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秋怡出招極快。
人和戟合二為一,化作作一道模糊的殘影。
看到戟尖閃爍的電芒,顧旭覺得,自己的“替身手鐲”,乃至于小命,今天很有可能交待在這里了。
失去行動能力后,他想不出任何辦法,能幫助他躲避或是阻攔這致命的一擊。
“也許,‘紫微大帝’籌謀多年的復仇大業,今天就要宣告終結了。”顧旭自嘲一笑,默默心想。
不過,就在長戟即將擊中顧旭的剎那,不遠處傳來了一聲清亮的鳳唳。
緊接著,一只金色的鳳凰張開雙翼,憑空出現在顧旭的前方,與竺秋怡的長戟種種碰撞在一起。
霎時,長戟電光散去,止步原地,無法再向前移動。
鳳凰翅膀上的璀璨火光,也淡去了幾分。
顧旭盯著這只熟悉的金色鳳凰,神情復雜。
他一眼就認出,這只雙翼流火的鳳凰,是趙嫣出竅的神魂。
也只有神魂這種沒有實體的東西,才有可能在這千鈞一發的關頭,瞬間出現在他的身前,替他攔住竺秋怡那疾風迅雷般的攻擊。
只是顧旭有些疑惑——
趙嫣不是應該早就回幽州了么?
為何她還待在大齊王朝的境內?而且冒著暴露身份的風險,出手援救自己?
不過,未等他想清楚這些問題,他便感覺自己被一只胳膊攔腰抱起,像是變成了一只被主人拎起來的寵物貓。
隨后,那人把他夾在臂彎里,帶著他往天空中騰飛而去。
“等等,我…我的面具…”他磕磕碰碰地說道。
他受了不輕的傷,說話時嘴里能清晰地嘗到血腥味兒。
那人輕笑一聲,揮了揮衣袖,面具便從地面上飛起來,然后穩穩地落在顧旭的臉上。
“果然是趙嫣。”
聽到那高傲中摻了幾分調侃的笑聲,看到那鮮紅如火的衣袍,顧旭再一次確認了救命恩人的身份。
這位大燕國的繼承人,還是和初遇時一樣,氣質冷冽,艷色逼人。
她一手抱著顧旭,一手握著長槍,背后展開火凰雙翼,面對眾多大齊官員,依舊表現出一副淡然自若、游刃有余的模樣。
大齊官員們顯然也沒料到,“反賊”這東西竟會成雙成對地出現——眼看一個即將落網,另一個也跟著冒了出來。
“如果把這兩人都擒下,那定是天大的功勞。”他們不約而同地心想。
但立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剛才對付顧旭,就讓他們頗感頭疼。
現在又躥出一個修為更高的趙嫣。
在激活血脈后,趙嫣便擁有了與第六境修士抗衡的戰斗力——她火凰雙翼上散發的恐怖威壓,令大齊官員們情不自禁感到心悸。
另外,竺秋怡的“逐風”神通,對于顧旭這樣的“脆皮法師”而,或許極具威脅。
但對趙嫣來說,卻不痛不癢。
不論竺秋怡偷襲她多少次,她都可以借助血脈和“圣火圖騰”帶來的強悍防御力,直接硬扛。
只是,在這敵眾我寡的局面下,趙嫣也不愿戀戰。
她操縱神魂鳳凰,擊退了竺秋怡的長戟,燒掉了闕巨昌的暗箭,震飛了蒲世隆的流星錘。
然后她帶著顧旭,若離弦之箭般飛向遠方。
“快追!”竺秋怡大聲下令道,“別讓他們逃了!”
