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直,你當真要幫那呂布?”離開了長安城,只剩下法正和孟達的時候,孟達終于忍不住問出了自己的話。
“子敬此言何意?若非如此,你以為這般容易便能將你放出?”法正隨意道。
“但那呂布倒行逆施,殘暴無度,肆虐百姓,如今雖然得勢,但也不過一時,孝直胸有韜略,為何要助此等暴虐之人?”孟達很不解。
“你啊,許久未出,這些言語,最好莫要在人多之處說,會被人打死的。”法正搖了搖頭道:“去歲主公賑災成功,關中百姓無不真心擁護,你若敢在人多處說主公壞話,就算主公不計較,這關中之民也無人會饒你。”
“怎會如此!?”孟達皺眉看著法正。
“與你我而言,主公自是殘暴,但他活了這關中百萬百姓,去歲你已經下獄或許不知,主公為賑災奔波忙碌,他號稱天下第一猛將,然而為平息民怨,村婦掌摑卻未曾還手,是耐心解說,與百姓而言,堪稱再世父母啊!”法正嘆息道。
其實到現在,呂布的政治傾向和策略已經能夠看清了,別人是想著將士族拉攏到自己身邊,越多越好,但呂布卻是想著重開天地,這條路前期肯定不好走,他要打破過往的樊籠將一切打碎再來,當然,這也跟呂布的出身有關。
從一開始已經注定,呂布若走上爭霸之路,走別的諸侯這樣的路就是找死,董卓是最好的榜樣,所以呂布換了一批,走百姓路線,拉攏的也是落魄或是被排擠的士人,就如法衍一般,法衍做事太過認死理,所以被排斥,越混越差,而到了呂布這里,卻是直接當了廷尉左監,而且得呂布重用,廷尉權利幾乎都在法衍手中,廷尉幾乎成了擺設。
最重要的是,呂布的治理觀念跟法衍接近,法正敢保證,自己要真敢背棄呂布,他爹能親自提刀來砍自己。
呂布現在已經在一步步的為以后鋪路,這條路隨著去歲呂布賑災,已經開始出現變數,至少在這關中,無人能夠撼動呂布的地位。
“這與你我何干?”孟達皺眉道:“呂布救民是踩著皚皚白骨救的,再說就算你我輔佐于他,以他待士人的態度,我等又能有何好下場。”
“這可未必!”法正笑了:“只是形式不同而已。”
特權階層是永遠存在的,如果呂布真的是把士人一棍子打死,那身邊怎么可能有涼州士族來幫他?還有那些南陽、西涼以及河東的寒門、豪族,現在在呂布治下過的可是很滋潤的。
不過有一點倒是真的,以后田地是不可能再歸個人所有了,呂布雖未明說,但法正看出來了,朝廷在不斷將地收回到朝廷手中,楊家若非將舉族地契都交出來,楊彪現在也不可能從朝堂抽身。
但沒了地,自然會有其他方面的資源來補充,總之呂布要用人,肯定得拿出足夠好處來讓跟著他的人有動力為他治理天下。
看清了這一點,其實士族跟呂布指間不是沒有和解的可能,而且法家作為被排斥的家族,對于呂布也不像其他世家那般排斥,反而能站在相對公正的位置來看。
士大夫發展到現在,已經成了朝廷衰敗的根本原因,這點很多人都能看出來,但為何沒人去改,反而隨著朝廷的衰敗,士族力量變得更加強盛?因為能看出問題的人基本上都是受益者,為何要改?
其實只要人心中還有私心,或者說人還要繁衍,類似士族的存在就不會消失,呂布要重開天地最終也會走到這條道上來,但有一點不可否認的是,呂布現在做的這些,建立起來的框架根基在法正看來更有意思也更健全。
與其去其他諸侯那里做所有人都在做的事情,跟著呂布建立一個新天地對法正來說,無論是挑戰性還是對自己能力的提升都是其他諸侯那里給不了的。
家族立場方面就更別擔心了,就自己老爹那樣子,現在拉他離開都能跟你翻臉,對于一個認死理的人來說,呂布現在建立的東西吸引力更大。
這大概也是呂布身邊缺乏中層做事的人,但頂尖謀士卻不少的原因。
我也是頂尖,我若不來,豈非顯得我不如他們?
