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陣陣,繼續吹過,偌大的院子里,只有燈籠禮的昏黃燈火在搖曳,似乎在與黑夜共舞。
大牛依舊無法理解,如此簡單的婚禮,不時的伸出頭來,瞧上一眼安坐在草棚子下面,對飲的先生和小姐。
草棚子還是那個草棚子,院子還是那個院子,只是經過了短短的一瞬間,大牛便生出了截然不同的感覺。
由此,大牛聯想到自己與村里的小花婚禮,是不是也能像先生和小姐這樣呢?
隨即,大牛便幽幽的搖搖頭,要娶小花,至少也得好幾塊大洋,幸好大牛已經存夠了。
大概先生和小姐都讀過書,所以與這世間所有的婚禮都與眾不同,想來也是正常的吧,大牛只好把心里的不解歸咎于都讀過書。
不過,好在先生終于是結婚了,大牛心里最大的一塊石頭終于是落下了,又忍不住偷偷瞧上一眼院里新婚的先生和小姐。
不過,卻是見到先生和小姐已經站起來了,正朝了廚房招手。
大牛收起了心緒,把沾滿面粉的雙手用抹布擦擦后,張著一張大笑臉,就跑出門去。
“大牛,去叫一下湘虎來,就說....嗯!”湯皖倒是一下了卡住了,不由得看向了邊上的湘靈,想著直接告訴湘虎,會不會太突兀了。
不過隨即想到倆人都先斬后奏,已經完婚了,何必再去糾結于其他呢,便說道:
“你就和湘虎說,我和湘靈剛結婚,想請他來一下!”
“好嘞!”大牛應聲道,就卸下了圍裙,趁著夜色,匆忙跑出門去。
湘虎正在書房里讀書,聽著敲門聲和大牛的呼喊聲,便放下了手里的書,迎著大牛進了院子。
“先生和湘靈小姐剛結婚了,讓俺來,請你去一下!”大牛脫口而出。
院子里靜悄悄的,大牛的話在湘虎的耳間,清晰的回蕩著,使得湘虎不禁轉頭看向了南方滬市的方向。
“你先回去,我找些東西,馬上就去!”湘虎咬著唇,說話有些沉悶。
待大牛走后,愣住了許久,隨即隱隱有淚光閃現,急忙背過身去,就朝著雜物間里走去。
從角落里找出了一捧黃草紙,對著滬市的方向,跪在了院子里,親手把黃草紙點燃,磕了幾個頭。
黃草紙跳動著熏黃的火花,火星隨著晚風陣陣,絲絲盤旋,繞著空曠的院子,轉著大圈兒。
黃草紙會很快燒完,化為了灰燼,火星也停止了旋轉,湘虎含著淚水站起身來,走進了臥室里。
從衣櫥的下面,取出了兩個紅色的枕頭,和一床大紅色的綢緞被子。
這是湘虎親手縫制的,說實話,針線功夫不咋地,歪歪扭扭的行線,顯得很混亂。
湘虎猶豫了一下,還是打包了起來,臨走之時,看了一眼房內,又從柜子里取出了一個早就準備好的木盒子。
帶著這些,湘虎跨過了門檻,走出了門,迎著晚風,嘴角不禁咧開了,露出了欣慰的笑。
草棚子下面的石桌上已經收拾一空,湯皖和湘靈端坐著,等著湘虎的到來,莫名的生出了一些緊張的情緒。
大牛拎著剛沏好的茶,走過來,猶豫著,輕輕提醒道:
“先生,不請德潛先生和豫才先生么?”
“呀!”湯皖驚呼道,倒是忘了這倆人,不過錢玄和首常先生還在南方,“那你再去和豫才先生說一聲!”
“好嘞!”大牛一滋溜,就不見了人影。
湘虎邁著輕盈的步伐進了門,一眼就看到了端坐著的湘靈和先生,行禮后,便遞上了嫁妝。
怔怔的看了湘靈許久,不禁點點頭,一貫的寵溺道:
“結婚了,也不先與我說,還當我是你二哥不?
“我剛把你結婚的事情稟告了父母,想來他們此時應該正在高興呢!不過母親不在了,我便只好代勞,親手給你做了一些嫁妝,別嫌棄!”
