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大雪中的接風宴,湯皖作為東道主,多喝些了酒,待他們都走后,進入了房里,假寐一會,等再睜開眼時,已經不知道是何時辰了。
窗外日光黯淡,北風吹得窗臺“嗚嗚”作響,房內雖看的不甚清楚,但卻是溫暖異常,火爐子的點點紅光猶在,剎是有一種溫馨的氛圍。
湯皖用手揉了揉額頭,想起了中午的接風宴,不由得嗤笑一聲,躊躇了片刻,終是慢慢的爬起床來,走到了門口。
輕輕推開了房門,風雪迎面而來,湯皖瞇起眼睛,下意識的用手擋在眼前,卻聞到了一陣幽香傳來,風雪也不見了。
“先生,吃晚飯了!”湘靈輕聲說道,正撐著油紙傘,站在湯皖的面前,把風雪隔絕開來。
湯皖移開手,睜開眼,就見湘靈正笑著看向自己,上身穿著大衣,腳上穿著長靴子。
“嗯!”湯皖應道。
跟在湘靈身后,向院里走去,草棚子的四周不知何時圍上了一層草席,里面掛著一個燈籠。
席子的間隙露著絲絲黃光,大牛正在上菜,見先生來了,忙探出頭來,指著草席子說道:
“先生,這樣就不會有風進來了!”
“你想到的?”湯皖打量著草棚子,問道。
“嘿嘿....”大牛憨笑道,摸了摸腦袋,說道:“下午湘靈小姐來了,俺就說了先生們中午在草棚子里吃飯的事,湘靈小姐就說外面再圍上一層,不然刮風會冷。”
“挺好的!”湯皖摸著草席,見上面還有一根紅線,往下一拉,草席就可以收到頂,笑道:“這個設計好。”
“這也是湘靈小姐做的,要是不刮風了,就收起來,嘿嘿......”大牛忙接上話道。
湯轉過身來,看著撐著傘的湘靈,低聲說道:“辛苦了!”
“沒事!”湘靈應道。
棚外是凜冽寒風,鵝毛大雪,而棚內布滿了暈黃的燈光,散發著溫馨的味道,湘靈居里側而坐,湯皖隨意坐在一旁。
大牛把中午的剩菜都熱好了,正在上菜,湘靈從旁邊的紅泥小火爐上的水壺里,取出一瓶燙好的花雕酒。
“大牛,你也坐,累了一天了。”湯皖看著進進出出,忙里忙外的大牛說道。
“先生,俺不累!”大牛把手在圍裙上摩擦了幾下,尋了個空出坐下。
湯皖拿過湘靈手里的花雕酒,給大牛也倒上一杯,忽然說道:“湘虎呢?”
“我二哥他被豫才先生叫去了,說是編寫《教師手冊》,”湘靈說道。
明年開春,要投入使用的學校的老師都已經招好了,現在正在培訓,主要的培訓人就是迅哥兒和湘虎兩個。
因此,迅哥兒想制定一套標準的教師手冊,讓以后的學校老師都按照手冊上的要求來,這會正拉著湘虎連夜商榷討論。
“那我們吃吧,不等了,他在豫才先生家,餓不著。”湯皖端起酒杯,說道。
而仲浦先生這會也在吃晚飯,與中午不同的是,晚上的仲浦先生顯得異常安靜,有人敬酒就喝,沒人敬酒就吃菜,用笑臉相迎,但是絕不多話。
席間所有的入股相關事宜都是孟鄒在談,兩人各司其職,與前來有投資意向的商人熟絡著.......
這一頓飯的結果,也是很令人歡喜,出席的多位商人都對《新年輕》在首都的發展看好,愿意出資入股。
事情談好了以后,剩下的自然就是喝酒了,而且這些商人對于鼎鼎大名的仲浦先生心生佩服,一個個酒絡繹不絕的敬酒。
然而,仲浦先生卻是沒有湯皖的好酒量,雙拳難敵四手,最終還是招架不住,被灌多了。
在北風呼嘯,漫天飄零的大雪里,兩個身影彼此相互依偎著,蹣跚的向“四平賓館走去。
翌日,早晨,刮了一夜的北風停了,但是天上還飄著稀稀疏疏的雪花,賓館面前的雪地上,孩子們玩的正開心,歡笑聲不絕于耳。
孟鄒早就醒了,一想到談成了大筆的股金,就興奮的睡不著覺,《新年輕》終于可以在首都安家落戶了。
雖然孟鄒一直以商人自居,但實質上,骨子里還是個文人,不然也不會傾盡全力的支持仲浦先生創辦《新年輕》,便是因為兩人志同道合。
就著一壺茶,孟鄒穿戴好,拿起小算盤就開始計算,這一算立馬嚇一跳,昨晚喝酒時還沒細想,現在看來,倒是一筆巨款啊!!
