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5號晚上十點四十二分,衛燃和陶燦華二人總算將書寓二樓打掃的符合了美香的標準。
看了眼時間,美香換上日語,朝身旁的佑美歉意的說道,“佑美,讓你看笑話了。”
“沒關系”佑美溫柔的搖了搖頭卻并沒有多說什么。
“和我下樓一趟怎么樣?”美香繼續問道,卻并沒有說出原因。
聞言,佑美順從的點了點頭,同樣沒有詢問原因。
“你們兩個回房間換身衣服”美香冷著臉朝衛燃和陶燦華吩咐道,“然后去地下室里反省。”
說完,美香這才站起身,帶著佑美和茉莉下樓走進了儲藏間。
不久之后,換了身干凈衣服的衛燃和陶燦華也走了進來。
“進去”
美香依舊冷著臉說道,“你們兩個既然想打,就在里面好好打一頓,打死一個最好,兩個全死了我還清靜。茉莉,把地下室的電斷掉,再把地下室的入口鎖了。”
“是”
茉莉面無表情的應了一句,彎腰從一張桌子下面抽出了一塊足以遮蓋住入口的木板,接著又打開抽屜,從里面取出來一把能有月餅大的掛鎖。
衛燃和陶燦華對視了一眼,隨后老老實實的沿著臺階進入了黑漆漆的地下室。
都不等他們二人走到底兒,茉莉便在美香的示意下將那塊能有半張門板大的木頭板蓋在了出入口上,隨后又用木板上上自帶的門栓和周圍的栓孔別在了一起,并且用那把大鎖將其鎖住。
“佑美小姐”
美香接過茉莉遞來的鑰匙之后直接遞給了佑美,同時也用日語說道,“鑰匙由你來保管吧,什么時候放他們出來也由你決定,還請千萬原諒他們的魯莽。”
稍作猶豫,佑美最終還是接過了那把銅鑰匙,她也總算是看出來,無論剛剛的打掃二樓衛生還是眼下的關小黑屋,說白了其實都是做給自己看的。至于目的,無非是擔心自己會遷怒下面那倆倒霉蛋罷了,或者不如說,擔心自己遷怒衛燃罷了。
想到這里,佑美反倒有些羨慕地下室里的衛燃。可與此同時,她也暗自無奈的搖了搖頭。
原本她還打算今晚去地下室里看看呢,但眼下的情況,顯然是不太可能了。
在短暫的失落過后,佑美卻又覺得這樣也不錯,雖然今晚沒辦法去地下室里看看有些遺憾,但卻恰好借著這個難得的機會去衛燃和陶燦華的房間里看看。
“美香姐姐,鑰匙可以由我來保存,但是什么時候放他們出來,還是由”
“至少關他們一晚上”
美香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說道,“至于什么時候放出來,那就看佑美妹妹什么時候原諒他們的失禮了。”
“我已經原諒他們了”佑美輕輕握住美香的手,“那就只關一晚上,明天一早就放出來吧。”
“那那就聽佑美妹妹的吧”美香嘆了口氣,“我們也上樓休息吧。”
“好”佑美乖巧的點了點頭。
“把樓下的電斷了”美香故意用日語朝著茉莉囑咐了一句,顯然是在表明態度。
茉莉無奈的看了眼鎖住的地下室出入口,稍作猶豫,最終還是打開墻壁上的電箱,斷開了里面的電閘。
“把儲藏間的門也鎖起來,免得有人偷偷給他們把電閘合上。”美香頗有些較真兒的繼續用日語囑咐道。
茉莉咬咬牙,最終還是鎖上了門,將鑰匙遞給了美香。
順手將這把鑰匙遞給了佑美,后者稍作猶豫,最終接過了第二把鑰匙。
在美香不斷的致歉中來到了三樓,佑美回到自己的房間之后拋了拋手中的那兩把鑰匙,嘴里也噙著輕蔑的冷笑,無聲的罵了一句蠢貨。
不緊不慢的完成了洗漱工作,佑美躺在床上耐心的等待著時間一點點的過去,她卻全然不知道,此時在地下室里,衛燃和陶燦華早就已經躺在了戲臺旁的沙發,比她更早一步睡著了。