“二哥!”湘靈走上前來,輕輕呼喊一聲,接下了這薄薄的嫁妝,眼眶驀的紅了。
“別哭,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二哥,替你高興!!”湘虎細語,像以前一樣,摸了摸湘靈的頭,并輕輕的擦拭掉湘靈眼角的眼淚。
湘靈輕輕依附在湘虎的胸口,淚水順著往下滑落,這一刻,湘靈仿佛感受到了父親、母親、大哥、王伯的懷抱的溫暖。
“別哭了,眼睛哭腫了,就不好看了!”湘虎細聲囑咐道,用袖子輕輕的擦拭掉眼淚,而后看向了立于一旁的先生。
湘虎深吸一口氣后,把湘靈的手遞給了先生,說道:
“祝:先生與舍妹,百年好合,永結同心,生生世世,不離不棄!”
湯皖接過湘靈的手,鄭重向湘虎承諾道:
“我愿與天起誓,定不負所托!”
“轟!!轟!!”
城外的轟鳴聲在此刻接二連三的響起,辮子軍和“討逆軍”還在戰斗,爆炸聲響徹天際,湯皖不禁轉身看過去......
沒點燃煙花爆竹,卻也不缺響徹寰宇的聲響。
迅哥兒很快就來了,提著一瓶包裝精致的酒,踏入了門檻,大笑著,先是恭祝一番。
而后,從懷里掏出兩封紅包,一份是自己的,一份是代錢玄的。
“恭喜,德潛不能來,我便代他了。”
又說道:
“結婚了,喜酒也沒有,真是摳門,幸好我帶了,大牛,拿酒杯來!”
“臨時決定的,剛剛結婚,不怎么熟悉,見怪!”湯皖招呼著迅哥兒坐下。
“哈哈哈......”迅哥兒大笑,湘虎和湘靈聞言掩嘴笑。
大牛端著酒杯,臉露思索之意,憨憨道:
“豫才先生,沒錯啊,我家先生是剛剛才結婚,不熟悉啊!”
這會兒,大家笑的更歡了,湯皖瞬間明白了過來,尷尬了一臉,接過杯子就滿上,二話不說就一口干了。
“說錯話了,我自罰一杯!”
共飲一杯后,迅哥兒習慣性的夾菜,卻是什么也沒有,望著空空的桌面,笑道:
“皖之啊,這酒省了,菜總不能也省了吧?”
湯皖不好意思的看向了大牛,問道:
“大牛,家里還有菜沒?”
“沒了!現在天氣熱,存不住,俺就買的少”
“咸菜也行!”迅哥兒又說道:“只要是菜就行,婚禮是不甚講究的,菜品自然也不甚講究。但兩者相適配,大抵也是講究的!”
“哈哈哈......”
眾人又笑了起來,湯皖又被損了一頓,無奈,只好抬起杯子,說道:
“這一杯就敬‘講究’吧!”
一杯酒,一碟咸菜,倒也吃的津津有味,只是湘虎突然想起了什么,只身去了房里,從被子里取出小木盒。
當著豫才先生的面,鄭重的遞給了先生和湘靈,道:
“這也是湘靈的嫁妝!”
湘靈和湯皖立刻就認識出了這個小木盒,這是王伯帶給湘虎的‘李氏’全部家產,如此重的嫁妝,湯皖當然不能接受,隨即推辭,婉拒之。
“哥,這是父親,母親,留給你的,我不能收!”湘靈婉拒,隨即說道:“我工作之后,平時也沒什么用錢的地方,也存了一些!”
“既然是留給我的,那么便由我處置,這里是一半,就作為你的嫁妝!”湘虎不容推脫,放到了兩人的面前。
這是湘虎早就想好了的,先生如今地位高,名氣大,為世人知曉,那么湘靈出嫁的嫁妝自然要相匹配,這便是門當戶對。
湘虎不想以后,世人說起先生和湘靈的婚姻,會有門不當,戶不對這一類的說辭,因此,傾盡“李氏”半數家產,奉為嫁妝。
“哥,我不能要!”湘靈再次拒絕,一是知道這一半的數額龐大,二是認為自己的努力便是最好的嫁妝,無需用金錢來表明。
僵持不下,湯皖看向了一旁的迅哥兒,求助道:
“豫才,你來說說!”
迅哥兒大概知曉眼前的情勢了,細想了片刻后,道:
“古來婚姻大事,三媒六證,八抬大轎,十里紅妝,鳳冠霞帔,明媒正娶,是為娶妻!”
“現既以簡禮待之,便以星河作媒;以夏風作媒,我亦可作其一,此乃三媒。”
“既無天地桌,便以這方天地作六證。”
“鳳冠霞帔為心,明媒正娶為言,十里紅妝于此,可有聘禮在前?”
“十里紅妝”便是這“李氏”半數家產,湯皖感到壓力巨大,仔細想了想周身之物,更無一值錢物。
正尷尬時,便聽到湘虎說道:
“豫才先生為證,先生既以真心待舍妹,便是最好的聘禮,我代李氏收此聘禮!”
