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這些想要闖入自家宅院的不速之客,顧旭自然是有所察覺的。
他認出,這些蚱蜢、烏鴉,還有那個紙片人書生,均是某種類似“操偶”的傀儡術的產物。
只是相比空玄散人開創的“操偶”,對方的傀儡術似乎有一些局限性。
它只能用紙做原材料。
“這或許是那個神秘的幕后組織想要偵查我的手段。”在結束一個階段的修煉后,顧旭默默地在心頭想道。
于是這天傍晚的時候,顧旭還是親自去了趟驅魔司總部的觀星臺,把最近發生的蹊蹺事情,從商人楊長福身上的‘心蠱’,到風水師白辰那詭異莫測的戰斗手段,再到試圖闖進家里的這些之傀儡,詳細地跟洛司首敘述了一遍。
洛川坐在他的對面,耐心地聽著。
同時也沒有忘記取出自己珍藏的“西山云霧茶”,給顧旭斟了一杯——按照他的說法,這茶原本是皇室的貢品,是之前昭寧公主向他請教學問時送給他的禮物。
“你放心,顧小友,”待顧旭說完后,洛川面帶微笑道,“這件事情我會處理好的。”
當洛川聽到顧旭的敘述后,尤其是得知對方能夠干擾天機的時候,他看上去似乎一點也不驚訝,反而眼神中透露出“一切盡在掌控之中”的自信。
這讓顧旭感到有些意外。
“我只是有些擔心…我可能被那些人盯上了。”顧旭并沒有掩飾自己的擔憂。
“在我的眼皮底下,他們不可能傷到你的。”
“今天參加海選的那個風水師——”
“——暫時不必動他,”洛川語氣淡定地說道,“這個白辰,應該只是浮在水面上的一枚棋子。而我們要做的,是把那個組織完完全全地連根拔起。不出意外的話,他們應該掌握著一種能夠屏蔽天機的法術。所以,我們需要利用好這顆棋子,才能順藤摸瓜地找到更多隱藏在暗中的人。”
隨后,洛川又按照之前的承諾,把一個“替身手鐲”作為報酬,連同顧旭之前送到衙門的玉佩一起,交到了顧旭的手中。
顧旭心念一動,將它們收進“閑云居”。
除此之外,洛川還給了顧旭一張大谷關的地圖。
“‘長命教’地下石窟的入口比較隱蔽,”洛川取出一支毛筆,蘸著紅墨水,在地圖上做了一個標注,“等你要攀登‘斷魂崖’的時候,記得帶上這張地圖,或許能更容易地找到它。”
“多謝司首大人!”顧旭接過地圖,向洛川道謝。
燕子歸來,柳樹抽芽。
轉眼之間,就到了二月初五,也就是顧旭首次到龍門書院授課的日子。
這是書院學生們無比期待的一天。
上個月,顧旭曾在書院之中,與幾位頗具聲望的符道大師展開激烈的較量。
最終,他以極為強勢的姿態戰勝對手,奪得教職,并得到了大齊國師的欣賞和同行們的敬佩。
但那時候,學生們只能遠遠地旁觀,并沒有親眼看到顧旭畫符的過程,也不知道他畫符的思路和一般的符師究竟有什么不同之處。
這使得他們對此充滿了強烈的好奇心。
所以今天一大早,授課的房屋中已經座無虛席——就連座位之間的過道,也盡是比肩繼踵的學生們。
來自驅魔司的符師陶汐自然預料到了這樣的狀況。
為了搶到一個靠前的位置,她在卯時的鐘聲響起之際,就早早地從床上爬起來,洗漱穿戴,準備離開寢舍。
盡管已經陶汐躡手躡腳、非常小心,但與她同舍的時小寒依舊被吵醒了。
只見嬌小的少女睡眼惺忪地翻了個身,不覺間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了一只毛毛蟲,迷迷糊糊地說道:“陶…陶道友,天還沒亮,你起來干什么呀…”
時小寒每到冬天就喜歡賴床。
以前在沂水縣的時候,只要早晨沒有強制性的任務,她常常會沉浸于火爐和被窩的溫暖之中,一個回籠覺睡到正午。
待她來到洛京城后,顧旭那恐怖的成長速度,還有周圍那群刻苦的過分的同僚,令她的心情受到了強烈的刺激。
她為此含淚改掉了睡懶覺的習慣。
不過,她也通常要到辰時或巳時,才能從睡夢中醒過來。若要讓她雞鳴而起、廢寢忘食,仍舊幾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陶汐低下頭,非常不好意思地說道:“今天顧大人來書院給我們授課,我…我覺得我有必要早點去那邊占個位。時道友,打擾到你休息,真是太抱歉了…”
聽到“顧大人”三個字,時小寒仿佛變成了一只被踩到尾巴的貓,“噌”地一下從床上坐了起來,凌亂的黑發蓋住了白皙的臉蛋,眼睛里的睡意卻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你說什么?顧旭今天要來書院?”她睜大眼睛,盯著陶汐問道。
“是啊,今天是顧大人第一次為我們講授符道課,我們期待了很久了。”陶汐回答道。
說話時,陶汐感到有些納悶。
她心想:你不是聲稱你們只是普通同僚的關系嗎?為什么聽到顧大人的名字,你會這么激動?