下令的同時,她也催動“逐風”神通,化作一道電光,頃刻間就來到了趙嫣的身邊。
除了“逐風”之外,她還迅速默念咒語,使用了一門名叫“暴怒”的秘法。
“暴怒”也是竺秋怡憑借功勛,從驅魔司衙門里兌換來的法術,其作用是在短時間內讓修士的戰斗力大幅提升,甚至有機會戰勝境界更高的敵人。
但施法的同時,它也會迅速透支修士的真元;待其效果結束后,修士會變得非常虛弱,失去戰斗能力,甚至有可能留下隱患。
驅魔司司首洛川曾把這部法術作為獎勵,交給楚鳳歌,因為楚鳳歌的“野草”神通,正好可以大幅降低“暴怒”造成的負面影響。
而竺秋怡之所以選擇修習“暴怒”,是因為她想提升自己的戰斗力上限。
她修煉了現成的上品功法《風雷引》,意味著她今生將止步于第六境,無法更進一步。
以前她曾考慮過,是否要自斬境界,更換功法,以沖擊圣人境界。
不過她一直沒敢嘗試。
一方面,她對自己的悟性沒有足夠的信心,擔心重新修煉之后,自己甚至還達不到現在的高度。
另一方面,身為一省總兵,她肩上沉甸甸的責任,也不容許她輕易地去自斬修為。
因此,她只能不斷地去做任務,用掙來的功勛換取各種秘法、法寶、丹藥等,讓自己的戰斗力不斷趨近于第六境修士能夠達到的極限。
竺秋怡能感覺到,趙嫣的真實實力,要遠遠超出她明面上的修為境界。
面對這樣的敵人,竺秋怡必須全力以赴,不敢有絲毫保留。
只見鋒銳的長戟再次裹挾排山倒海之勢,向著趙嫣迎面斬去。
長戟所過之處,皆伴有風雷聲響,天色也隨之昏暗,仿若暴雨將至。
趙嫣目光微凜,將長槍橫于身前。
槍尖環繞著金紅色的火焰,在一片冷色調的電光中增添了幾分明艷鮮亮的色彩。
可以想象,待到長槍與長戟碰撞的時刻,定會迸發出倒峽瀉河般的恐怖力量。
然而,未等兵刃相接,趙嫣忽然收回長槍。
她從衣袖里掏出一個鈴鐺,輕輕搖了幾下。
這清脆的鈴聲似乎具有一種神奇的魔力,令在場大齊官員們的思緒不知不覺間恍惚了一瞬。
他們仿佛暫時忘記了自己正在做的事情,神識飄到了九天之外,留下空空的軀殼,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趙嫣趁機把顧旭抱在腰間,然后化作一顆火流星,飛向遙遠的天際。
待到眾人回過神來,他倆已經徹徹底底消失在他們的視野之中。
“這下完了,”眾官員面色惶恐不安,不約而同地心想,“又讓逃犯溜掉了。”
竺秋怡眉頭微皺,又一次掏出白色小瓷瓶“追憶”,嘗試去追蹤兩個反賊的逃跑路徑。
只是這一回,彩色煙霧從瓶口中冒出來后,并沒有直接勾勒出剛才的場景,而是像無頭蒼蠅一樣,漫無目的地轉悠了一圈兒,又重新鉆進了瓶子里。
顯然,那兩人掌握著某種反追蹤的手段。
竺秋怡輕嘆一聲,掏出傳訊玉符,向昭寧公主匯報情況。
“公主殿下應該會對我們很失望吧。”她默默想道。
“多謝趙小姐救命之恩,”一刻鐘后,顧旭倚靠著一塊巨大的巖石,微微歪過腦袋,有氣無力地對身邊的趙嫣說道,“今天若不是趙小姐及時趕來,恐怕我已經喪命在那群大齊官員的手里了。”
他用改進過的“凈身神咒”解除了暗箭上毒藥的負面效果,恢復了行動能力。
“不用謝我,”趙嫣語氣平淡地回應道,“我們只是在互相幫助,禮尚往來。”
此刻,趙嫣已經換下了那件破破爛爛的長裙,換上了一身紅色的男式長袍。
這件袍子的款式很寬松,遮擋住了她的身材曲線,但胸脯位置卻不可避免地被高高撐起,顯得腰腹處的布料很空很蓬松。
在寬大的長袍交領處,能清晰看到她脖頸上瑩白如玉的肌膚,也能窺見陰影中若隱若現的漂亮鎖骨。
“我以為你早就離開大齊國境,返回幽州了,”沉吟片刻,顧旭提出了自己的疑問,“沒想到你竟然還留在這里。”
趙嫣在他身邊找了個一節突出的樹根,環抱雙膝坐在上面,低著頭說道:“不瞞你說,顧道友,我并不太想回幽州…至少不想現在就回去。”
“為什么?”顧旭有些納悶,“我們兩個的名字現在都在朝廷通緝令上。你在大齊境內待得越久,就越危險。”
“可能是因為我有些矯情吧,”趙嫣輕輕嘆了口氣,“那天我沿著街道,走出洛京城,看見尸橫遍野,一片狼藉。想到我父親曾與邙山鬼王勾結,便覺得自己身上背負了沉重的罪孽,更不知道返回幽州后,要如何面對他。
“或許,待我為這里的百姓除掉一些鬼怪,替我父親贖清一些罪行,我心里才會好受一些。”
顧旭靜靜看著她。
趙嫣有一雙嫵媚的狐貍眼。她雙眼皮弧度清晰,眼尾微微上翹,睫毛烏黑濃密。就算她一向高傲冷漠,顧盼之間也顯得楚楚動人。
而此刻她目光低垂,睫毛擋住眼瞳,又增添了幾分朦朧的美感。