“哈哈....”迅哥兒笑道,舉杯道:“禮成,賀之!”
這半數李氏財產,湯皖實在是手燙,不禁迎上了湘靈的目光,倆人皆是對湘虎的執著感到無奈。
突然,湯皖的腦海精光一閃,點子就來,拍拍湘靈的手,示意不要著急,然后站起身來,道:
“等我一會兒,我有聘禮了!”
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中,湯皖轉瞬間,就從房里拿著一個包裹嚴密的長盒子出來,放置于桌上,懇切的說道:
“這是一份原稿,于我而言,彌足珍貴,便為聘禮,還請收下!”
迅哥兒將盒子打開,竟然是《無言的戰斗》,笑道:
“好啊,這下子夠了!”
一手撫摸著第一部白話文學小說原稿《無言的戰斗》,目光停留在熟悉的筆跡上。
這不禁讓迅哥兒想起了,當時一起熬夜創作的美好時光,隨即鄭重囑咐湘虎道:
“可得好好保存住了,堪比萬金不為過!”
“謹遵豫才先生囑咐!”湘虎答道,這是可作傳世之物的,自然無比珍貴。
“豫才,謝謝!”湯皖特地感謝道。
“誒......”迅哥兒拉長了聲調,舉杯一飲而盡,惆悵道:
“時間過得真快啊,一轉眼都兩年了,不過你欠我一份原稿,什么時候還我?”
“快了!現在的這部小說的原稿,我準備贈予你!”湯皖答道,準備贈予迅哥兒的便是湯皖正在著手寫關于船民的小說的原稿。
“好!”迅哥兒應聲道,隨即又舉杯,道:“喝了這杯,你倆去準備著,我可是要鬧洞房的,哈哈!!”
文化人的鬧洞房,自然與尋常人不一樣,迅哥兒的要求很樸素,既沒有一些下俗的玩弄,也沒有一味的吵鬧,更沒有讓新娘子點煙,咬蘋果等。
只是讓湯皖寫一首詩,寫一首應和此情此景的詩來,湯皖提起筆,便只好借了一首《致橡樹》。
我必須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作為樹的形像和你站在一起。
根,緊握在地下,
葉,相觸在云里。
落款為:湯皖寫于新婚之夜,1917年7月12日晚!
這本不是一首愛情詩,但一直被認為是愛情詩,但正恰如其分的提現了湯皖和湘靈的愛情觀。
一個是橡樹,一個是木棉,兩人于愛情里,是平等的、分享的、共存的,是建立在共同的事業和命運之上的。
更是對同生死,共進退的表達,區別與傳統的婚姻觀,而這也正是迅哥兒心中的理想婚姻。
“好!好!”迅哥兒徜徉道,隨即張著眼,注視著這一首詩,念叨著:“橡樹,木棉,甚好!甚好!”
翌日,院里晨風吹拂,太陽未顯,溫度不高,湯皖和湘靈便已經早早的醒來了。
大牛已經在院里開始忙活了,不時的瞅一眼先生房門口,眼神有些怪異,嘴角卻是偷著笑。
湯皖扶著湘靈,走的很慢,倆人都不說話,表情很微妙,直到迎上了大牛憨憨的笑,就更尷尬了。
不過,好在湘靈很快就適應了過來,相比較于歐洲戰場的慘烈,這點痛就算不得什么了。
洗漱完畢,吃完了早餐,便往車站趕去,大概是昨日城外戰斗剛結束,此時的火車站人很多。
還有一小會,火車才發車,候車室里擠滿了人,湯皖與湘靈也不例外,越是到臨別之際,就越是舍不得。
于人群中,兩人抱在了一起,相互訴說著別離,和難舍難分之情。
“得國潛艇擊沉了不少船只,你這一趟船只還是經過印度洋么?”湯皖擔憂道。
“不是!”湘靈說道:“改變了航線,先是橫跨太平洋,到美洲,與霉國的參戰人員匯合,不從地中海走,應該沒危險!”
“但愿如此!”湯皖安心不少,從口袋里取出了大牛的賀禮,是一對精致的同心符,取出一只,戴在了湘靈的脖子上。
“好好保重自己,每月都要往家里寫信!”
“嗯!我會的!”湘靈答道。
其實,湯皖很想說,能不能不要去了,但是一個是橡樹,一個是木棉,木棉就應該高高的站在橡樹的身旁。
許多話到了嘴邊,終究是無法說出口,在依依不舍的目光中,湘靈踏上了去往平津的火車,越走越遠弱弱的求幾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