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九族…不知沈氏如何得罪鄭喬,居然落得這么個下場?”沈棠半晌才找回聲音。
御史中丞如此跟鄭喬對著干,龔氏疑似藏匿國璽,兩家下場也只是被發配而不是夷族——發配是很慘,但好歹還能茍活兩日。
輪到沈氏就是直接夷九族?
真·集體注銷戶口本。
倘若這具身體真是田忠的“侄媳”,也不知道該說小姑娘是倒霉呢,還是倒霉呢。
待在沈氏直接被殺,嫁去龔氏會被發配送去孝城教坊,下場多半也是生不如死。
誰知田忠卻是搖頭。
“這個誰也不知道。”
“不知道?”沈棠聲音微揚,“怎么會不知道?田郎君再想想,例如沈氏彈劾鄭喬或者沈氏斷了鄭喬向上爬的路徑…這樣的恩怨也沒有?可沒有恩怨怎么會上來就夷九族?”
“這也是在下疑惑的地方…”
沈氏被夷九族,與沈氏有關系的舊友門生也努力去救過,但敢出頭的人,不是被申飭貶官就是被殺。鄭喬對于沈氏,手段之嚴酷,態度之堅硬,無人敢再為沈氏出頭。
田忠道:“按說沈氏一門在辛國也算不上什么大族,如何會被鄭喬注意到?”
這話已經是美化過的說辭了。
說得直白一些,鄭喬在辛國興風作浪那些年,沈氏連在他面前大喘氣的資格都沒有!
一門上下又是走中庸的路子,或者說本身能力有限,既不會太冒尖惹人眼紅,也不會太平庸被完全忽視,既不會跟風攀附得寵的臣子紅人,也不會隨意得罪哪個不起眼的小官。
不管田忠怎么回憶,他也不記得沈氏跟鄭喬有什么沖突,偏偏只有沈氏被夷九族。
再者——
沈棠的態度讓田忠有些在意。
于是試探道:“小郎君如此在意沈氏的消息,可是與沈氏有交情?”
其實他更想問別的,例如——這位小郎君是不是沈家大娘子的孿生哥哥或者弟弟,因為一些原因隱瞞了身份在民間長大?
二人實在是太相似了。
田忠一度懷疑沈棠就是倒霉催的沈家大娘子,但看到沈棠腰間綴著的文心花押又打消了懷疑。其他都可以造假,唯獨性別做不得假。
他篤定,這位沈小郎君即使不是沈家大娘子的胞兄胞弟,也跟沈氏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沈棠既沒點頭也沒搖頭。
雖說田忠沒什么惡意,但當下這個情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安全。
田忠也識趣,見沈棠沒有繼續交流的意思便岔開話題,聊起祈善。講真,他對祈善還挺感興趣,不知道沈棠怎么跟祈善湊到一塊兒。他跟阿爹打聽祈善的事兒,阿爹就瞪他。
唉——
沈棠道:“大概是緣分吧。”
田忠詫異:“偶然遇上便結伴同行?”
“這樣不行?”
田忠道:“倒也不是不行,恩人有大才,且他的文心和言靈潛力——當世少有敵手,至少在下是這么看的。日后若遇對了明主,甘愿依附臣服,文心的成長不可小覷。只是——”
“只是什么?”
上面這句可不是沈棠問的。
熟悉的男聲從二人身后傳來。
沈棠和田忠齊刷刷回頭,撞上一雙黑沉深邃的眸子,紛紛開啟禁言模式,田忠更是蹭得一下站起身,雙手局促地垂在身側,羞愧紅暈從脖頸爬上臉頰。
恩人是他父子的救命恩人,自己聊天聊著聊著失了分寸,居然背后議論恩人…
若不是怕嚇到人,都想給自己兩耳刮子。阿爹說得對,這張滿嘴跑的嘴巴真該縫起來!
張口欲道歉卻被祈善抬手制止。
他簡單打發掉田忠:“方才起夜,聽到田師那邊隱隱有些咳嗽…”
田忠立馬順著臺階下去。
“阿爹不舒服?在下這就去看看。”
腳底抹油,一溜煙跑沒了。
祈善坐到了田忠原來的位置,他顯然聽到了沈棠和田忠的對話,笑著撥弄篝火。
“沒想到在下居然猜錯了,沈小郎君不是龔氏族人,而是沈氏出身…”
沈棠:“…”
話不要說得太滿。
直覺告訴她,祈善估計還會被打臉。
在沒有確切證據之前,她自個兒都不敢篤定這具身體是沈氏那位大娘子…
沈棠沒吭聲,祈善又說:“既然沈氏已被夷九族,沈小郎君在這世上也無親眷了,這孝城不去也罷。早點歇息,明兒去臨近城鎮。”
“我何時說不去孝城?”
祈善眼神錯愕:“你去?”
明知祈善是以退為進,沈棠依舊道:“去,怎么不去?我跟著元良是為了學本事的,如今的世道,活下去才是第一要務,其他的,來日再說吧。我只是好奇,我身上有什么值得元良看重的?你似乎很想我也去孝城,可在我看來,帶著個累贅上路,與你并無益處。”
祈善見沈棠戳穿那層窗戶紙,微微訝然之余,難得鄭重道:“沈小郎君,你不是累贅。”
自然是因為有所圖謀才會這么做。
謀者,一貫是無利不起早的黑心職業。
這種精神連奸商都自嘆弗如。
沈棠明白他未盡之語,笑笑不說話。
她將祈善當成百科全書工具人,自己也被祈善當成達成某種目的的工具人?
互為工具人,挺公平公正。
“元良,我還有一問。”
祈善:“你問。”
沈棠看著田忠離去的方向。
“先前田守義說了一段話,我覺得有些疑惑他說‘日后若遇對了明主,甘愿依附臣服,文心的成長不可小覷’,這是什么意思?”
直覺告訴她,這里面似乎有別的深意。
“原是這個問題,你不需要知道。”
沈棠:“???”
祈善用言語無法描述的復雜神情,對著她道:“沈小郎君,文心跟文心也是不一樣的,田守義這話針對大部分擁有文心武膽的謀者武者。可我由衷希望,這部分里沒有你。”
沈棠:“???”
又在跟她賣什么關子?
她換了個問題:“我能知道你去孝城做什么嗎?好賴讓我有個心理準備吧…”
畢竟祈善這廝愛賣隊友。
要防備著點兒,免得怎么被坑死都不知道。
祈善仰頭看著天邊朗月,夜風吹拂發絲,掩蓋他眼中的思緒。沈棠只聽到他的聲音說:“為了收債。在下有一筆多年舊債,不辭萬里,也要去收,哪怕只是收回點利息。”
沈棠:“…”
她心里嘀咕。
收債?
信了你的邪!
什么舊債能讓祈善萌生這么大殺意?
夜盡天明。
第二日,二人便與田氏父子他們分別。
后者要去投奔親故,待在鄭喬勢力范圍遲早會送命,沈棠二人要去孝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