她更不知道,就在這個深夜,已經有兩大包傳單隨著唐絕塵的尸體一起,搭乘著沃爾克的車子離開了書寓。
此時,在日租界已經陷入了黑暗的街道上,正有些白天忙著工作的小販、苦力、甚至中學生,正在數九寒冬的冷夜里,兩兩一組的拿著分配到手的傳單和漿糊桶,熟練的用那些抗日救國的文章,牢牢的糊在了街道上的那些媚日的大字報上,以及一些小巷子里、路燈桿上、電影院門口,甚至中原公司的大門上。
深夜一點半,佑美又一次的離開了她的房間,輕手輕腳的來到了一樓,首先撬開了陶燦華的房門。
借著手電筒的光束,佑美將這個房間仔細的翻找了一遍,只可惜,這房間里東西雖然不少,但大多數卻都是各種華夏傳統樂器以及一本本她根本就看不懂的減字譜。
不死心的給那些減字譜拍了些照片,佑美離開這個房間之后,轉而又撬開了衛燃的房門。
只不過,在看到床頭柜上放著的那瓶壯陽補腎的藥物和那份風月題材的報刊時,她也難免下意識的覺得手指頭隱隱的有些發疼。
稍作猶豫,她最終還是從兜里掏出了手套戴上,把每個柜子和每個抽屜都翻找了一遍。
只可惜,這一頓翻找,她唯一的發現也僅僅只是一把壓在枕頭下的PPK小手槍罷了,其余更多的,則是塞滿了房間各處的澀情報刊。
一臉晦氣的離開了衛燃的房間,佑美小心翼翼的打開了儲藏間的房門,隨后小心的趴在了被鎖死的木板上。
雖然聽的不是太清楚,但她依舊可以勉強聽到此起彼伏的呼嚕聲。稍作猶豫,她卻起身走到了門口一側,打開電箱合上了電閘。
等她再次趴在已經往外透光的木板上的時候,也聽到了衛燃和陶燦華迷迷瞪瞪的對話。
起身離開儲藏間,佑美卻是連房門都沒鎖便返回了三樓自己的房間。
轉眼第二天一早,佑美起床的時候已經是七點多了,這在往日絕對算得上早起,但對于書寓里的春華戲班子的成員來說,卻早已經吃過了早餐,此時都在二樓的宴會廳里,在秋實演奏的鋼琴曲中開始練習跳舞了。
慢悠悠的洗漱之后又換了身衣服,佑美這才下樓,一臉矜持的將地下室的鑰匙交給了茉莉,由她打開了通往地下室的木板,緊跟著,她便看到衛燃和陶燦華不分先后的跑出來,各自鉆進了洗手間里。
強忍住笑意,佑美轉身上了二樓,同時暗暗琢磨著,該怎么去地下室以及二樓的茉莉和秋實的房間里檢查一番。
上午九點,昨天在舞會上才見過的那些年輕人也準時趕到了書寓,在美香和茉莉的教導下,在秋實演奏的鋼琴曲中認真的開始學起了狐步舞。
而在二樓客廳旁觀的佑美,也在暗暗記憶著這些跳舞學員的身份。以她的了解,這些年輕的學員似乎都是些商人的孩子,其中甚至有相當一部分都是日裔僑民的子女。
不僅如此,就連美香的教學,為了便于理解,時不時的都會換上日語進行重復。
也正是從這些細節,佑美不由的開始懷疑,他們是不是找錯了方向。
就在她暗暗動搖的時候,尤二姐也派人將美香的車子送了回來,并且順便送來了一份據說是她男人從北平帶回來的糕點作為謝禮。
都不等臉上殘存著手掌印的衛燃將對方的司機送走,一輛摩托卻開進了院子。
緊跟著,二樓窗邊的佑美便看到衛燃拔腿跑進了樓里,繼而聽到了雜亂的腳步聲,看到了跑上樓的衛燃。
或許是昨晚的教訓足夠深刻,這次衛燃卻是根本都不敢往她的方向看上一眼,只是快步走到宴會廳的邊上,朝著正在給學員指導動作的美香招了招手。
“怎么了?”美香隨著衛燃往客廳的方向走了兩步低聲問道,不遠處捧著茶杯的佑美也暗暗豎起了耳朵。
“沃爾克先生的手下來了,他來問沃爾克在不在這里,說他從昨晚到現在了都沒回去呢。”
衛燃頓了頓,繼續問道,“昨晚是沃爾克把那個藝妓送回去的,我想著他們倆是不是正忙著呢,咱們用不用給沃爾克先生打個掩護?”
