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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1:十烏橫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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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雪早已融化,天氣漸暖。

  庶民為祈求新一年豐收,必要祭祀春神句芒,圖個好彩頭。去歲年景不算好,仍舊有個小豐收,這無疑給庶民注入一劑強心針,對今年有了更大的盼頭。

  沈棠的草臺班子終于不那么磕磣。

  人人著一襲新衣,面貌精神。

  正所謂“一回生,兩回熟,三回四回熟門熟路,沈棠對主持這種祭祀已經信手拈來。跟去年不同的是,今年沈棠身后側出現一名衣著鄭重的少年郎,面孔有些熟悉。

  看這位置,少年郎略高于沈君帳下僚屬。不是沈君的新晉心腹,便是沈君極為看重的年輕人,也可能是有出息的同族后生,想借此場合給少年郎長長臉。

  圍觀庶民心下揣測。

  一眾治所官署官吏就沒那么好奇。

  他們都知道林風的身份,知道后者是功曹褚曜的得意門生,受寵程度遠勝另一個徒弟屠榮。沈君將林風帶在身邊,多半就是想提拔年輕人,沒有其他意思…

  也有心思復雜的偷瞄褚曜等人的表情——讓一個小年輕一躍超過了他們,心里能沒點兒意見?奈何眾人俱是面色肅穆,姿態莊重,看不出一絲一毫的不滿。

  沈棠作為主祭社宰,需率領眾人祭拜句芒,在祭壇之前吟誦一首農事詩詞或者文章,再將心意傳達給上天,祈求今年豐收。沈棠有上次經驗,毫不怯場。

  “春神在上,下官河尹郡守沈幼梨率領治下一眾官吏,在此祈神祝禱,祈愿河尹新一年豐收大吉。望春神仁慈庇佑——”沈棠說到此處,微微頓了一頓。

  去歲豐收的根源。

  她大致弄清楚。

  跟春耕祭祀那一句言靈脫不開關系,言靈生效降下一場春雨,潤澤土地,種下去的種子得到了天地之氣滋養,才有秋收那場小豐收。今年,也要走相同流程。

  在這個為了一口糧,被迫賣兒鬻女的世道,糧食太過珍貴,它就是庶民的命。若能讓糧食高產,即便是讓庶民用血去滋養土地,相信他們也會毫不猶豫去做。

  “愿——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

  言靈出口,沈棠已經做好丹府文氣被抽空的心理準備。除了姜勝,褚曜等人也準備隨時出手,免得自家主公在春耕祭祀這樣重要場合因為文氣枯竭而昏迷。

  結果——

  沒反應???

  沈棠茫然地眨了眨眼。

  抬手撫著丹府的位置傻眼。

  上次是“無心插柳柳成蔭”,怎么這次是“有心栽花花不開”?一時間,沈棠感覺氣氛凝重到了冰點。她很快整理好自己的情緒——寬慰自己不要太過貪心。

  去歲豐收助她度過難關,這已經是常人羨慕不來的福氣,豈能年年如此?

  亦或者,這個言靈其實有CD,用一次就得冷卻一年以上?沈棠為了緩解氣氛,搜腸刮肚又搬出一首。唯獨姜勝還茫然不解,不知道主公為何臨時改了祝詞。

  “小麥深如人,澶漫不見地。一苞十馀莖,一莖五六穗。實粒大且堅,較歲增三倍。芟貨載滿車,累累犢銜尾…茲蓋天公仁,雨澤以時至。消滅賊與蟊,隴畝皆稠穊。嗟嗟爾之民,無忘天公賜…”沈棠從頭至尾念完這段《收麥》,壓下心中淺淺失望。

  唉——

  奇跡果然沒有第二次。

  沈棠收拾好心情,正欲開口讓輔祭林風上前上香,一陣天旋地轉讓她向前踉蹌,雙腿仿佛已經不是自己的。往日充裕凝實的丹府掀起了驚濤駭浪,外界似有一股吸力,鯨吸牛飲,頃刻就消失了個干凈。她想要說出口的話也變成了內心狂罵的“艸”!

  顧池幾人已有經驗。

  只要春耕祭祀還未結束,總有意外會發生,結果也正如他們所料,但出手才知情況比他們想象中還要嚴重得多。那道言靈“無比貪婪”,像是一條填不上的窟窿。

  所幸,今年的陣容比去年豪華。

  褚曜文宮肝完,姜勝亦有文宮。

  有這兩塊超大充電寶的幫助,勉強抗了下來,眾人表情似劫后余生,姜勝滿臉寫著“發生了什么”。褚曜幾個告訴他春耕祭祀盯著點兒主公,可能會出現文氣不濟的情況,讓他眼疾手快幫一把,免得主公被言靈反噬。他們管這叫“文氣不濟”?