顧旭不禁默默感嘆:看來,一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梟雄般的人物,也會生出一個有幾分良心的女兒。
“你不怕被大齊官府抓到嗎?”顧旭微微皺眉道,“今天你已暴露在他們面前,想必他們下次定會派遣更厲害的修士來對付我們。”
“你莫要以為只有你有隱藏行蹤的手段,”趙嫣一邊說著,一邊攤開手掌,把手心里的鈴鐺展現在顧旭的面前,“這是我母親留給我的寶貝,名叫‘幻夢鈴’,剛才我倆能夠順利擺脫那些官員,很大程度都是它的功勞。有它在,大齊官府的大部分追蹤法術,包括竺秋怡的‘追憶’在內,都發揮不出作用。”
說到這里,趙嫣停頓了兩秒,然后望向顧旭:“你怎么突然變成了叛國逆賊?我還以為,你會以‘洛水大會’魁首的身份,在大齊王朝直上青云,享受榮華富貴。沒想到剛一分別,我就見大街小巷到處都貼著你的通緝令。”
顧旭嘆了口氣。
關于“紫微大帝”和“太上昊天”的事情,暫時不方便直接告訴她。
于是他無奈道:“我也不知道為什么。那天與你分開后,禁衛軍統領王冠羽就突然莫名地帶著一群手下來逮捕我,說我勾結鬼怪,意圖謀逆,要把我押送去皇城。
“若不是我掌握了一點兒空間法術,及時從‘六合封仙陣’里逃脫,恐怕現在已經上絞刑架了。”
趙嫣沒有立即回應。
她稍稍朝他坐近了一些,俯身看著他臉上和肩上的傷口,黑色長發如瀑布般垂落。寬松的長袍頓時貼身了,勾勒出她脊背優雅的弧線。
從這個角度,顧旭能清晰看見她臉上浮現出歉疚的神情。
“抱歉,”她低聲道,“是我連累了你。”
趙嫣不知道天行皇帝的秘密,也不知道顧旭與“紫微大帝”之間的關系。
她認為,一定是“洛水大會”那天,顧旭一直和她待在一起,還幫助她這個“反賊之女”覺醒了血脈力量,才被大齊朝廷視作“謀逆者”的一員。
“別想多,趙小姐,這和你沒關系。”
“你以為我是傻子么?”趙嫣瞇起眼睛,“若不是因為我,大齊朝廷怎會無緣無故地把一個拔群出萃的天才修士,寫到通緝令上,到處張貼?總不會是因為他們吃錯藥了吧。”
趙嫣越想越心情煩躁。
父親復仇的初衷固然沒錯。
只是在趙嫣的觀念里,她覺得若要復仇,就應把矛頭對準天行皇帝這個仇人,而不應牽連到無辜的百姓,更不應把顧旭這個對她有恩之人卷入泥潭之中,使他前程盡毀。
她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后用毫無波瀾的聲音道:“把你的衣服脫了。”
顧旭心頭一驚:“你要做什么?”
他險些從巨石上坐了起來。不過他受的傷太重,稍微動一下,傷口就會鉆心地痛,令他不得不老老實實地躺了回去。
趙嫣瞅了他一眼,從儲物法寶中取出一個藥瓶,淡淡道:“替你療傷。”
她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指沾了點藥,朝著顧旭臉上那道顯眼的血痕抹去。
顧旭臉上頓時傳來一陣涼涼的、酥酥的觸感——不知是源自于療傷的藥水,還是源自于她那如玉如蔥的指尖。
幾秒鐘后,他臉上的傷疤就愈合如初,仿佛從未存在過似的。
趙嫣望著他那張重新變得俊美無瑕的面孔,滿意地點了點頭。
她一向會對與異性的肢體產生本能的反感。
唯一的一次特例,是“洛水大會”那天在皇室內庫里,在顧旭的幫助下激活血脈。
那時她以為,她是因為專注于功法的運轉和血脈力量的變化,才忽視了生理性的厭惡感。
可現在她發現,特殊的好像并不是“那一次”,而是眼前的“這個人”。
替顧旭療傷時,她能感覺到自己體內的真元加速涌動、變得灼熱,也能感覺到一種源自靈魂的親切與熟悉。
這感覺來的莫名其妙。
就像她第一次見到他時,那種莫名的似曾相識的感受。
“莫非是因為我們修煉的是同源的功法?”趙嫣頗感不解。
不過,盡管心中思緒萬千,但她臉上的表情仍舊毫無變化,再次對顧旭淡淡道:“把你的袍子脫了。”
顧旭看了看趙嫣的表情,又瞥了眼自己倚靠的巨石,忽然覺得它凹凸不平,頗為硌人。
“要不…我們換個地方吧?”他提議。
同時他心念一動,一棟飛檐流角、雕梁畫棟、古香古色的小樓憑空出現在兩人面前。
小樓門柱上有一副楹聯——
上聯:身比閑云,月影溪光堪證性;
下聯:心同流水,松聲竹色共忘機。
空玄散人留下的“閑云居”,在顧旭口袋里默默做了幾個月的儲物法寶之后,終于得以恢復它的本來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