“打什么掩護”美香不耐煩的揮揮手,“讓他去金船跳舞場問問吧,別是真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行吧”衛燃痛快的應了一聲,轉身又跑下了樓。
很快,樓下的那個德國商行。騎著摩托的人也被衛燃打發走了,美香也繼續和茉莉一起,認真的教那些學員們跳舞。
倒是佑美,隱隱的覺得有些不好的預感,美香等人不知道沃爾克的事情,但她可是清清楚楚的知道那個猶太人做了什么。
念及于此,她也坐不住了,索性起身返回了三樓,鎖死了房門之后,將皮箱清空,隨后一手搖動發電機,一手按住電臺的電鍵,動作迅速的發送了一條簡短的電報。
都沒等她得到消息回復,樓下便再次傳來了摩托車發動機的轟鳴,等她推開窗子走到陽臺上,也立刻見到半個小時前才來過的那個德國人再一次駕駛著摩托開進了院子,接著便跑進了樓。
等她匆匆扣上皮箱離開房間的時候,二樓的鋼琴曲已經停了下來,接著,她便聽到美香詫異的問道,“失蹤了?怎么個失蹤了?”
“我的撈飯.”
“表弟,你用德語問問,他這漢語聽著太費勁。”美香開口說道。
“沃爾克怎么失蹤了?”衛燃立刻用略顯焦急的德語問道。
“我去了金船跳舞場,找到了昨天他送回去的那位藝妓。”
這個身上彌漫著狐臭味的德國佬焦急的說道,“但是她說,沃爾克昨天把她送到之后就回去了,還給了她一張自己的名片。”
“所以他沒回洋行?”衛燃追問道,“是不是去哪找樂子去了?”
“不可能的”
這德國佬篤定的說道,“我們今天和和一位商業伙伴有很重要的生意要談,沃爾克先生為了這件事已經努力了很久,他就算去找女人,也會準時趕回來的。”
“可是他昨天離開之后就沒來過我們這里”衛燃說完,將剛剛的對話也翻譯給了美香。
“染谷,對,染谷先生。”
美香像是想起來什么似的說道,“表弟,你現在就開車帶著他去找染谷先生,問問他在不在他們那里,我記得沃爾克偶爾會去找染谷先生玩牌。”
“我這就帶他去找”
衛燃說完,立刻換上了德語,招呼著找上門的德國佬下樓,一個駕駛著轎車,一個騎著摩托離開了書寓。
沃爾克失蹤了?
站在二樓和三樓樓梯拐角處的佑美暗暗嘀咕了一句,再次轉身上樓跑回房間,重新發出了一封電報。
毋容置疑,沃爾克先生和他的車子短時間之內是別想找到了,而在日租界和法租界相鄰的邊緣地帶,早起的小蘇媽看了眼路對面那幾家大煙館的門上又一次被貼上的抗日救國大字報以及撒的滿地都是的宣傳單,帶著一抹笑意重新拉上了窗簾。
12月6號的這天,衛燃陪著沃爾克的助理忙了整整一天,就連美香都幫著給昨天參加舞會的賓客都挨個打電話詢問了一番。
只“可惜”,直到晚上八點多衛燃回到書寓的時候,消失的沃爾克以及他的車子不出意外的仍舊沒有找到。
這天的晚上,因為好友的失蹤,美香倒是難得的沒有出門跳舞,書寓里的眾人,也在被美香一番仔細盤問無果之后,各自回了房間早早的休息。
又是深夜一點半,佑美再次摸了下來,悄無聲息的閃身進了儲藏間。
輕輕關上房門,佑美輕手輕腳的走進了漆黑的地下室。直等到走下臺階,這才打開了手電筒。
只可惜,隨著手電筒的光束掃過去,這地下室里可謂一覽無余,除了那個高出地板不足半米的戲臺之外,根本看不到什么可以隱藏秘密的地方。
將地下室里那些桌子和沙發全都仔細的檢查了一番,佑美找到的,卻只有兩枚不知道什么時候掉進沙發縫隙里的銀元,以及沙發底下的縫隙里,一串落滿了灰塵,不知屬于誰更不知用途的鑰匙。
不死心的跪在戲臺邊上,佑美舉著手電筒,將臉貼緊了戲臺的縫隙仔細的觀察著。
“原來在這兒藏著呢!”
