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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死亡

熊貓書庫    培福里19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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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慘淡的月光照在地上,印出幾人慘白的臉色。

  顧植民幾人遲疑一番,小心上前查看,卻見醉醺醺的幾個日本大頭兵正在虐打一個男青年。那青年被打得撲在地上,蜷縮一團,喉中發出嘶嘶慘叫,打到最后,連慘叫的氣力也沒有了。

  大頭兵們一邊踢打青年,一邊操著蹩腳中文,罵罵咧咧,命他求饒,青年卻寧死不屈,大罵日本。一番暴打之后,青年終于沒了動靜,抱頭的手無力垂到身子兩側。

  顧植民看得青筋暴起,眼眶欲裂,小傅更是卷起袖子,就要沖出去拼命。顧植民死死捂住他嘴巴,將他扣在墻上。他指指大頭兵手里的槍桿,又環顧四周伙計。

  “儂現在出去,不僅救不了他,還會把兄弟們性命都搭上!”

  小傅咬緊腮幫,伙計們也都憤怒不已,胸膛劇烈起伏,恨不得沖殺上去。

  等幾個大頭兵一走,顧植民他們連忙上前。顧植民伸手在青年鼻下查看,發現尚有一絲氣息,幾人趕緊抱著他去附近醫院救治。等手術順利做完,顧植民掏出鈔票就要付費,小傅拉住他手,他和伙計們掏出身上全部鈔票,一同交到顧植民手里。

  “師父,上回工錢的事我聽了儂的,這回就讓阿拉也出一份力吧!鈔票不多,只有這些,若是不夠,儂再添上好伐?”

  伙計們都望著他,眼里都是赤誠,顧植民心頭一熱,重重點頭。

  深夜,培福里33號二樓燈光搖曳。顧植民和妻子相對而坐,說起今晚見聞,俱都氣憤不已。然而國人的忍耐卻絲毫換不來平靜。時日漸久,此類事件愈加頻發,眼見日本人在上海灘肆意欺壓同胞,行事猖狂,兩人都覺得不能作壁上觀。在樸素的民族情感支撐下,他們在微薄的盈利里,節衣縮食,擠出一些錢財,偷偷捐給進步學生,支持抗日和革命。

  陰云之下,百姓生活愈發艱難,培福里眾人只能埋頭苦干,期待黎明終有一天會到來,不過陰郁中,也有一抹彩色,宋北山與如意感情愈發深厚,打算向她求婚。他自知缺乏羅曼蒂克,便找徐小姐幫忙,同他一道策劃了求婚儀式。

  顧植民夫妻十分高興,偷偷準備妥當,就等那日到來。然而世事無常,第二日,如意出租界買菜,回來路上,卻被幾個日本兵騷擾。如意一路低頭閃躲,日本兵糾纏不休,甚至開始動手動腳。

  在日本兵摸她上耳朵,耍弄她的珍珠耳環時,如意終于忍無可忍,一把拍下他手,扯下耳環擲到大頭兵身上,然后她提起菜籃往租界飛奔起來。

  日本兵怪叫幾聲,在如意身后怒氣沖沖說著什么,如意充耳不聞,只拼命往前跑,一口氣也不敢歇。眼見租界就在前方,然而就在她邁進租界的那一剎那,她身子一抖,表情凝固在臉上,逐漸往前撲去,菜籃從她手中滑落,散落一地。

  一發子彈從背后射穿了如意胸口。她倒在了血泊之中。

  培福里眾人收到消息,匆匆趕來。小傅抱著妹妹尸體,嚎啕大哭,眼睛爆紅凸起,宋北山跪在一旁,癡傻般瞧著她,嘴里不斷否認著,不愿接受這個事實。

  顧植民等人都紅了眼眶。小炯為還不知事,他見如意閉著眼睛,便撲上去,扯著如意衣袖,不停喚她起來,再陪他玩耍讀書。

  徐小姐見狀,拉過兒子,轉過身去,捂住臉頰,不停拭淚。

  良久,小傅小心放下如意,起身就往外沖,顧植民死命將他抱住,阿凌也來幫忙,好不容易他卸了勁兒,宋北山卻又要去找日本人拼命。小賈、阿平一左一右,將他拽住,宋北山瘋狂掙扎,兩人險些招架不住,就在即將掙脫之際,他突然站定,俯身吐出一口鮮血,身子一軟,往后倒去。

