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遐望著對面的飛樓,急聲道:“須速速建造投石機轟之,否則一旦飛樓建造而起,羯人居高臨下,則我軍城池之固盡失矣!”
司馬珂淡淡的笑道:“若是制作簡易投石機,一百五十步外攻擊飛樓,根本無濟于事。若制造重型投石機,至少得半月方可。羯人此飛樓只是為了防御弩箭,極其簡易,只需三五日即可搭建而成。其并非以飛樓攻擊城墻,而是要在飛樓之后,筑造土山,再在土山之上以重型投石機攻擊我之城池。”
鄧遐不禁吃了一驚,失聲問道:“如此奈何?”
羯人真要筑造土山,高于城墻,甚至比城墻更高,再把重型投石機推上土山,往城樓上投石,則根本無法抵擋。
司馬珂滿臉的云淡風輕,笑道:“無妨,孤自有妙計,速速召集諸將,到孤行轅議事!”
說完便帶著王輝等親兵,下了城樓,回往行轅。
鄧遐原本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見司馬珂如此的淡定,視城外的飛樓如無物,不禁神色一呆,當場愣住。
然而,身邊的其他天策軍將士,卻齊齊的松了一口氣,臉上露出釋然的神色,緊張的心情頓時輕松了不少。
一名隊主見得鄧遐還在發愣,笑著說道:“鄧司馬何故憂心,大將軍說沒事,那就是沒事。我等跟隨大將軍今已五六年,便知大將軍妙計百出,多智如仙,自有妙計破敵,還請鄧司馬寬心!”
鄧遐望著城樓上的天策軍將士,只見這些將士一個個滿臉信心百倍,心中對司馬珂的敬佩之情,又增加了幾分。
連續數年的未嘗一敗的戰績,使得司馬珂成了晉軍心目中的神,哪怕是再強的敵軍,這些晉軍也沒有半點的驚慌。而對于一只軍隊來說,信心和士氣,往往是決定勝負的關鍵所在。
大將軍行轅之內,司馬珂端坐在正中,等候著諸將的到來。
他的行轅,原本是東燕郡守的府衙,地下是有地龍的,擺設也相對較為豪華。但是司馬珂沒有燒地暖。以他的體質在這種寒冷的天氣,并沒感覺到有多冷,將士們還在寒風之中守衛,不燒地暖更能體現與將士們同甘共苦。
不一會,毛寶、周琦和鄧遐,以及幾名軍司馬都前來大堂之中議事。
司馬珂見眾人都已到齊,便開始發號施令。他令每座城門只留一千五百名精銳將士值守,且分成三班輪值,再留三千輔兵負責后勤伙食等事宜,其余一萬多兵馬參與挖掘地道。
地道分做兩條,一條通往北門的羯人大營,夔安的中軍大帳正在北門大營;一條通往西門,一直挖到羯人準備筑土攻城之地。
眾將士聽得司馬珂這么一說,頓時就有點明白了,問道:“掘地道偷襲敵營?”
不過眾人卻又有點不明白,掘地道到羯人大營,需要精選銳士,若是能一舉擊殺羯人的主將,的確是對敵軍一次沉重打擊,但是掘地道到土山之下,又有什么用?
司馬珂見眾人這般神情,心頭微微嘆了一口氣,在座的大都屬于猛將級,身先士卒,沖鋒陷陣,激勵士氣,排兵布陣這些都都做得很好,但是缺少了出奇制勝的靈醒。這一點,他們相對比桓溫、庾翼和謝尚等人就差了些。
司馬珂淡淡的笑道:“孤非是要偷襲敵營,而是為羯人掘墓,令其天崩地陷,盡葬于地坑之中。”
這么一說,毛寶便率先反應過來了,眼中頓時露出興奮的神色,隨即思索了一下,又問道:“殿下果然用兵如神,此計必可大破敵軍!就怕掘土期間,先自塌了,殿下可有良策?”
不等司馬珂回答,鄧遐眼中神色閃爍,哈哈一笑,便接話道:“殿下真兵神也!至于防塌此事容易,只需每挖一丈,即以木板貼頂,再以木柱頂之,即可令其不塌。待得挖成之后,在木柱之旁放置柴薪,再點火燒之,則必地陷也!”
鄧遐已經說得夠明顯了,周琦也反應了過來,臉上也露出了欣喜的笑意,又問道:“挖出來的泥土,必然堆積如山,何以處之?”