佑美哼了一聲,這戲臺側面的木板縫隙雖然只有半個韭菜葉寬,但是當她將手電筒順著縫隙照進去的時候,卻可以隱約看到,里面似乎另有一層隔板,這隔板的周圍,似乎還放著不少白色的帆布包袱。
左右一番觀察,佑美小心的掀開了舞臺上鋪著的大紅色地毯。果不其然,在這地毯之下的中央位置,有一個可以打開的蓋板。
費力的掀開這個足有一米見方的木頭蓋板,佑美在看到里面的東西時卻被嚇的險些驚叫出聲,緊接著便一屁股坐在了戲臺上,她手里的手電筒也不小心敲在底板上,發出“咚”的一聲輕微悶響。
就連那個木頭蓋板,如果不是她眼疾手快用腳尖撐住,都會重重的拍回原來的位置。
穩住了心神,佑美以最快的速度用手電筒對準了蓋板下的東西,焦黃的光束下,這蓋板下面放著的,卻是一支做工精致外表惟妙惟肖的假老鼠。
這只不算尾巴都有半米長的假老鼠在這暗格里團成了一團,它的懷里,還抱著一個能有餃子大的金元寶,周圍的位置,則散落著不少銀元。
暗暗松了口氣,被嚇的心臟砰砰亂跳的佑美關了手電筒側耳傾聽了片刻,直到確定剛剛的動靜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這才再次打開了手電筒,一番觀察之后,小心翼翼的打開了暗格四面本就可以掀開的木板。
當她壓抑著興奮將手電筒的的光束照進去的時候,卻發現這里面塞著一個又一個也就枕頭大小的帆布口袋。
小心翼翼的抽出一個沉甸甸的帆布口袋,佑美解開綁住口子的繩子之后,卻發現這里裝的僅僅只是大塊小塊的生石灰而已。
將這口袋恢復原狀,佑美一番猶豫之后,最終還是小心翼翼的順著那狹窄的縫隙鉆了進去。
如果這里藏著她們想找到的那個被救走的人,如果那個被救走的人已經變成了尸體,那么這些生石灰無疑是保存尸體最好的方式。
然而,正所謂希望有多大失望便有多大,當她在彌漫著灰塵和石灰粉塵的戲臺下爬了一圈之后,卻并沒有找到任何的尸體或者電臺,這里只有一口袋一口袋的生石灰,以及撒落在各處的石灰粉。
而且很顯然,這里面平時根本沒有什么人來過,別說人,這里面因為石灰的存在,連蟲子都不見一只。
灰頭土臉的重新爬出來,佑美脫掉手套揉了揉被石灰迷了的眼睛,將這蓋板和地毯全都恢復了原狀。
站在那面巨大的鏡子前面整理了一番儀表,佑美試著推了推這面大鏡子,接著又走到兩側一番觀察,隨后搖了搖頭邁步就往樓上走。
這鏡子晃都晃不動,上下兩邊從地板直通天花板,兩側鏡框一邊緊挨著墻壁,另一邊則被樓梯扶手的拐角擋的嚴絲合縫,顯然不可能在鏡子的后面藏什么東西。
至此,這棟樓里,還沒有搜過的也就只剩下了茉莉和秋實的房間,以及楊媽、孟大爺還有那些戲班子成員們的幾間宿舍。
難不成在院子或者車庫里?