  眾人慌忙去請醫生,才知他是悲傷過度,急火攻心,本身又氣血兩虛,又積憤成疾,方至于此。

  宋北山這一病煞是驚險,連日高燒不起,顧植民夫婦精心照料良久,總算慢慢將他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如意入土為安那日,宋北山撐著病體,送她最后一程。就在封墓那一刻,他從懷中掏出一只寶石墜子,扔進墓坑之中。正是從前他要送給如意的那枚,這是他從巴黎回來時,他母親留給他的,要他交給未來兒媳婦。

  小傅眼泡發腫,抱著妹妹墓碑不愿撒手。良久,眾人默哀,獻花、鞠躬,最終黯然離去。

  即將轉角而去時,徐小姐回首望望,卻見那個勤快爽朗愛讀書的女孩,仿佛正微笑著朝他們揮手道別。

  自那以后,小傅沉默許多,宋北山亦更加沉迷工作,他化悲憤為動力,晝夜不停地拼命研發,很快,買來的大批中草藥全部消耗殆盡,顧植民不得不數次尋去不同中藥鋪子,批購藥材填補庫存。

  這日,他拿著采購單子去到同德堂,伙計按照單子,穿梭在一排排抽斗和一只只壇子之間,取出許多初步加工的中草藥材,包扎起來,交給顧植民。

  顧植民四下他顧,各種草藥味道沖他撲面而來,各種畫面在眼前一一呈現,正迷亂之時,斑駁油畫之中,一叢水墨團子出現在角落里,異常顯眼。

  顧植民深吸一口氣,那是一種他從未聞過的奇怪清香,微酸,呼吸間仿佛能感受到一股粘意。他望過去,那是一個空包袱散發出的氣味,閉上眼睛深嗅一口,畫面里頭,黑白的水墨團子點綴在五彩斑斕的油畫中,非常清新自然。

  他詢問藥鋪伙計,伙計看他手中包袱,笑道:“這是農戶們從山上挖來的藥草,包袱皮里裹的是從山里帶出來的東西。”

  這些較大的藥鋪中都有專管收購藥材的伙計,長年在外專營收購業務,將當地所產的中草藥材收購回店中加工炮制。同德堂的收購伙計是前日回到上海的,眼下這批藥材,早已整理入庫,至于里頭究竟裝過什么,現在卻查不清,且包袱擱置太久,氣味幾乎散盡,亦無從辨認。

  顧植民一陣悵然,但他不甘如此輕易放棄,便拎起包袱,懟到鼻前,深深嗅聞,直懟得鼻子發疼,眼冒金星,畫面卻絲毫未變。

  顧植民失望至極,和伙計們取了藥材,臨去之前,想了一想,又將包袱買走。

  他們尚未走出同德堂多遠,藥鋪伙計便從店里追出來,喊住顧植民——方才他特特詢問了采購伙計,原來這批草藥均是從四明山附近采收回來的。

  為了更好的配方效果,哪怕只有一線希望,顧植民也絕不放棄。他打算前往四明山上,尋找草本。然而四明山距離上海數百里,路途遙遠,沿路又是烽火,徐小姐心中擔憂,卻知他心意,并未阻攔。

  顧植民握住妻子手,徐小姐靠在他肩上,低聲囑咐他萬事小心。

  收拾完行囊,顧植民瞧見小傅郁郁寡歡,臉上笑容減少許多,便想為他重塑生活信念,鼓勵他振作起來,師徒聯手,做出響當當的國貨護膚品牌來,將日貨斬落馬下,也算為如意盡一份力。日后將日軍趕出上海,趕出中國,他們去她幕前探望,亦可告慰她在天之靈。

  一番話語,終于激起小傅心中火苗,他恢復過來,背著行囊,和師父一同踏上了尋找草藥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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