司馬珂道:“可用來增強城墻的厚度,加固城墻。”
鄧遐想了想,又問道:“既然如此,何不直接挖到敵軍四面大營,再地陷之,則此戰便可全勝也。”
司馬珂搖搖頭道:“在敵營地下大面積掘土,必然有響動,雖然隔著地面,若仔細聽,總能聽出一些端倪來。故只能在白日里敵軍最活躍,人聲喧嘩之時再掘土,否則恐被敵軍所察覺,則此計便暴露也。然而,即便是在人聲喧嘩之時挖掘,就在敵軍大營腳下動工,被敵軍察覺的風險亦大。今只挖北面一營及西門土山之下,土山之上喧嘩聲較大,且有土山阻隔,幾無聲音,唯獨挖往北面大營之處,或有被敵軍察覺之患。但若四面掘地通往四營,則被敵軍察覺的風險亦增加三倍,不可取也!”
眾人聽得司馬珂這般說,對司馬珂的計策已然了然于胸,便分頭行動,準備挖掘地道。
東燕城,西門。
羯人正在日夜趕工,白天固然忙碌不息,到了夜里又換上一批人,打著火把,繼續修筑土山。
遠處的平地,被挖了一個巨大的土坑,方圓達一里多,土坑邊上的泥土堆積如山。無數的漢人或擔,或抬,或用獨輪車裝填,來來往往,川流不息,好不熱鬧。除了漢人,就連羯人也有兩三萬人參與了其中,協助運送泥石,送往西門的飛樓下。
羯人的飛樓早已建成,晉軍雖然屢屢以弩箭干擾之,但是卻無濟于事。羯人的土山也越堆越高,已經高達一丈,長達一里多,寬達二十余丈。
東燕城高達四丈,按照姚弋仲的計劃,就是要將土山建得高達五丈,居高臨下以投石機攻擊,砸得晉軍無法在城頭立足,再輔以地面部隊登城,一舉攻破西門。
一百五十步的距離之內,投石機架在土山之上,除了攻襲城樓,幾乎整個西門地界,都在投石機的打擊范圍之內。失去了城墻的掩護,羯人和晉軍的戰斗力相差無幾的情況下,就是殘酷的血拼。或許一場血拼下來,羯人也將損失慘重,但是能夠攻下東燕城,擒獲或者擊殺司馬珂,徹底扭轉中原之戰的局勢,對于夔安來說,損失再慘重也是值得的,必將不惜一切代價。
在羯人看來,城內的晉軍毫無有效的對付土山的動作,只是無謂的用弩箭襲擾,對正在筑土山的羯人來說,前頭有飛樓阻擋,能夠越過飛樓,拋射而下的弩箭并不多,殺傷力也是微乎其微。
隨著土山越堆越高,城外的羯人將士的信心越來越足,似乎東燕城破已是指日可待。不但夔安、李農和姚弋仲等人松了一口氣,石斌更是整日充滿興奮之色。
云臺山一戰,他的臂傷至今隱隱作疼,用不得大力,開不得弓不說,最重要的是被濃煙熏死的一萬五六千的步卒,更是他心頭的刻骨之恨。若是此戰不得勝,就算他是石虎的親生兒子,也難免受到重罰,雖然不至于被處死,日后在石虎諸子之中的地位也更低了。
但是若此戰能擒獲或斬殺司馬珂,不但報了一箭之仇,也可將功補過,抵消云臺山之敗的影響。
而對夔安來說,司馬珂一死,中原之地的戰局也將徹底的扭轉,石趙政權也將轉危為安。雖然還有北面的慕容燕國在虎視眈眈,但燕國只是對石趙暫時造成一定的威脅而已,還不足以影響石趙政權的存亡。
這個親手將石趙政權扶起來的羯人老將,心頭頓時也安心了不小,對獻計的姚弋仲更是大加贊賞。
就在羯人正在熱火朝天的大筑土山之時,司馬珂的挖掘地道的行動,也在緊鑼密鼓的進行著。
晉軍在北門和西門附近,分別挖了一個長達三丈見方的洞口,不斷從洞口里用粗實的麻繩吊上來一筐筐的泥土,然后運往四門。
西面的地道,早已通到了土山之下,因為土山沉重,故此地面留的厚度也極厚,達五六米,再加上土山的厚度,此處幾乎不用擔心地面聽到動工的聲音。而且司馬珂的目標就是讓土山崩陷而已,故此土坑的面積也只是比土山的面積略大而已。故此進展極快,再有六七日,便可竣工。
而北門的地道,已經接近了羯人的大營,那是羯人主帥夔安的中軍大帳所在。只是為了造成地陷的效果,所以地面留得極薄,只有兩米的厚度。厚度太薄,便擔心羯人察覺地下的動靜,故此都是上午到下午黃昏的時候挖掘,相對較慢。而且為了坑殺更多的羯人,司馬珂的計劃是挖出一個兩百步見方的大土坑來,所以至少還需要半個月才完工,幾乎與羯人筑土山同步。況且,土坑面積越大,越容易地陷。
隨著時間越來越近,羯人的土山也越來越高,土山之下的土坑已逐漸完工,但是羯人大營之下的土坑,才挖了不到百步見方。