佑美想到這里,立刻快步回了樓上房間,披上一件呢子大衣,小心翼翼的走出了門廳。
得益于外面的月亮地,她倒是可以一覽無余的將這院子里的一切看的清清楚楚,同樣,也可以讓聽到動靜躲在窗簾后面的衛燃,將她看的清清楚楚。
想到這里,衛燃笑了笑,起身開燈搖搖晃晃的走出了房間,卻是連房門都沒關,便走進了斜對著樓梯的洗手間并且打開了照明燈。
這還不算,他甚至都沒關上洗手間的門便褪下大褲衩子坐在了馬桶上,嗯嗯的使著勁兒。
院子里,當衛燃房間的燈被點亮的時候,佑美也立刻躲在了花壇下的陰影里。
片刻之后,當她隔著一扇玻璃窗看到一樓樓梯口處亮起的洗手間燈,以及根本沒有關死的洗手間門和坐在馬桶上的衛燃的時候,也不由的咬了咬牙。
毫無疑問,除非她爬上二樓并且有辦法打開從里面鎖死的窗子,否則她如果想上樓,就只能老老實實的等著衛燃拉完屎不說,甚至還得等他睡著了才行。
裹緊了身上的呢子大衣,佑美左右一番觀察,隨后貓著腰挪到了小樓北側的鍋爐房邊上。
只可惜,這鍋爐房早就被孟大爺在睡前鎖了門,想進去取暖是不可能了。
仔細檢查了一番靠著北墻的那幾口用來裝煤球的大水缸,佑美貓著腰小心翼翼的繞到了小樓北側。
雖然隔著窗子,但她卻仍舊能聽到衛燃拉屎使勁時的哼哼,以及噼里啪啦的排泄聲。
壓抑著內心的惡心,佑美繼續往小樓另一端走去,在匆匆看了一眼那個花壇里被月季花的枯枝包裹著的兩盞石燈之后,果斷的轉身又摸了回去,閃身鉆進了車庫里。
萬幸,這車庫里雖然并沒有暖和多少,但那輛車卻并沒有上鎖。
小心的拉開車門,佑美坐進去之后先脫掉手套湊了湊冰涼的臉蛋,隨后這才再次打開了手電筒仔細檢查著,時不時的,她還會下車看一眼衛燃的房間,耐心的等著他回房繼續睡覺。
如此相互耗了大半個小時,衛燃估摸著佑美在院子里涼快的差不多了,這才舍得離開衛生間,挪動著早已酸麻的雙腿挪回了房間。
幾乎就在他關上燈的同時,佑美也打著哆嗦鉆進了房門,在一樓房間里彌漫的屎臭味中,拎著進門前脫掉的鞋子,只穿著一雙襪子,用手捂著鼻子逃上了三樓。
等她靠著暖氣片讓凍的發麻的身體暖和過來,佑美這才脫了被弄臟的衣服丟進一口皮箱里,隨后再次搖動著發電機,發出了一封“沒有異常,請求回歸。”的電報——她已經受夠了在這里的生活了。
一夜無話,等到12月7號這天一大早,戲班子的孩子們照例在五點準時起床,等到五點半吃過早餐之后,也如往日一般,進入地下室開始了例行的學戲練功。
“昨晚我好像聽到了什么動靜”一樓的壁爐邊,陶燦華低聲朝坐在對面喝茶的衛燃問道。
“我起來上了一趟廁所”衛燃渾不在意的答道。“你上廁所的時候我知道”陶燦華接著說道,“我是說那之前。”
“估計又鬧耗子了吧”
衛燃咧著嘴嘿嘿一樂,陶燦華也跟著笑了笑,顯然是聽懂了衛燃的暗示,壓低了聲音說道,“估計是,我剛剛去地下室,好像戲臺子被動過了。”
“那里面藏著東西?”
“可不”
陶燦華理所當然的點點頭,“供的鼠老爺,誰家戲班子不供上一只老鼠老爺呀,我特意花了20大洋找大師傅請來的呢,你看著吧,這一鬧耗子,咱們這戲班子肯定就能賺錢了。”
但愿吧.