  圍觀祭祀儀式的趙奉:“???”

  這一幕,該死的似曾相識。

  去歲便是如此。

  想來是浮姑城的特色了。

  幾個老官吏心下打顫,但畢竟有去年的事情打底,他們勉強還穩得住陣腳——倘若春神真的動怒了,去歲便不會是小豐年,想來今年也一樣…

  沈棠借著林風的攙扶站穩。

  她白著臉,小喘兩口,緩了過來。

  “令德,你過去上香。”

  林風擔心地看著自家主公,見她還能勉強站穩,心下咬咬牙,依言照做。

  隨著香煙裊裊,蜿蜒向上,她的耳畔又再度出現去歲的聲音,開篇便是熟悉的“神農為耒耜,以利天下;堯命四子,敬授民時;舜命后稷,食為政首…”。

  不同于沈棠幾人丹府被抽空,林風的丹府卻是被填滿,巍峨聳立的巨型殿宇在云山霧海間時隱時現。她不用仔細辨認就能篤定,那就是此前見過的“農”殿。

  這座巨殿里頭藏著什么秘密?

  心念一起,林風驀地醒了過來。

  入眼便是老師關切的目光。

  “可有不適?”褚曜問。

  林風搖頭:“并無——”

  文氣還莫名上漲了一大截。

  她以為自己昏迷,實則只是呆滯失神,春耕祭祀雖有波折,但仍順利進行。沈棠作為主祭社宰,驅趕耕牛下地犁地,灑下糧食的種子,其他官吏跟著一塊兒勞作。

  去年沈棠跟完了全程。

  今年特殊情況只能做個樣子。

  不是她想偷懶,而是體力遭不住,走兩步都要大口喘氣,兩條腿軟的像是兩根面條。她道:“今年要是不給我一個豐收年,還真是對不起我這會兒遭的罪…”

  幾個充電寶也被榨干了。

  他們毫無形象地坐在田壟休息。

  姜勝直至此時才憋不住話。

  “方才是怎么回事?”

  沈棠余光瞥見在其他田地幫忙的趙奉,改了改說辭:“簡單來說,就是我的文士之道跟農事有關系。施展言靈可以滋養一小片地方,增加豐年的可能,但此事也有利有弊——每一道言靈所需的文氣都是海量,明面今年添了一個你都如此狼狽…”

  姜勝:“…”

  河尹郡才多大?

  覆蓋這么一片地方就要耗費幾個頂尖文士全部文氣,還只是增加豐年概率,若有其他不可抗的外界因素,諸如其他地方飛過來的蝗蟲肆虐,一切辛苦打水漂。

  這般一看,還真是雞肋。

  但——

  自家主公手中有國璽。

  也就是說,這其實是諸侯之道?

  如今還很弱小,可一旦形成了氣候,潛力將不可估量。姜勝心下一轉便懂了,但還是有些抱怨,道:“為何不提前告知?”

  祈善笑道:“不是已經說了?”

  姜勝看到他就煩。

  看在同僚的面子上才沒踩他臉。

  “你管那叫告知?”

  祈善道:“那不是怕隔墻有耳,想來以你的聰慧,自然能明白…”

  有些話只能含蓄,不能太直白。

  該明示暗示的他都提了。

  姜勝又問:“你可還有瞞吾的?”

  祈善果斷地道:“沒有。”

  姜勝冷哼:“那便是有了。”

  祈善:“…”

  四面環敵,這日子真是太難了。他跟褚無晦時常吵紅臉,跟顧望潮隔三差五互相扎心,跟姜先登又是老仇家,唯有康季壽這位“表哥”能給予他幾分溫暖。

  至于主公???

  呵呵,這些人都是誰給搜集來的?

  還不是自家這位主公。

  祈善冷笑道:“是有。”

  姜勝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樣,祈善道:“此事事關主公,你肯定還不知道。”

  沈棠一聽他們的矛頭對準了自己,生怕自己成了被殃及的池魚,起身拍拍屁股走人。還未走遠兩步,便聽姜勝道:“主公那樁事情,吾自然知道…”

  祈善敢用康時做賭。

  這廝肯定還誤會著呢。

  “…大庭廣眾的,將主公私密缺陷拿出來說,祈元良,你好得很!”

  祈善:“…”

  沈棠:“???”