興奮的孟鄒,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要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仲浦先生,忙撩開門簾,就往隔壁走,眼角余光看到有一個熟悉的人影。
孟鄒止住了腳步,回過頭來,發現在仲浦先生門口的長椅上,坐著一個打扮十分儒雅的中年人,雙眼緊閉,似乎是睡著了。
此人正是孑民先生,昨日回去后,仔細考慮了一番,已經想到了一個好辦法,于是,馬不停蹄的就來找仲浦先生。
哪知仲浦先生先生房門緊閉,里頭聲音全無,孑民先生就去問賓館老板,得知仲浦先生昨夜醉酒而歸,早上也沒出門,這會估計正在睡覺。
因此,孑民先生便坐在門口等,漸漸的就困了,然后睡了過去.
孟鄒低下頭,仔細的看了看臉龐,忽然腦中蹦出個人名來,知道了是孑民先生,心生驚訝之情。
外面正飄著雪花,空蕩蕩的樓道上冷清的很,孑民先生閉著眼睛,雙臂緊緊摟著,胸前還有一個公文包,鼻孔里還冒著絲絲白氣。
孟鄒直起了腰,背著手,看著外面的下落的雪花,想起了之前湯皖說的事情,孑民先生要請仲浦先生去北大當文科學長。
再看一眼還坐在長椅上,睡著的孑民先生,心里已然明了,此事應該是無誤了,同時又心生欽佩之情,能在寒冷的下雪天里等,可見孑民先生的十足誠意。
于是,孟鄒又彎下腰,輕輕推動著孑民先生的肩膀,嘴里輕呼道:“孑民先生,醒醒!!”
孑民先生擠了擠眼睛,慢慢睜開眼,把眼鏡往鼻梁上推了推,這才發現一張人臉正對著自己。
“孑民先生,別坐在這里了,快進屋吧,這下雪天的,外面冷。”孟鄒好意說道。
“你認識我?”孑民先生站起身來,看著眼前這個人,在腦子里想了一下,沒有印象,忙問道:“你是.....”
“哈哈....我當然認識孑民先生,”孟鄒笑道,看著孑民先生迷惑的眼神,自己介紹道:“鄙人孟鄒!”
“孟鄒!”孑民先生嘴里念叨著,然后忽然想起來了,若有所思道:“孟鄒,我知道你,徽州績溪的秀才,滬市亞東圖書館經理,不得不說,你經營的很好,仲浦兄的《新年輕》也是你在發行吧?”
“正是!”孟鄒道,然后看向仲浦先生緊閉的房門,問道:“孑民先生,可是來找仲浦的?”
“是啊!”孑民先生答道,又忽然笑了出來,說道:“聽說仲浦兄昨晚喝多了,我便想著等一會,那知曉就這么睡了過去。”
“這個仲浦也是,下雪天的,哪能讓先生你這么等他,我非得說說他不可。”孟鄒動手比說的快,話音未落,就已經“啪啪啪”的敲響了門,“仲浦,開開門,孑民先生來了。”
孑民先生動作稍慢一步,趕緊攔下了孟鄒,就不讓再敲門了,連說道:“仲浦昨夜喝多了,就讓他在睡一會,我多等一會不礙事。”
“這那能行啊?”孟鄒還想敲門,卻被孑民先生拉到一邊去了,不讓打擾.......
正巧,這時門被打開了,仲浦先生臉色發白,腦袋昏沉的走出來,一呼吸到新鮮的冷空氣,心里就直犯嘔,連往前頭走去,趴在欄桿,想要嘔吐。
孟鄒和孑民先生趕忙上前,倆人在兩邊扶著,急著說道:“仲浦兄,不能吐,下面有人。”
好在仲浦先生最終也沒吐出來,不過內心犯嘔,一連難受,抱歉道:“孑民兄,失禮了,趕緊里面請。”
“好!好!快進吧,別凍著了!”孑民先生隨著仲浦先生,走入溫暖的房內。
“孑民兄,坐,我給你奉茶,賠禮。”仲浦先生四處找茶杯,好不容易找著了,等拎起茶壺,卻發現茶壺里沒有茶。
只得雙手攤開,尷尬的說道:“孑民兄,抱歉了,我這.......”
