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濯濯來找公孫無鋒還真不是為了私情。
鹿家確實出事了。
出事的還是鹿敬天。
鹿濯濯對他們介紹道:“五天之前的夜里,我父親忽然起身夢游。”
“這件事發生的很突兀,根據我父親的警衛員所說,他上半夜還在熟睡,忽然之間起身走向花園。”
“然后找到一株大樹開始轉圈。”
“他一邊轉圈還會一邊說,‘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做的太過火趕盡殺絕了,我把命賠給你們’,他嘴里反復說這句話!”
“這件事連續了好幾天,每天都是到了下半夜一點鐘開始去花園夢游,他做的事一樣,僅僅是圍著一棵老樹轉圈然后道歉。”
“但昨晚開始不是這樣了,昨晚他不知道從哪里找來一把斧子,忽然開始磨起斧頭!”
胡金子托著腮說道:
“他磨斧頭干什么?要砍了自己嗎?可是這也說不過去吧?誰自殺會用斧頭?所以他要砍了這棵樹吧?既然他要砍掉圍著轉的樹你們就讓他——呃,大家為什么都看我?”
云松說道:“因為大家伙很吃驚,吃驚你這么個棒小伙子怎么不是個啞巴呢?”
胡金子郁悶的說道:“哥哎你瞅瞅你說的這話,你那張嘴巴長得挺可愛,怎么說出來的話這么丑惡呢?我這不是在為鹿小姐解決問題嘛。”
鹿濯濯除了對待公孫無鋒的時候很溫柔,其他時候很有小姐派頭。
她冷漠的說道:“多謝先生了,但是這件事用不著先生操心。”
胡金子縮了縮脖子出去,嘀咕道:“唉,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吶。”
他走出門去,在外面曬太陽的騰伯懶洋洋的說道:“讓人抄出來了?唉,多大的人了,不嫌丟人啊。”
公孫無鋒皺眉道:“這件事既然發生五天了,為什么直到今天你才想辦法解決?”
鹿濯濯無奈的說道:“我也沒辦法,因為我是昨晚才知道這件事的。”
“從五天之前我父親臥室周邊起了一道白霧,這霧氣濃郁古怪,只要是活物進去便會陷入沉睡。”
“我父親和他的警衛們都陷入沉睡,里外不通情報,到了天亮后霧氣才會消失。”
“這事很古怪,但我父親卻壓著這件事不許往外傳,所以我們并不知道這幾天夜里起霧后他身上發生的事。”
“還是昨晚上他的一位警衛隊長從白霧中走出來,他連夜找了我們兄妹,將這幾天夜里發生的事情告訴我們,我們才知道我父親的遭遇。”
“他說是古樹蠱惑了我父親,讓我們砍掉古樹,可是我父親卻堅決不讓!而且他說——他說夜游的不是他,是我二娘!”
“夜里磨斧頭的也不是他,同樣是我二娘!”
公孫無鋒問道:“那大少爺是什么意思?”
鹿濯濯冷笑道:“什么意思?他說既然父親不讓我們管這件事,這代表父親自己有計較,然后不讓我們插手,說什么要順其自然、無為而治。”
公孫無鋒搖頭道:“鹿大帥天命所在,他有天道正氣庇護,加上行軍打仗多年,身上又有殺氣,按理說尋常鬼祟不能近身。”
“但問題是…鹿濯濯正要著急的說話。
公孫無鋒打斷她接著說道:“問題是現在他身上確實發生了詭異之事,這就不太妙了,因為尋常鬼祟不能近他身,這代表一旦有能近他身的鬼祟就不尋常。”
“所以大少爺的順其自然是錯誤的。”
鹿濯濯不高興的說道:“對他來說可不是錯誤的,他巴不得我父親趕緊出事好讓他上位去做大帥。”
說出這話后她突然沮喪起來:“我父親多年來多行不義,他若是出事也算是罪有應得,這樣來看,或許我也不該去想辦法救他,是嗎?”
云松一聽這話瞪眼了。
鹿家可以啊。
滿堂大孝!