孟達看到的是呂布與天下士人為敵,自然不理解法正為何做此決定,皺眉道:“那呂布就算得關中民眾擁戴,但也只是限于關中,若想東入中原,恐怕…”
“十年之內確實如你所言,關東士族怕是容不下他,但十年之后可就未必了。”法正冷笑一聲。
其實現在已經能夠看出一些端倪了,呂布視民如寶,冒天下大族都要給百姓謀條活路,眼下自然是弊大于利,但法正這一年來雖然在廷尉那里,看的卻是天下。
中原百姓遭災之后可沒這么好的福氣,不說易子相食,但也差不了多少了,四處流民遍地,瘟疫橫行,就這么下去,關東人口銳減就是時間問題了,十年后,關中人丁興旺,呂布麾下帶甲百萬,關東人口加起來若還沒呂布多的話,拿什么跟人爭?
更何況多半還都是士族極其家丁,對治下的掌控力,別說十年后,放到現在,關東諸侯沒一個比得上呂布,哪怕是最強的袁紹也比不了。
現在的呂布,給法正的感覺,有些像當年的大秦,當然,此時若論綜合實力的話,肯定還是關東諸侯勝,以人口論,一個曹操都不比現在的呂布少,但若把時間拉長可就未必了,就諸侯對百姓的態度,時間越久,呂布這邊優勢會越明顯。
孟達對于呂布總是抱著幾分不信任,但他信法正,法正既然如此說了,必有其道理,當下點頭道:“既然孝直都這般說了,自有道理,只是我家那些田產家丁…”
“照著主公的意思來,也收起不該有的心思,主公看的比誰都清,今日失去的,他日主公給你的必然更多!”法正哈哈笑道。
“說得輕巧。”孟達翻了翻白眼,他法家是什么都沒有才說這話,但孟達祖上幾代置下的產業,就這么放手,說不心疼誰信?忍不住嘟囔道:“我家祖上數代積累,合理合法…”
“都一樣,但合理合法不代表就對,有時候這世事對錯并非只要合理合法就行,主公的想法,我大概知道,而且很多人都能看到,只是都如你一般,不愿割自己的肉,所以士越來越大。”法正笑道。
“有何不可?”孟達可沒想過這個問題,坐在法正身邊問道。
“但天下產業是有數的,士多了,民自然就少了,民也得活,就只能托庇于士,然后士越發壯大,朝廷也就越發衰弱,直至朝廷如現在一般,士分成了多股,開始相互征伐選擇下一次由何人來做朝廷之主…”法正笑道,只是尚未說完,卻被孟達打斷了。
“孝直,你所言…”孟達看著法正,這劇情莫名的有點熟悉啊。
“如今天下,不就是如此?”法正哈哈笑道:“現在知道主公為何被天下士人排斥否?”
孟達這一次是真懂了,呂布跟中原諸侯從哪兒看都不像一路人,自然就被排斥了,大家可以接受彼此,但突然來了個不是同類的人,出身低賤的人,自然不干了。
說起來,呂布的出身跟孟達也差不多,都是地方豪強出身,這么一想,孟達突然有些想罵娘,怎的,就許你們玩兒,我們爬上來了就要往死里踩?
“懂了?”法正看著孟達的表情,笑問道。
“懂了!”孟達點點頭,這下子他是徹底懂了。
“這天下說白了就是如此,站在山上的人不希望山下的人上來,他們希望山下的人就一輩子待在山下,老老實實的仰視他們,當有一天,山下的人爬上來了,他們會很憤怒。”法正看著孟達道:“我不確定主公如今走的路是否對,但至少比關東的好,如今主公正值用人之際,你我還有大把機會,若等他日主公身邊人才越聚越多,可就未必有你我地位了。”
這世間有了權,還怕沒有家業?笑話,別人看不到,但法正已經察覺到絲路的存在正在給呂布源源不斷的帶來財富,去年呂布打匈奴,也有這方面的原因在里面,現在呂布已經將治下各方各面都梳理完畢,接下來要做的,就是不斷壯大這些根基,人才自然會被那些真正的人才看懂,這些人會第一時間被吸附過來。
孟達認真的點點頭,看了看四周道:“孝直,我等這次入蜀,是否太張揚了些?就這般大搖大擺的進去?”
“有何張揚?我此番入蜀,乃是代表主公與那益州牧協商通商之事,雙方互通有無,又非是去做賊,就你我如今這場面,我都覺得有些小了。”法正有些好笑道,別搞得跟做賊一樣,他們入蜀,是有身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