不過,以她一貫內向的性格,她并不會把心頭的疑問說出口。
陶汐很快便離開了寢舍。
時小寒則一動不動坐在床上,發了好一會兒的呆。
在她的內心深處,有兩個小人在不停地吵架。
其中一個小人說:“真想跟著陶汐一塊兒去看看他。”
另一個小人說:“你作為一個對符道一竅不通的刀修…萬一去了那課堂上,有人問起你符篆之術的問題,你豈不是就在他面前顏面盡失了?”
她可不想再次看到顧旭用口型對她說:“真是個小笨蛋。”
糾結許久后,待到東方的天際露出淡紅色的霞光,時小寒還是選擇一腳踹開被子,從床上蹦了起來。
她迅速洗漱穿戴,換上了書院的灰白長袍,用木簪束起長發,連早飯都顧不得去吃,就朝著符道課堂迅速跑去。
“我就藏在角落里,遠遠地看一眼,”她暗暗地在心頭想道,“只要別人不發現我,就不存在丟人的事情。”
此時此刻,在密密麻麻的學生堆里,還隱藏著一位大人物。
他長著一雙小眼睛,挺著一個圓滾滾的大肚子,穿著一件華麗的錦袍,搬來了一把小板凳,坐在課桌之間的走道上。
此人正是書院教習傅韜。
他用了特殊的法術,一定程度上掩蓋了自己的相貌,使得周圍人難以察覺到他的身份。
其實這位傅教習一直是個非常好面子的人。自從顧旭橫空出世之前,他甚至隱隱在心里覺得,自己是國師之下的符道第一人。而他教出來的幾位學生,比如賈秀光、陳英卓等,也是同齡人中的佼佼者。
按照他以往的性格,他絕對不會出現在其他符師的課堂上——他認為這是有失身份的行為。
然而今天,他實在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畢竟在上個月的那場符道之爭中,顧旭讓他見識到了太多意想不到的東西,甚至某種程度上顛覆了他對符篆之術的認知。
傅教習雖然高傲,但本質上依舊是一個追求大道的符師。他非常期待顧旭今天是否還會展示出一些令人眼前一亮的東西。
但是,如果顧旭講課內容極為敷衍,或是有明顯的漏洞,他也不介意當成將言語化作刀劍,撕開顧旭身上的層層光環,把他從神壇上踹下來。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忽然又有一個瘦瘦高高、頭發稀疏的男子搬著小板凳,坐到了傅教習身旁不遠處。
傅教習頓時皺起眉頭。
他沒有想到,杜遠這家伙竟然也悄悄摸摸地跑來旁聽——不僅沒有掩蓋他自己的相貌,而且正好坐在自己附近不遠處。
他也明白,自己掩蓋相貌的法術,并沒有達到爐火純青的境界。它能夠瞞得住低境界的學生們,但是卻瞞不住同為符道教習的杜遠。
萬一自己的身份被杜遠這家伙認出來了,豈不是會非常尷尬?