當兒子的想老子趕緊死了自己好當大帥。
當閨女的也不念著老子的好,不過這算是大是大非面前拎得清了。
公孫無鋒苦笑道:“二小姐你這是什么話?鹿大帥無論如何都是你們的父親,他不曾虧欠你們…”
“他虧欠我們許多。”鹿濯濯硬邦邦的說道,“如果不是他執迷權柄,我們一家現在應當在鄉下生活的好好的,我們鹿家應當是幸福美滿的。”
“是他一心想往上爬、一心想手握大權,這才會導致我大哥雙腿皆斷、導致我四弟早產愚笨。”
“現在他還要犧牲我和妹妹的幸福去給他換取權勢!”
“你說,這不是虧欠我們嗎?”
公孫無鋒沉默不語。
鹿濯濯忽然上去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問道:“你回答我,我是不是不該救他?”
被她的手碰到,公孫無鋒好像被蛇咬了一下似的趕緊甩手。
他眉眼低垂的說道:“二小姐,傾巢之下,安有完卵?鹿大帥若是出事,除非金少將愿意全力支持大少爺接任為帥,否則你們鹿家人都沒有好下場。”
鹿濯濯聽到這話后俏臉忽然白了,她慘然一笑問道:“你怕被我們鹿家人給牽連?也對,你曾經險些就做了黔地正道魁首…”
“不是。”公孫無鋒無奈的抬頭,“二小姐,你不必說這種渾話來激我。”
他悵然的看向藍天,最終咬了咬牙說道:
“二小姐,我不希望你出事,也不希望三小姐和四少爺出事,你們三個的秉性我都清楚,你們三個都是好人,應該有好報的。”
“可是一旦鹿大帥權勢不保,你們整個鹿家都沒人能保得住,我也保不住!”
鹿濯濯聽到這話露出欣喜之色,說道:“公孫,你知道的,自從我成年后便沒有再依靠我父親的權財去生活,我在燕京是靠自己的本事吃飯。”
“我欠我父親只有一個養育之恩,所以若我能救他一次危難,那這養育之恩就算報答了,到時候我可以脫離鹿家!”
公孫無鋒苦笑道:“二小姐,你怎么這么天真?對外面的人來說,你生是鹿家二小姐,死也是鹿家二小姐…”
“我不管。”鹿濯濯眼神火熱的看向他,“我不管別人怎么看我,我也不怕別人怎么對付我。咱們黔地有大山十萬,你只要愿意帶我走,我們一定能找到一座山去隱居。”
“公孫,你喜歡銀杏我喜歡菊花,到時候我們隱居深山種下銀杏樹與菊花,夏天有樹蔭遮蔽秋天有菊花可賞,這樣的日子該多美好?”
公孫無鋒無助的看向云松。
云松全心全意的聽八卦。
他只恨現在沒有個瓜可以啃。
不過他可以擼令狐猹。
令狐猹常年吃瓜,它的腦瓜有瓜味兒。
他擼著令狐猹的小腦瓜也有吃瓜的感覺。
公孫無鋒實在沒辦法,懇切的說道:“我們先去解決你父親的這個夜游危機,好嗎?”
鹿濯濯失望的看著他說道:“你不愿意跟我一起遠走高飛?公孫,你知道的,我已經三十歲了,我等你十五年了!”
“不怕云松道長笑話,”她看向云松,表情凄楚,“我十五歲的時候情竇初開便想嫁給公孫,當時公孫妻子猶在,我甚至不介意去做妾…”
“別說了。”公孫無鋒陡然握緊了拳頭,臉色一瞬間繃得通紅。
他很快也露出了凄楚神情:“小鹿兒,是我對不住你。”
“這一輩子,我只希望你能好好的活著,這個世界多好,你不要糾結于你父親的所作所為,也不要再念想著我這個未亡人。”
“你應該去看看世界,春天去西域騎駱駝看飛天神女,夏天去塞外縱馬放牧羊群,秋天去江南泛舟采藕,冬天去關外雪山挖參…”
鹿濯濯決然道:“只要有你,我愿意待在一個地方一輩子!”
公孫無鋒頹喪的擺手說道:“我不值得,真的,小鹿兒,你接近我只會傷害你自己,你知道的,你不應該接近我。”
鹿濯濯抓狂的叫道:
“事到如今你再說這些有什么用?我已經接近你了,我就要接近你!我不想嫁給金青山!金青山很好,可我不喜歡他,你知不知道,我只要一想到我要與他同床共枕我就、我就!”
她終究是女兒家,沒好意思把話說下去。
但她展露出來的瘋狂氣質已經很嚇人了。
無所畏懼的上古兇獸縮了縮jiojio往云松懷里鉆。
云松給大笨象使眼色:看到沒?女人多可怕!