衛燃暗暗嘀咕了一句,眼下已經12月7號,距離鬼子偷襲珍珠港只剩下了24個小時左右,換句話說,最遲等到明天下午,恐怕鬼子的軍隊就會進駐英法租界,到時候這租界里肯定會大亂套。
這種情況下還戲班子賺錢?這一樓的人能保住命都算好的了。
在這紛飛的思緒中,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可是,直等到上午九點半,美香都爬起來的時候,佑美卻仍舊沒有下樓,反倒是茉莉送下來了有關她的消息——佑美感冒了,而且正在發燒,現在需要送去醫院。
這也不抗凍啊 衛燃暗自嘀咕了一句,麻利的換了衣服,等茉莉在美香的護送下將佑美背下來的時候,他也早已經啟動車子做好了準備。
“去哪家醫院?”衛燃詢問的同時,已經將車子開出了小院。
“去德國醫院吧,離著近。”美香果斷的說道。
聞言,衛燃立刻加大了油門兒,他當然知道美香說的是那家德國醫院,就是當年沃爾克的妹妹和安迪工作的那家醫院,之前路過那里的時候,茉莉還曾給他指過路呢。
一路疾馳趕到了醫院,茉莉背著高燒的佑美就往里跑,美香也緊隨其后跟上。
等到衛燃停好了車子的時候,他都已經找不到她們了。
不過,他倒是不急,索性在門口點上顆煙,攔住一個穿著白大褂的德國女護士一番閑聊,在旁敲側擊中得知,那位達格瑪醫生早在去年的春天便已經離職不知去了哪里。不僅如此,就連她所負責科室的其他醫護人員,也在當時一起離職了。
“她去哪了.”
衛燃暗自嘀咕了一句,直等到抽完了煙,這才一路打聽找到了剛剛打完了屁股針的佑美和陪著她的美香,以及正準備去抓藥的茉莉。
“剛剛路上都沒來得及問,佑美妹妹怎么發燒了?”衛燃關切的問道。
“她說昨晚上覺得悶開了一會兒窗子”美香無奈的解釋道。
“可不是一會兒,足足四十多分鐘呢.”
衛燃暗自嘀咕了一句,嘴上冒出來的,卻是諸如“這數九寒冬的咋還敢開窗子透氣呢”之類夾雜著心疼的埋怨。
“我估計是想家了吧”
美香順著話題猜測道,“咱們這書寓雖然同齡的孩子多,但是能和她交流的實在是太少,更何況還有你這么個狗皮膏藥天天纏著人家。”
“表姐你可不能冤枉我”
衛燃指天指地的說道,“自打前天晚上佑美妹妹晚上偷偷幫我們開了地下室的燈之后,我可就想好了絕對不欺負她了。”
“最好這樣”
美香再次嘆了口氣,“我現在已經在發愁等田先生回來之后怎么和他解釋了,唉,多事之秋啊,先是沃爾克先生不知道去了哪兒,接著佑美也著了風寒,我都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么了。”
“明天鬼子就要打進租界了”
衛燃捂著左手虎口處的紋身在心底暗暗嘀咕了一句,卻是根本就不敢把這話說出口。
“明天的事兒明天再說吧”
衛燃看了眼躺在床上整張臉都泛紅的佑美,開口主動提議道,“等下怎么著?讓佑美妹妹回去休息還是讓她住在這兒?”
“剛剛醫生說情況不算太嚴重,可以回去,就是明后天都得過來打一針才行。”
“那就回去吧”
衛燃趕忙說道,“這醫院里住著哪有家里舒服,等下送你們回去之后,我再去買只老母雞,讓楊媽給佑美妹妹燉上補一補。”
“算你小子有心了”美香嘆了口氣,掏出手帕給佑美擦了擦額頭的汗珠,“沃爾克先生找到了嗎?”
