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邊緣的小木屋門口,全身只穿著一條大褲衩子的尼涅爾隊長半靠在墻角處,捏著一顆德國生產的R6香煙有一口沒一口的抽著。在他身旁觸手可及的位置,還放著一支TT33手槍和一支P38手槍,以及一個裝滿雜物的棕色飛行皮帽。
這個殘存著些許污漬的帽子里,有他的身份膠囊和德軍飛行員的狗牌和證件,也有一支用降落傘布仔細包裹住的散兵重力刀,以及其他雞零狗碎的小物件。
離著他不遠,那名德軍飛行員不但被扒的精光,而且還洗干凈了身上的淤泥,老老實實的趴在兩張木頭椅子上,任由同樣只穿著一條大褲衩子的衛燃,用僅有的幾樣藥物,力所能及的幫著他處理后背、屁股,以及大腿上成片成片的燒燙傷。
而在距離這醫患關系本應格外緊張的兩人不遠處,還點著一小堆篝火,焚燒著那位德軍飛行員的所有衣服。
隔著90度的拐角,在房子的另一邊緊挨著水井的位置,盲人姑娘薩沙正認真的漿洗著衛燃和尼涅爾的衣服。在她的旁邊,那個名叫涅瓦的小嬰兒,正雙手抱著同樣名叫涅瓦的狗子的脖子,露出大大的笑容看著不斷朝他做鬼臉的尼涅爾隊長。
反倒是那只狗子,自始至終都一臉的警惕,除了薩沙之外,無論是誰試圖接近它的小主人,都會立刻發出飽含威脅的低吼。
“好了,我能做的只有這么多了。”
衛燃將最后一點藥品盡可能的涂抹均勻之后,用漿洗干凈但卻還沒晾干的降落傘布,搭配著找來的幾根木頭桿子撐在了德軍飛行員的身上。
這么做的目的沒別的,僅僅只是為了讓他免受蚊蟲的叮咬,同時也避免那些燙傷生蛆罷了。至于這么做有沒有用,衛燃心里其實一點底氣都沒有,但不管怎么說,這已經是他能做到的極限了。
“謝謝”
這名德軍飛行員語氣虛弱的道了聲謝,他的燒燙傷倒是并不算嚴重,雖然后背屁股和大腿上有不少的水泡,但至少沒有燒焦,只要好好養著,不出意外的話總能恢復如初。
至于他如此虛弱的原因,主要還是因為迫降時戰斗機與地面撞擊造成的腦震蕩。
“不用謝”
衛燃收拾了藥箱,一瘸一拐的走到尼涅爾身邊坐下來,隨手抄起對方身旁的香煙抽出一顆點上,噴云吐霧的調侃道,“沒想到你刮干凈胡子洗干凈臉之后這么年輕。”
“我才32歲而已,并不比你大多少。”尼涅爾隊長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胡子。
原本,衛燃以為這個胡子拉碴的尼涅爾隊長怎么也得四十歲上下了,卻沒想到對方刮了胡子順便自己把頭發剪了,又仔仔細細的洗過臉之后卻出乎意料的年輕。
“是我看走眼了”
衛燃拿起對方身邊的煙盒,抽出一支香煙叼在嘴里點上,噴云吐霧的問道,“接下來我們怎么做?”
尼涅爾沉默片刻后卻并沒有急著回答前者的問題,反而轉移話題反問道,“你的腿情況怎么樣?”
“沒有骨折,但是根本不敢用力。”
衛燃指了指左腿上的淤青,以及自己用木柴和傘繩做的簡易夾板,“我懷疑有輕微的骨裂,估計需要養一段時間才行。”
不知是不是錯覺,衛燃在說完自己的情況之后,卻明顯感覺到尼涅爾跟著松了口氣。
“既然這樣,我們先專心養傷吧。維克多,你在參軍之前是個醫生嗎?”
“獸醫”衛燃自嘲的編造了一份合情合理的職業,借著話頭反問道,“你呢?開戰之前你是什么職業?”
“喀山航空學校的教員”
尼涅爾回答這個問題的同時,也不由自主的看向了不遠處被降落傘布罩起來免得招蟲子的德軍飛行員,“在應召加入防空殲擊航空兵之前,我在喀山的航空學校里工作了差不多八年的時間。”
“剛剛,我把他拖回來之前,他喊了你的名字。”衛燃毫無征兆的說道。
“是...是嗎...”尼涅爾嘆了口氣,卻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不解釋解釋嗎?”衛燃試探著追問道。
“你是在審問我嗎?”尼涅爾語氣平澹的問道。
“只是想聽個故事”衛燃攤攤手,“就當是診費了怎么樣?”
“診費?”
尼涅爾笑了笑,沉默片刻后重新點上一顆藥,看著不遠處的德國飛行員解釋道,“他叫菲利克斯,是我在利佩茨克航空學校的同學,我們都是1933年的最后一批學員,區別只是...他是個德國人。”
“看來你們的關系很好”
衛燃說話間,將不久前對方分給自己抵消戰戰利品的傘兵重力刀遞給了對方,“這應該是他送你的吧?”