這日早晨,司馬珂用了早膳之后,帶著王輝等親兵在城內巡查了一通之后,又去各處城門樓上檢查了一遍,最后停留在西門。
西門的那一座高高的飛樓,如同屏障一般,嚴嚴實實的擋住了眾人的視線,但是依舊可以從羯人和漢人民夫喧嘩的聲音之中,聽出那是從三丈多高的空中傳來的。意味著羯人的土山,已經完成了大半。
城樓上的晉軍,依舊是稀稀落落的朝飛樓之上,用十石大黃弩拋射著弩箭,襲擾羯人。這種襲擾雖然用處不大,但是卻給羯人造成一種錯覺,那就是晉軍技止此耳,別無辦法。
當然,拋射也并非零傷害,還是有羯人或者民夫被弩箭射中,然后從那邊傳來羯人的大聲叫罵聲,眾人雖然聽不懂羯語,但是也知道多半是把晉人的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一個遍,而司馬珂家的祖上女性首當其沖。
司馬珂聽著那飛樓之后時不時的傳來漢人的聲音,心中不禁微微嘆了一口氣。一旦土山地陷,恐怕不少漢人也要遭殃,戰爭就是這么殘酷。好在土山是一個整體,高大而厚實。而且司馬珂要的是毀壞土山的效果,真正地陷之后,土山上的傷亡會被北面大營地陷的傷亡要小得多。
司馬珂巡查了一番,便帶著眾親兵回往行轅,剛剛登下城樓,便見得毛寶急匆匆的奔了過來,神色極其緊張。
毛寶見到司馬珂,便立即翻身下馬,奔了過來,急聲低喊道:“殿下,大事不好!”
司馬珂見得毛寶這般神色,便當即勒住馬腳,翻身下馬,沉聲問道:“何事驚慌?”
毛寶急聲道:“適才末將去土山之下的土坑查看了一番,蓋因土山極其沉重,有的木柱已經變形,似乎不支,恐怕最多再過兩日,那木柱便支持不住要地陷了!”
司馬珂頓時臉色一變。
一旦土山下的土坑地陷,北面的大營里的夔安必然警覺而撤離原有地面,則北面的土坑就白挖了,這場妙計的效果就打了大半的折扣,他怎么能甘心。
他急忙令人負責挖北面羯人大營的下面土坑的鄧遐,問道:“羯人北面大營下的土坑進展如何了?”
鄧遐無奈的說道:“此處進展極慢,目前土坑只有長約一百五十步,寬約一百二十步,深約八尺,還須七八日才可達兩百步見方。”
司馬珂神色一肅,當機立斷:“夠了,事不宜遲,立即召集諸將前來議事!”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眾將便急匆匆而來,在司馬珂的行轅大堂之上聚集,聽候司馬珂的命令。
司馬珂手按長劍,端坐正中,沉聲喝道:“挖掘地道的將士,全部撤出土坑,放好柴薪和引火之物,殺敵破賊,就在今夜!”
眾人一聽,頓時精神大振,神情慷慨,齊齊大聲道:“謹遵殿下指示!”
司馬珂喝道:“鄧遐聽令!”
鄧遐神情一肅,應聲道:“末將在!”
司馬珂喝道:“你負責兩處土坑之中放火燒柱事宜,須在今夜三更一響,即刻動手,同時派遣陌刀營巡查四處城門,避免被羯人所乘。”
鄧遐神情一愣,像他這樣的猛將,自然想沖鋒陷陣,卻想不到司馬珂將大后方交給了他,但是他知道軍令如山,當即應諾:“遵命!”
司馬珂又繼續發號施令。
“周琦!”
“末將在!”
“你率羽林騎在北門內等候,一旦見得火箭升空,立即打開城門,殺往羯人北面大營,繞其大營圍射之,切記不可陷落土坑之中!聽得退兵之號,便立即退兵,不得違令!”
“遵命!”
司馬珂又對毛寶喝道:“毛將軍,你麾下之背嵬騎,在東門之外等候,一旦見得火箭升空,立即率兵殺出東門,阻截東門敵騎!聽得退兵之號,便立即退兵,不得違令!”
毛寶神情一凜,高聲道:“遵命!”
羯人北面一亂,必然有東西兩邊的騎兵前來營救,但是西面出現土山崩塌之事,必然也亂成一團,自顧不暇,唯有東面可以馳援北面大營。
羯人四面圍城,北面是主帥夔安鎮守,西面是石斌鎮守,東面是羌人悍將姚弋仲,南面則是李農。羯人騎兵眾多,司馬珂最擔心的還是姚弋仲這名悍將,若是率騎兵救援及時,則羽林騎未必抵擋。故此司馬珂將背嵬騎這只重甲騎兵,鎮守在東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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