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余暉下,村頭的農家小院里,一張四方四正的木頭飯桌上已經擺上了幾樣農家小菜。
忙著張羅飯菜的孫老太太在炒好了菜之后,甚至還特意從村子里買回來了三大碗用料十足香氣撲鼻的羊湯,以及四五個又厚又圓又好吃的大燒餅。
“我估摸著你來得急,肯定沒嘗過我們蘋泉的羊湯和燒餅呢。”
孫老太太眉開眼笑的介紹道,“這可是好飯食,我都嫁過來一輩子了,都沒吃夠呢!”
“來的路上我也聽說了”
衛燃咬了一大口燒餅,又喝了一大口加足了胡椒粉的羊湯,等全都咽下去了,這才好奇問道,“老爺子,老奶奶,平時就你們倆自己在這兒嗎?他們不回來看看你?”
“回來,咋不回來!”
趙勝利夾起一快子羊雜塞進嘴里,樂不可支的說道,“老大離著近,他們兩口子一周回來一次,我那大孫子來的更勤快,昨天這個時候才走。
老二嫁的遠,也就逢年過節才能回來,老三那父子倆在部隊都忙,一年也不一定能回來一次。倒是老三家的媳婦,一個月準回來看一次,那彪姑娘,下大雪都擋不住她回來看看,孝順著呢!
除了他們這一輩,這一到暑假呀,那些重孫子輩的,就嘰里滾蛋的全特么來了,跟當年小鬼子掃蕩似的。山楂、核桃、腌的雞蛋鴨蛋,啥玩意兒都能造的熘凈。”
“可不”
孫老太太跟著說道,“那幫孩子一來幼,家里的面缸恨不得三天一見底呢!”
“真好”衛燃不由自主的感慨道。
“俺們這院子就沒個閑著的時候”
孫老太太頗有些自豪的說道,“這村里誰家有個矛盾啦,誰家的媳婦受欺負了,又或者誰家有個難處了,都樂意找這老頭子來評評理、幫幫忙。這一年到頭哇,比大集上都熱鬧。”
這老太太話音未落,下午時候那個打媳婦的中年漢子也帶著媳婦一臉別扭的走了進來。
“老三來了?”
趙勝利熱絡的朝那兩口子招招手,“正好,快過來一塊吃點兒。”
“不用不用”
那劉老三連連擺手,將手里的信紙遞過來說道,“老叔,我檢討寫完了,500個字,一個都不少。”
“我看看”
趙勝利從兜里掏出老花鏡戴上,先翻到最后一頁看了看上面的簽名,隨后又遞給對方說道,“老三,你給念念,你這破字跟老母豬拱地的時候崴了腳似的,我都認不出來。”
“啊?還念啊?”
那劉老三一臉為難的看了看身后憋著笑的媳婦,又看了看同樣憋著笑的衛燃,一張糙臉已經憋的通紅。
“要不我替你用大喇叭念念?”
趙勝利笑瞇瞇的問道,“咋的?打媳婦的時候能耐的恨不得把天翻過來,現在咋慫了?”
“不是...我這不...”
“那就念!”趙勝利不容拒絕的說道,“啥時候念完了啥時候回去。”
劉老三咧咧嘴,哭喪著臉站直了身體,清了清嗓子,用比蚊子聲音還小的聲音開始念起了自己的檢討書。
“大點聲!”趙勝利老爺子中氣十足的吆喝了一聲,“按我的嗓門來!”
別說劉老三,就連衛燃都下意識的打了個哆嗦,倒是那孫老太太白了趙勝利一眼,沒好氣的說道,“喊什么喊?別把孩子嚇著!”
“哪...哪喊了”趙勝利的語氣立刻緩和了不少。
衛燃在旁邊笑的樂不可支,但那劉老三可不敢,趕緊站直了身體扯著嗓門讀了起來。
只不過那堪稱流水賬一般的檢討書以及偶爾他自己都認不清寫了啥的字兒,反倒是讓衛燃臉上的笑意越發的濃重。
沒等檢討書讀完,那劉老三的媳婦倒是先扛不住丟人了,“老叔,要不然...要不然算了吧?我看老三也知道錯了,這檢討書就別念了吧?怪...怪寒磣的。”
“你看看,老三你看看,真疼你的還得是你媳婦,你咋下得去手呢?”
趙勝利的語氣也緩和了不少,“你那檢討書就放在我這兒,哪天要是你媳婦還哭著來找我評理,我可就直接讓你去大隊里用大喇叭念了。”
“我保證!我保證不打媳婦了!”劉老三忙不迭的連連承諾道。
“行了,過來吃飯吧。”
趙勝利不在意的擺擺手,“以后你那酒也別喝了,讓我逮著一回,我可真去你家掀桌子了,咱們這才脫貧幾天?哪到享受的時候呢?你有喝酒的功夫,把你家那核桃林子好好收拾收拾。”
“我不喝了,我肯定不喝了。”
劉老三再次做出了保證,“那什么,老叔,飯我們就不吃了啊,家里都做好了,我媳婦蒸的野菜餡包子呢。”
“我還給你們老兩口帶了幾個呢。”那挨打的媳婦說話間,已經打開了帶來的保溫桶。
“拿走拿走”
趙勝利想都不想的擺擺手,“你這孩子咋也犯渾,我這一輩子啥時候收過別人的東西?”
“這就幾個包子”那婦女委屈的說道。
“別說包子,一根線頭都不行!”