“還沒來得及問呢”衛燃立刻答道,“等下我一起過去問問。”
美香想了想開口說道,“實在不行,就帶著沃爾克的助手再去找染谷先生,讓他幫忙登報找人,我現在擔心他會不會遭了什么意外。”
“到時候我問問他的意見”衛燃痛快的應承了下來。
等茉莉取了藥回來,衛燃開車將她們三人送回書寓之后,立刻駕車又趕到洋行,找到了沃爾克的助理,在問及找尋無果之后,主動說起了美香的提議。
衛燃愿意提供如此幫助,沃爾克的助理自然沒有任何的意見,想都不想的拿上錢就鉆進了衛燃駕駛的車子,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日租界染谷的家里。
因為是周末,染谷先生倒是在家,等衛燃將美香的建議說出來之后,染谷由紀夫也干脆的同意下來,并且表示今天就能安排,等明天一早,尋人的啟示就能出現在報紙上。
忙完了這件事情,衛燃在拉著沃爾克的助理返程的時候,順便也在勸業場的門口踩了一腳剎車,招呼一個賣煙小販過來,從對方的手里買了兩包香煙,并且得到了一包附贈的火柴。
將沃爾克的助理送回洋行,衛燃又跑了一趟三不管兒買了兩只老母雞和一些可以拿來熬湯的中藥,這才返回了書寓。
將老母雞和那些草藥全都交給楊媽,衛燃也一屁股坐在了壁爐邊的沙發上,摸出了那盒附贈的火柴打開,從里面取出了一根纏繞著紙條的火柴。
展開這個這條,其上僅僅寫著“人已下葬,風水極佳。”八個小字。
最后看了眼火柴盒確認里面沒有東西,衛燃將手里的紙條丟進了壁爐隨后又丟進去兩塊木柴壓住,接著這才將火柴隨手丟在桌子上,起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里,順手拉上了紗簾。
先拆開那包大前門將里面的香煙裝進煙盒,衛燃在一番猶豫之后,又拆開了那包駱駝。
讓他沒想到的是,和之前幾天的那幾包正常的駱駝煙不同,這包駱駝煙里竟然裝著兩張底片。
想都不想的取出食盒,衛燃先將那包拆開的駱駝煙丟進去,隨后打開了臺燈,將其中一張底片湊了上去,努力分辨著底片里記錄的那些小字:
“剪報一則:曰本帝國主義宣布‘占領’了魯省,但是,我——壹個反法西斯的新聞記者,卻在這個‘曰本占領區’自由自在地旅行,卻在這個地區遇到了千千萬萬武裝的抗日戰士和人民,卻在這個地區到處瞥見曰本“皇軍”的破盔爛甲和破裂的“太陽旗”。
我親身經歷的這些事情,很多人是難以想象的,如果有人不相信這些事實的話”
沒有繼續去分辨底片上記錄的剩余那些小字,衛燃將其放進了食盒里,接著拿起了第二張底片。
“告同胞書:津門偽臨時正腐里全是小曰本的走狗,小曰本要他們做傀儡,來間接統治我們!奴役我們!麻木我們!
我們的兄弟姐妹正在遭受前所未有的屈辱,津門郊縣屢屢遭受小曰本三光掃蕩,糧食被搶,男人被抓去送往曰本做勞工生死不知,女人被.”
咬著牙將這枚底片也放進食盒收了起來,他總算知道,地下印刷室里的那些抗日文章是怎么來的了。
這一方方窄小的底片不知經過多少努力遇到了多少危險,最終才被送進印刷室,又被安迪帶著那三位姑娘印刷成宣傳單。
在這之后,這些宣傳單又被輸送到日租界,被那些無名的人,冒著巨大的風險貼在了各個角落——只為喚醒那些被奴役的同胞。
隨著沃爾克的失蹤以及佑美對這里的查探。這書寓里的眾人的嫌疑基本算是被洗清了,可那地下印刷室又能堅持多久呢?或許明天,鬼子就要進駐租界了,到時候.
衛燃不由的再次嘆了口氣,同時卻也想起了當初來這里面試時,美香對自己提的工作要求。
默默的取出了那支PPK小手槍,衛燃將其拆開一番仔細的檢查確認正常,伸手從食盒里取出一個壓滿了子彈的彈匣,替換了原本的彈匣,隨后收了食盒,做好了最后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