猶豫片刻,尼涅爾灑脫的接過了重力刀放在了一邊的皮帽子里,只不過,他卻并沒有回答 衛燃的問題。
“你是怎么認出他來的?”衛燃頗有些刨根問底的問出了新的問題,“是那盞紅色的提燈圖桉嗎?”
“你的話可真多”
尼涅爾最終還是點點頭,“你知道約翰·沃爾夫岡·馮·歌德嗎?寫《少年維特的煩惱》的那個德國作家。”
“知道”衛燃點點頭。
“那邊躺著的那個家伙,名字叫菲利克斯·馮·歌德”
尼涅爾勐嘬了一口煙,笑著說道,“當時,他經常和我說,他其實是約翰·沃爾夫岡·馮·歌德的后裔。”
“這和提燈有什么關系?”衛燃不解的問道,同時暗暗驚訝于那名德國飛行員,竟然還是個名人之后。
“當時我們在利佩茨克接受航空培訓的時候,他經常說,約翰·沃爾夫岡·馮·歌德去世之前的遺言是‘我需要更多的燈光’他作為他的后裔,有必要滿足他的這個遺愿。”
尼涅爾說道這里攤攤手,“所以他就用提燈當作自己的標志,還說以后會把提燈畫在他的飛機上。只是沒想到,我竟然真的看到了一架機翼上畫著提燈的飛機。”
“所以...其實你的彈藥...沒有消耗完?”衛燃斟酌著問道。
“我...”
尼涅爾嘆了口氣,彈飛了煙頭答道,“我下意識的猶豫了,然后我們的飛機撞在了一起。我...”
“好好和你的朋友聊聊吧”
衛燃拍了拍對方的肩膀,在對方詫異的目光中艱難的站起來,一瘸一拐的走向了水井邊忙著幫眾人漿洗衣服的盲人姑娘薩沙。
在那只名叫涅瓦的狗子的警告之下,衛燃明智的和對方保持著兩米開外的距離。一邊幫著從水井里往外打水一邊問道,“薩沙,平時都是你自己在這里生活嗎?”
“村子里的謝爾蓋大叔有時間會過來幫幫我”
薩沙在圍裙上擦了擦手,直起腰一邊整理著垂下來的頭發一邊說道,“我姐夫參軍之前,和他一樣都是伐木工,冬天的時候還經常一起去打獵呢。”
說到這里,薩沙伸手摸索著找到了那條叫做涅瓦的狗子,一邊幫它撓癢癢一邊說道,“涅瓦就是謝爾蓋大叔去年送我的,這個小家伙可是幫了我不少忙,有時候它還會去森林里抓兔子或者野雞回來呢。”
掃了眼那只仰著下巴,一臉愜意模樣的狗子。衛燃不由的笑了笑,探身看了眼房子另一面似乎在聊著什么的兩名飛行員,衛燃默不作聲的取出了金屬本子里的祿來雙反,找好了角度給盲女薩沙和兩個都叫涅瓦的小家伙拍了一張合影。
“其實我才來這里沒多久”
薩沙幾乎將上半身都側著靠在了那只狗子身上,憂心忡忡的主動解釋道,“在戰爭開始之前,我一直都在城里生活。后來德國人來了,他們從天上往下丟了很多炸彈,我到現在都忘不了那些飛機從頭頂飛過的聲音。”
“你是怎么...”
“我姐姐”
薩沙露出個自豪的笑容,“我的姐姐拉娜是個醫生,她在廢墟里找到了我,把我接了回來,讓我幫忙照顧涅瓦,她說她要去參加戰斗,去救更多需要救助的人,所以她又回到了城里。”
說到這里,薩沙頗為遺憾的嘆了口氣,“如果我能看見就好了,這樣的話說不定我也能幫上什么忙了,而不是每天只能幫村子里的伐木工洗洗衣服換些吃的。”
“你已經幫上忙了”尼涅爾扶著墻壁蹣跚著走了過來,“你救了兩個飛行員呢。”
“我可沒幫上你們什么”
薩沙的臉上依舊帶著燦爛的笑容,“而且是三個飛行員吧?我剛剛聽到另一個聲音的慘叫了。”
見尼涅爾一時間根本不知道該怎么回答,衛燃暗暗嘆了口氣,主動說道,“對,是三個,薩沙,你救了三個飛行員。”
“謝謝”尼涅爾朝衛燃說道。
“不用謝”
最先做出回應的,卻是以為正和自己說謝謝的薩沙。這姑娘慌里慌張的擺擺手,“我真的沒有做些什么,所以不用謝我。相反,我還要謝謝你們呢。”
“你謝我們做什么?”尼涅爾下意識的問道。
“謝謝你們殺死了那么多德國人呀,謝謝你們和他們在天空中戰斗!我猜你們肯定打下來很多德國的飛機,我的爸爸媽媽就是被他們的飛機丟下的炸彈炸死的。”
薩沙攥著因為漿洗衣服而被泡的有些發皺的小拳頭信心十足的說道,“但我相信,我們肯定會把那些該死的德國人全都趕跑的!”
看了眼一臉呆滯的尼涅爾,衛燃無聲的嘆了口氣,輕輕拍了拍對方的肩膀,轉身繞開再次開始弓著腰的狗子,一瘸一拐的走進那棟并不算大的木頭房子里。</div<centerclassclea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