趙勝利說著已經站起身催促道,“快回去吧,回去吧,老三你可不興再打媳婦了。”
“不打了,我肯定不打了。”
劉老三一臉尷尬的再次做出了保證,帶著他的那媳婦,以及那一保溫桶的野菜餡包子離開了這村頭的小院兒。
“老爺子,你這覺悟可夠高的。”衛燃咧著嘴說道。
趙勝利理所當然的回應道,“我都遵守了一輩子三大紀律八項注意了,哪能讓幾個菜包子給腐蝕了。另外呀,你小子走的時候,把你帶的東西也拿走。”
“那是陳啟老爺子送的”
衛燃故作一臉無辜的說道,“您要是覺得他想腐蝕你的思想覺悟,你就給他上上課唄,我看那老爺子就是思想覺悟低!”
“嘿!你這牙子,還學我說話呢?”
趙勝利被衛燃給逗樂了,緊跟著卻又嘆了口氣,“你這孩子,說瞎話和說真事兒似的。別看我和陳啟幾十年沒見了,但我了解他,他絕對不會給我送這些東西的。”
“老爺子,要不然您給陳啟老爺子上上課吧?”衛燃再次說道,“我覺得....他挺想你的。”
不等對方答應,衛燃已經掏出了手機,“我有他兒子的電話,我現在打過去,要不你們聊聊?”
“聊聊吧,早該見面了。”孫老太太在一邊勸慰道。
“那就聊聊!”趙勝利并沒有猶豫幾秒鐘,便痛快的做出了決定。
聞言,衛燃立刻掏出手機撥通了陳啟兒子的電話,在簡單的說明了情況之后,立刻又加上了對方的微信,隨后開了視頻通話。
將手機音量開到最大靠在飯碗上,衛燃貼著孫奶奶的耳邊低聲詢問了一句,待對方和善的點點頭,他這才悄無聲息的進了屋子,從自己帶來的禮品里拎出一瓶好酒打開,又取了個杯子倒了滿滿一杯酒,將其端到了趙勝利的身前。
恰在此時,手機屏幕上也出現了陳啟站的筆直的影子,在看到對方的瞬間,少了個腳掌的趙勝利也站直了身體。
見狀,衛燃默不作聲的將煙盒與打火機放在了飯桌上,朝著孫奶奶笑了笑,獨自走出了這被夕陽籠罩的農家小院。
微涼的晚風里,手機另一頭的陳啟像是被容光煥發似的,說出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中氣十足充滿了活力,和衛燃當初見到他的時候簡直判若兩人,卻又和曾經在那片戰壕里初遇時沒什么兩樣。
小院門外,黑車司機劉陽河正坐在駕駛室里一邊刷著視頻一邊看著兩個焦脆的大燒餅,旁邊副駕駛的位置上,還放著一碗滾燙的羊湯,和一個山楂罐頭。
“哥,這是要走了嗎?”劉陽河見衛燃出來,立刻收了手里的燒餅問道。
“不急,你慢慢吃。”
衛燃指了指身后,“估計還得等等,要是再晚點,我再給你加點錢,你多擔待下。”
“這有啥的”
劉陽河滿不在乎的擺擺手,“就算等到明天早晨都沒事,你也不用給我加錢,別看我是跑黑車的,但絕對一個唾沫一個釘!”
衛燃笑了笑,拉開車門坐了進去,“你慢慢吃你的,我自己坐會兒。”
“你喝不喝羊湯?我請你”
劉陽河格外仗義的說道,“說來也奇怪,這村里賣羊湯的,我下午去的時候明明都收攤了,剛剛竟然又開門了。”
聞言,衛燃挑了挑眉毛,最終只是笑著擺擺手,內心里卻對院子里那熱心腸的老兩口越發的感激。
耐心的等了半個多小時,孫奶奶將衛燃叫回了院子,在得知劉陽河是衛燃請的司機之后,更是將他也一并邀了進去坐在了飯桌上。
“你們倆慢慢吃,我再給你們弄兩個菜。”孫奶奶指了指屋子,“估摸著他們且聊一會兒呢,要是天太晚了,今天你們就住下來。”
“您別忙活了”衛燃趕緊說道,“這就夠吃了。”
“瞎客氣個啥,不吃飽了哪行。”孫奶奶渾不在意的擺擺手,慢悠悠的走進了廂房。
在孫奶奶的熱情招待下,衛燃和本就吃了半飽的劉陽河直到吃撐了肚子,這才被那老太太允許下了飯桌,而屋里的趙勝利,也在前后腳掛了電話。
“小伙子,陳啟說你還要去丹冬看看林班長他們?是不是真的?”趙勝利一瘸一拐的走出房間追問道。
“我機票都買好了”衛燃給出了個肯定的答復,不等對方在再說什么便轉移了話題,“老爺子,陳啟老爺子那邊...”
“不用擔心那老家伙”
趙勝利招呼著衛燃在飯桌邊坐下來,“等明天我給我兒子打個電話,讓他帶我去找那老家伙去,我得和他好好說道說道才行,他現在哪是丟了魂兒,他都魔怔了,這都什么年代了,還想著回那山頭打仗去呢!那成什么了,那不成侵略者了嗎?”
衛燃咧咧嘴,猶豫片刻后說道,“老爺子,既然您打算去看看陳老爺子,那我這就準備走了,今天還得連夜趕回首都呢,我明天一早就得坐飛機去丹冬。”
“這么急?”
趙勝利頗有些手足無措,“你這孩子,這咋才來就要走呢?我這還沒想好怎么好好謝謝你呢!咋就要走呢?不行不行!”
“老爺子,要不您送我些山楂葉子茶吧?”
衛燃笑著說道,“我挺喜歡喝的,您送我些葉子茶就當謝我了怎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