  她的…私密缺陷???

  自個兒怎么不知道???

  她蹭蹭蹭倒退回來三步。

  “我什么私密缺陷?”

  姜勝一下子成了“眾矢之的”。

  他被眾人目光盯著,其中還有準備看他熱鬧的仇家祈元良,眸光最亮的那位還是告訴他秘密的主公。姜勝心下蹙眉——自己作為“新人”,他都能知道的秘密,沒道理其他幾個元老不知道。此前主公的表情也不似開玩笑。他心下斟酌,設下言靈防止談話外泄。

  隔絕了他跟沈棠之外是人。

  “主公先前不是說您是…”

  沈棠道:“我先前是說了。”

  姜勝說完剩下的字:“…天閹。”

  沈棠恨不得跳腳改口。

  惱羞成怒:“這個我沒說過!”

  姜勝:“…???”

  他的言靈能阻隔聲音傳播卻無法屏蔽顧池的窺心,后者已經笑得像是老母雞打嗝,放肆起來。姜勝見狀也意識到自己產生了誤會,目光看向其他人。

  顧池笑道:“主公,主公可是貨真價實的女兒身,你怎說她天閹?”

  祈善悠悠道:“當年不識家中嬌妻,今日不識侍奉之主,眼神是不好。”

  眾人:“…”

  姜勝咬牙:“…祈!元!良!”

  之后發生了啥,外人不知,連官署官吏也只遙遙看到幾位打成一團。

  準確說是祈善、姜勝打,其他拉架。

  再之后,姜勝上火了幾日。

  諸多清心降火的草藥都沒壓下來,醫館的董老醫師連連叮囑他年紀不小了,肝火太盛不利于養生。沒兩日,姜勝發狠去聘兩條狗崽回來,專打祈善家的貓。

  沈棠:“…”

  因為祈善挑釁引發的混戰,導致之后幾人儀容不宜出席分畜肉環節,沈棠只好讓人將畜肉分別送到各自府上。再將二人分別關三天緊閉,罰半月俸祿寫檢討。

  二人這才消停了一陣子。

  只是——

  聽說浮姑城貓狗聯盟已勢不兩立。

  褚無晦有了盟友加入,他家那頭底盤低的狗兒也不至于被欺負還無法還手,兩派打得有聲有色。祈善靠著素商強大的繁衍能力,喵霸勢力日益擴張。

  居然不落下風。

  “…這倆加起來至多五歲,不能再多了。”沈棠忍不住跟顧池吐槽,“平日里,單個拎出來都是八百個心眼,湊到一起心眼還要倒貼,成了缺心眼…”

  顧池笑道:“這般鬧騰也好過真刀真槍,元良跟先登的仇不小…”

  “或許,只能等他們真正戰場配合一次才能化干戈為玉帛…”

  顧池對此不指望。

  其實帳下僚屬偶爾有沖突矛盾才正常,真要相親相愛一家人才不正常,便是谷仁那十二個義弟也有摩擦的時候。只要斗爭沒上升到出人命或者不顧大局的程度,權當熱鬧。畢竟,兩個文心文士不顧體面打起來,上一次發生還是祈善跟褚曜呢。

  顧池私下更是跟祈善“出謀劃策”,問:“你有無志同道合的摯友?”

  “作甚?”祈善懷疑他沒憋好。

  “這不是怕你‘孤立無援’嗎?”

  祈善沉默了一會兒。

  但——

  他捂臉:“罷了,吾還想多活兩年。”他認識的所謂“摯友”,各個跟顧池一樣沒憋好,他們若來,究竟是為自己壯大聲勢還是給自己墳頭添把土,還真不好說。

  某種程度上來說——

  他的仇家跟“摯友”重合度極高。

  顧池:“…”

  祈善能活到現在,真虧了他那個妙手丹青的文士之道。用主公的話吐槽,只要祈善馬甲夠多,他就不怕掉馬甲。

  河尹的日子跟去年一樣枯燥。

  沈棠這個社畜每天都有忙不完的活兒,屁股跟席墊相親相愛不分離。

  金烏東升西落便是一日。

  唯獨四周景色變化、浮姑城日漸繁榮、虞紫磕磕絆絆凝聚文心、白素和呂絕二人境界一再提升…默默提示沈棠,時間沒有停止,而是在緩慢而堅定地流逝。

  就在沈棠某日驚覺衣裳又小了一號,春衫改成了夏衫,才知時間已走到盛夏。緊跟著,一道由王庭下發的旨意,也在浮姑城引起軒然大波,眾人臉色各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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