還好,杜教習剛一坐定,就從衣兜里取出了一本小冊子、一支炭筆,小冊子的前幾頁上還寫著密密麻麻的筆記,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專心聽講的好學生,根本沒有察覺到傅韜的存在。
傅韜稍稍松了一口氣。
與此同時,他忍不住悄悄地瞥了一眼杜遠的筆記,只見有幾行字內容如下——
“媒介會在一定程度上影響我們對天地大道的認知。”
“計時工具改變了我們對時間的認知。”
“天地大道是抽象的。符篆、因果、劍道等均是用來描述天地大道的媒介。”
這些都是什么東西?
杜遠一個符師,怎么會在研究這么玄乎的玩意兒?
傅韜感到有些頭疼,眉頭瞬間皺得更緊了。
待到清晨的鐘聲響起之際,顧旭便在萬眾矚目之下,來到了講堂的門外。
他身著一襲樸素的青衫,衣袂飄飄,步履從容,宛若仙人。
這時候他發覺,講堂的門口、走道上、乃至于講臺的附近,都已經擠滿了學生,以至于他很難穿過人群走到講臺上。
他瞥了一眼站在門外的雜役,微微皺眉,向他問道:“龍門書院修習符道的學生竟然有這么多?”
雜役微微躬身,恭敬地答道:“顧大人,書院里主修符道的學生,其實人數不到這間屋子里的十分之一。但是,書院并不會限制主修其他道法的學生前來旁聽符道,修習符道的學生也可以去旁聽別的課程。
“今天,他們都因為仰慕您的大名,聚集到了這里。
“您需要我叫他們讓開道路么?”
顧旭搖了搖頭,回答道:“不必了。”
話音落罷,他便施展身法“流星走月”,轉眼之間便來到了講臺上。
講堂里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議論聲。
龍門書院從不缺乏有見識、有背景的學生。他們立即認出了顧旭的登場方式,對此驚嘆不已。
“沒想到他竟然跟驅魔司的楚鳳歌、上官槿一樣,也掌握著這門由司首大人開創的玄妙身法。聽說特別難學呢。”
“廢話,上品武學哪里有不難學的。”
“我專門練過曈術,用功法強化過感知,竟然也沒有看清楚這位顧先生的行動軌跡。司首大人開創的武學果然非同一般。”
“可為什么我聽說,這門武學并不是司首大人創造,而是中天北極紫微大帝在夢境中傳授給他的?”
“司首大人的自謙之詞,你竟然也相信?你是不是腦子糊涂了?”
這時候,顧旭抬起右手,學生們便漸漸安靜下來。
無數雙眼睛不約而同地盯著他,期待著他接下來講授的內容。
“我想,你們當中的很多人,應該早就認識我了,”只聽見顧旭面帶微笑說道,“不過還是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顧旭,來自青州府沂水縣,很榮幸得到朝廷、國師、李院長和書院教習們的認可和器重,來到這里給大家分享一些畫符的經驗。”
由于顧旭年紀太小,甚至坐在講臺下面的一半以上的學生年紀都比他大,所以他說話的語氣很和藹很謙遜,并沒有擺教習的架子。
不過他似乎低估了自己“粉絲”的數量。
他幾乎每停頓一下,講臺下就會有一群人鼓掌,導致他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比手勢,讓他們保持安靜。
“我相信,你們一定都曾經好奇過,我為什么修習符篆之術不到一年,就能夠改進、甚至去創造一些全新的符篆,”他接著說道,“你們或許會把原因歸咎于天賦,歸咎于悟性,歸咎于上蒼的青睞。
“但事實上,你們錯了。
“在符之一道上,敢于打破陳規的思維,要比天賦重要得多。
“符,只是道的呈現形式,并不是道的本身。但我們有時卻太過執著于表象,卻忘了思考它背后的意義。”
聽到“呈現形式”幾個字時,坐在小板凳上的教習杜遠頓時挺直了腰桿,神情愈發專注,近乎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可就在這時,一個嬌小玲瓏、身穿灰白長袍的少女忽然一路狂奔,來到了講堂的門外。
正是從寢舍匆匆趕來的時小寒。
腳步剛剛停住,她一雙明亮的杏眼正好對上了顧旭不經意間瞥來的目光。
她愣住了,腦子頓時一片空白。
“為什么這間講堂跟教刀法的那間不一樣?”
“為什么它沒有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