“不礙事,不礙事,仲浦兄,你快坐,昨夜醉酒剛睡醒,肯定難受。”孑民先生道。
見孑民先生和仲浦先生有事要談,而大概談的事情孟鄒也知道,于是,便辭身道:“孑民先生,仲浦,我這還有事,就先走了,你們聊!”
“好!”孑民先生道,而仲浦先生沒有說話,只是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待孟鄒離開后,見仲浦先生穩定了下來,孑民先生才說道:
“仲浦兄,昨日回去后,我與教育部范總長談了許久,總算是想出了一個兩全齊美的法子。”
“孑民兄,請講。”仲浦先生抬手示意道。
“仲浦兄既然放不下《新年輕》,那干脆就把《新年輕》從滬市帶來北大,范總長已經同意《新年輕》在北大安家落戶,如此一來,仲浦兄既能當文科學長,又能繼續辦《新年輕》,豈不樂哉?”
孑民先生不緊不慢的說出,卻是讓仲浦先生心里一顫,不禁想到,若是《新年輕》能在北大辦,那就等于有了一個最佳的展示平臺。
可是又想到北大里面的一團子事,以及剛剛談好的股東入股,一時難以下決定,卻是抱歉道:
“孑民兄,我得先向你說個事,昨天我們剛談成了一大筆股金入股,《新年輕》馬上就要來首都了。”
“恭喜!”孑民先生立馬說道,眼睛里也亮出精光,覺察到事情有了一絲轉機。
“謝謝孑民兄,不過去北大當文科學長以及把《新年輕》帶到北大,也不是我一個人能決定的事情,還得與其他股東相商。”仲浦先生再次婉言拒絕道。
“這樣啊.....”孑民先生亮出精光的眼神,又變得有些黯淡,隨即又打起精神,繼續嘗試勸解道:“馬上北大改革,得到了上上下一致的支持,以往的那些沆瀣一氣都將不復存在,仲浦兄,此時正是你大展拳腳的機會啊,不可錯過!”
“你的《新年輕》與皖之的《星火》,將會為北大乃至全國,都帶來不可思議的改變,切記斟酌在三啊!”
仲浦先生久久無語,因為孑民先生的話,說到了內心最柔軟的地方,卻也是最堅硬的地方,深深的打動了仲浦先生。
“呼!”仲浦先生沉沉的舒出一口氣,微笑著看向孑民先生,說道:“孑民兄,容我好好思量一番,在作回答。”
正好,此時,孟鄒走了進來,身后還有兩人,仲浦先生站起來,驚呼道:“高一涵,氏嚴,你們怎么來了?”
倆人進來,看到仲浦先生正在會客,便沖著孑民先生和仲浦先生行禮,然后才說道:
“仲浦先生,你一到首都,章士釗先生就給我們發電報了。”
“那氏嚴你.....”仲浦先生又問道,因為當初那個當街求人幫助書貴一家以及帶領他們去醫院的事情,實在是太讓仲浦先生記憶猶新了。
“先生,我先是給首常先生的《晨鐘報》寫稿,現在首常先生去了《甲寅日報》,我也就去了,今天我們來,是想請先生去我們《甲寅日報》編輯部看看。”趙氏嚴說道。
“對!對!”高一涵立刻應和道,有笑嘻嘻的說道:“首常先生和皖之先生已經在等著你了。”
“誒呀,怪不得首常沒來,皖之也去了啊,真是好。”仲浦先生樂呵呵道,隨后忽然想起了孑民先生還在,便又邀請道:“孑民兄,不忙的話,可以隨我一起去看看。”
這時,高一涵和趙氏嚴才知道仲浦先生的客人是誰,連忙彎腰作輯行禮道:“孑民先生好!”
“你們好。”孑民先生站起身來,笑著回應,深吸了一口氣,知道仲浦先生有事,不便再談,就說道:“仲浦兄,我回去還有許多事要處理,就先不去了。”
“孑民兄,我......”仲浦先生對孑民先生的兩次雪中來訪,大受感動之余,卻是不知道如何開口。
孑民先生揮揮手,默默無語,在眾人的注視下,收起了公文包,圍上了圍巾,就向門口走去。
忽然,孑民先生轉身又走回來,湊到仲浦先生的耳邊,輕聲開玩笑說道:“仲浦兄,還請好好思量,算上前一次,我這已經都二顧茅廬了。”
“孑民兄,放心,我定會好好考慮,無論如何,都在走之前,給你一個準確的答復。”仲浦先生作輯道,目送著孑民先生的身影消失在門簾出,步入了寒冷的大雪中。
(今天雙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