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下午,自鳴鐘當當敲響,東方廣播電臺里準時傳來徐小姐的聲音。只聽她輕聲慢語,介紹自己是國產護膚品牌百雀羚的創始人之一,不過她今日來電臺做客,一不宣傳品牌,二不售賣產品,而是免費為廣大女性做護膚咨詢。
“…我日常與各類護膚品打交道,算是個中行家,百雀羚潤膚霜即是由我獨立發明。諸位聽眾朋友們,若對護膚品有任何疑問不解,歡迎大家寫信或者致電,我會在電臺里為大家一一解答。”
廣播里的電話聲不斷,徐小姐對各種成分了若指掌,哪種成分有何作用,但凡觀眾所問,她都能信手拈來。譬如護膚品中所添加的甘油,吸水性強,可吸取空氣中的水分給皮膚保濕,也能將皮膚中的水分鎖住,不讓它流失,且它萃取天然,無毒無害,定期使用還能幫助皮膚愈合,恢復其正常屏障功能。但她也提醒聽眾,甘油不要單獨用作護膚,需要時最好購買可靠的品牌。
次日,顧植民接替徐小姐工作,來到東方廣播電臺為聽眾答疑解惑,他的解惑方向卻與妻子不同,徐小姐是理論行家,他則是實踐專家——他早先在先施時,見過的客人們皮膚狀況不盡相同,需求也各有差異,見得多了,也便知道如何應對。
這回聽眾們更加熱情,紛紛致電電臺,咨詢各自的護膚難點。顧植民也來者不拒,重拾起做先施柜員時的熱情,幫婦女同志們分析起臉部肌膚問題,臉頰泛紅可能是因為毛細血管擴張,臉部皮膚變薄引起;面部長紅色痘痘主要是生了痤瘡或者內分泌失調;面部長紅點則一般考慮是濕疹。一時之間,連電臺的播音員都聽得入迷,結束后拉著他直呼厲害。
“我今兒可算長見識,儂二位,是這個!”播音員是個年輕男子,他對顧植民豎起大拇哥,言語間十分佩服。
“同翡芝在報紙上打擂的就是你們百雀羚吧,難怪!說起來也不容易啊,咱們中國也有好東西了,我你們,早日打敗洋貨!待會兒我就去百貨店買一匣子潤膚霜,內子收到,定會歡喜。”
顧植民連忙感謝,又送他許多產品,讓他不必破費。播音員推辭不過,只得接了,兩人一番客套自不必多提。
上海灘似播音員這般想的倒不在少數。此后數日,顧植民和徐小姐輪流在電臺答疑解惑,一個講起化妝品口若懸河,一個說到護膚能鞭辟入里。
乘著同翡芝打擂的東風,又經過電臺廣播,未出幾日,全上海都知道百雀羚的兩個老板是護膚界的專家,夫妻倆一時風頭無二,成了上海灘的紅人。
百雀羚名氣自然也更上一層樓——百雀羚既然和翡芝同樣有克拉斯,老板又是專家,那產品一定差不了。
百雀羚進駐各大百貨商場,有了自己專屬柜臺,老東家馬老板也發來賀電。顧植民還欲乘勝追擊,他帶著小傅,又雇傭了一批短工,繼續在街頭巷尾的張貼小,這種宣傳成本低,但問題也還是同從前一般,貼上就容易被人撕掉。
小傅提議,干脆再雇人來日夜看守,顧植民搖頭否決,貼紙分布廣泛,雇人看守成本太高,得不償失。小傅苦惱不已。
太陽高照,顧植民抽著煙,站在街頭,看短工們把一張張貼在墻上柱上。
一根香煙抽完,他掏出盒子,已是最后一根。他一邊點煙一邊轉身往馬路對面去,小傅卻急拉住他胳膊。
“小心!”
顧植民被拉得踉蹌,手中香煙落到地上,被踩個稀碎。與此同時,一輛小汽車貼著他身體過去。小傅沖著汽車屁股大罵,開車不看路,缺德又缺智。他關心師父有無大恙。顧植民搖頭。望向地上香煙,不由苦笑,可惜了這根煙。
“師父,我去幫儂買煙,正好,我小妹要我帶份月份牌回去,我一并去買了。”
小傅說完就穿過馬路而去,電車叮叮當當駛過,遮蓋住他背影。顧植民不自覺念叨著月份牌,腦子里閃過上面印刷的美人,又望向眼前電車,車身上貼著一副碩大的畫像,兩個旗袍女子坐在花壇間,周身圍繞著一圈瓶瓶罐罐——這是廣生行的!
一個黃包車夫拉著車經過,顧植民眼睛不自禁追著車走,直至車消失不見,他猛地一撫掌,有了!
待小傅回來,便見短工們已然散盡,只顧植民一個,孤零零站在那里。
小傅正疑惑,顧植民招他過去一陣耳語,小傅不住點頭,咧嘴笑開了花。
片刻后,師徒二人分頭行事,顧植民找到米號和黃包車行,一家家談合作,百雀羚愿意出錢出力,把貼在店門里、車身上,老板們略一思索,都覺得是個生財的新法子,莫有不應。
“顧老板年少有為啊!不僅精通護膚,行商亦是行家,實在令人傾佩!”車行的胖老板呵呵笑道。
顧植民拱手,言道不敢當。今日馬路邊一番遭遇,使他靈光一現,如今國內外的大公司們已經占據了各種渠道,遠的如雜志、報紙,近的如電車、月份牌,百雀羚若想繼續擴大知名度,還得另辟蹊徑。
話分兩頭,小傅與師父分開后,去到諸多煙紙店、典當行商量合作。共贏之事,老板們自然欣然答應。如此一來,老板們賺取費,顧植民也不用尋人看守,還能省下許多短工雇傭費用,一舉三得,皆大歡喜。
店鋪、車身甫一鋪開,大街小巷里全是百雀羚身影,效果喜人,但徐小姐撥弄算盤,卻發現銷量不升反降。
顧植民十分詫異,他眉頭蹙起,來回踱步,肚里來回復盤計劃疏漏,卻始終想不明白——大家認可他們夫妻二人,百雀羚如今又遍地開花,他們時時拼搏,步步為營,好不容易走到現在,銷售結果卻為何如此令人大跌眼鏡。
屋外轟鳴聲起,一輛小汽車開走,又一輛黃包車駛來,車身上正貼著百雀羚。
一個旗袍女子從車上款款下來,擰開錢包付車錢。車夫躬身接過,晶瑩的汗水順著他黝黑臉龐滑落。
女子付了錢,拿絲帕半掩鼻子,輕挽小香包,撫著脖上珍珠項鏈,快速遠離車夫,然后蓮步輕移,進了旁邊房子里。
徐小姐站在窗邊瞧見,若有所思。她轉過身來望向顧植民。
“把米號、車行、典當行的都停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