粗鄙豪放的俏皮話…除了沈君,無第二人選,他看了只覺辣眼睛。

  粗鄙歸粗鄙,但確實能精準表達內心情緒,不止是徐詮大吃一驚,連徐解也為沈君在隴舞郡的變化而心驚。轉念一想又覺正常,君子仁慈不等同懦弱可欺。

  隴舞郡那種地方不用狠辦法,怎么能站穩腳跟?特別是,徐解派人調查隴舞郡情報之后,感觸更深。此地最棘手的,可不只是馬匪橫行、十烏覬覦…

  更要小心永固關那位。

  前任郡守的心腹。

  沈棠騎在摩托背上,沖著歡呼的庶民招了招手,一路招搖著回了官署——經過這些日子的修繕整理,勉強有個落腳的屋子。

  前腳剛落地,后腳有信使過來。

  “信使?”

  褚曜道:“是永固關那邊的回信。”

  沈棠招信使過來。

  揭開火漆,十行俱下。

  信使立在下方,小心翼翼用余光觀察沈棠的臉色反應,卻發現對方連個眉頭都沒皺。半晌才道:“你們主簿提的要求,我已經知道了。雖說當下世道艱難,但兵卒守衛邊境,便是再艱難也不能苦了他們。剩下的軍需物資,我已經派人在準備了…”

  信使不知信函的內容,但也知道主簿的脾性,肯定沒寫啥好內容。

  如此,新郡守竟也不怒?

  他心下打著鼓。

  按照場面話回答。

  沈棠讓人帶他下去休息。

  他前腳離開,沈棠后腳冷笑。

  “真將咱們當冤大頭了!”

  沈棠將信函遞給褚曜看看,信中并無冒犯之言,也沒排斥或者不認可她這位郡守,但話里話外就一個意思——

  哭窮!

  哭訴兵卒御寒物資稀少,多少兄弟凍死;諸如長矛、羽箭等損耗品,更是重復利用再利用,不少兵卒手中刀刃都卷邊報廢了。軍中一度斷糧,兵卒們餓著肚子守衛永固關,總之聞者傷心聽者流淚。主簿還在旁敲側擊王庭何時能補發這批軍餉…

  派人跟沈棠溝通合作之類的字眼兒,她找遍了也沒找到…

  褚曜道:“敵意很明顯。”

  沈棠頭疼:“總不能撕破臉皮。”

  主動給人物資跟被人綁架給物資,兩種不同體驗,前者主動權在她,后者多少有些被動,還受人威逼。本以為對方就算不領情,態度也會好一點兒。

  畢竟吃了她的總該給分好臉。

  誰知,這貨家伙“軟飯硬吃”了。

  褚曜思忖片刻,捏著那封信函不知想了什么,許久才道:“五郎,不妨讓我過去看看情況。不管是多重的敵意,總有個源頭。若能解開,也是一樁好事。”

  沈棠一怔。

  因為無晦很久沒這么喊她了,每次這么喊,便意味著他決心已定。

  沈棠道:“汝爻還離不開無晦。”

  大冬天出差這種活兒,應該交給祈善、康時這種年輕人,褚曜老胳膊老腿的,待在后方統籌就行了。最重要的是,永固關那邊態度很不友善,褚曜過去被扣押咋辦?

  沈棠可不想看到這畫面。

  “五郎…”

  沈棠:“…這、這好吧。”

  她最不能抵擋的就是祈善喊她“沈小郎君”,褚曜喊她“五郎”,他們一喊,她就頭疼。沈棠道:“只是,為求穩妥,讓文釋跟守生跟著你吧,再帶百號人。若他們有動手的意思,不用顧慮兩邊關系,干它丫的!”

  褚曜:“…”

  這、這也大可不必。

  事情也未嚴重到這種地步,只是去永固關那邊試探,又不是跑過去開戰撕破臉…但自家主公擔心,褚曜也只能受著。

  沒浪費時間,褚曜收拾收拾,第二天便準備跟著信使出發去永固關。

  難得的,褚曜戴上佩劍。

  衣束較之平常,頗為簡練。

  看著不似個文士…

  倒像是仗劍天涯的儒俠。

  還是戴著限量灰白發的儒俠!

  他跟在城門外的徐詮一行匯合。

  徐詮敏銳嗅到一縷不太對勁的氣息,偏過頭跟呂絕低語:“守生大哥,你確定咱們只是護送先生出使永固關…我怎么瞧先生這架勢…更像是去找人干架…”

  他們帶這么百號人會不會不夠?

  要不要再搖個五六百號?

  這點兒人,不夠敵人塞牙縫啊。

  呂絕:“…???”

  他一頭霧水。

  褚先生跟平常不一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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