大笨象忍無可忍,他對公孫無鋒說道:
“公孫先生,我這人嘴笨又呆傻,我不會說話,只會做事,反正如果有個女人像二小姐對你這樣真心實意的對我,我愿意為她掏心掏肺、肝腦涂地!”
“我這個人是俗人,對我來說最好的日子就是老婆孩子熱炕頭,如果有女人像二小姐跟你這樣死心塌地的要跟我,那什么都攔不住我帶她走的心——山擋我我就開山,海擋我我就填海!”
云松聽到這話忍不住鼓掌:漂亮,弟弟,你這話到頭了,你是生怕他們倆之間不夠亂啊。
大笨象這番話在當前環境下很有感染力。
鹿濯濯要爆炸了。
云松趕緊攔住她,說道:“二小姐,你還沒有看出來嗎?其實你們之間的事有解決辦法了!”
“這樣,老話說的好,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
“你看公孫總是躲避你的感情,而我大象兄弟卻是一心赤誠,那你愿不愿意跟我大象兄弟處處試試?”
鹿濯濯愣住了。
公孫無鋒也愣住了。
現場氛圍突然就挺冷的。
有壓抑不住的笑聲從外頭傳進來。
是胡金子在笑。
云松聳聳肩道:“我以為我很幽默。”
鹿濯濯沒有跟他去計較,她反而沖云松道了一聲謝,然后對公孫無鋒說道:“道長都說出這樣過分的話了,你還是沒有反應?”
“哈,”她突然笑了一聲,“我明白了,一直以來是我想太多了,我不該這么想的。”
云松默默的說道,其實剛才那話我是認真的。
大笨象拼命想娶媳婦,鹿濯濯拼命想嫁出去,那這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嗎?
鹿濯濯心死了,她沒有在這件事上繼續糾纏,改口談回正事,讓他們兩人準備一下跟自己去大帥府。
公孫無鋒說道:“大帥府不是嚴禁外人進入嗎?”
鹿濯濯平淡的說道:“事關人命,事急從權。”
兩人跟著上車。
胡金子追出來喊道:“喂,我呢?你們確定不帶我去嗎?二小姐你家里那事我可老清楚了嗷。”
騰伯背著手顫顫巍巍的走出來,說道:
“老虎,你別瞎瘠薄湊熱鬧啦,好好活兩年不行嗎?怎么非得折騰呢?鹿家和公孫家的事你插不上手。”
在門外觀望的大笨象聽到這話一驚,趕緊看向兩人問道:“你們以前認識?”
騰伯立馬擺手:“不認識。”
胡金子嘆氣說道:“認識。”
兩人異口同聲。
說完之后兩人對視一眼,胡金子趕緊又說道:“不認識。”
騰伯則同時說道:“認識。”
大笨象愣住了。
胡金子氣得要命,伸手指向騰博說道:“李騰,你是非得跟我對著干?”
騰伯吹胡子瞪眼:“我剛才想幫你瞞著咱們的身份呢,誰料到你會主動承認?”
胡金子說道:“這有什么好瞞著的?我與我那好大哥在一起又不是想干什么壞事,再說你們李家跟俺們胡家關系近著呢,我認識你有啥問題?這有啥怕讓人知道的?”
李騰聽到這話咧開沒牙的嘴笑了起來,滿臉嘲笑:“好大哥?你真是不要臉…”
“滾犢子。”胡金子罵他。
他哼了哼問道:“好吧,那你跟著你這個好大哥要做什么?”
胡金子說道:“報恩,他救了我家一個保家仙兒,另外他要游蕩江湖,正好我也得去江湖上轉一轉,看看能不能找到當年一些事的真相,這樣我們就結伴而行了。”
“反倒是你,你們李家讓武氏一群女人壓得跟孫子似的,你不領著你們家小的去抗爭,待在這地方做什么?”
李騰說道:“公孫老爺當年幫過我們李家一個大忙,如今公孫少爺需要幫助,我老李豈能袖手旁觀?”
胡金子聽到這話一抹嘴巴,他沖大笨象擠擠眼說道:“有意思了,咱們來筑城還真是趕上了個好時候。”
大笨象茫然的看著兩人:“你們到底在說啥?我怎么一句話聽不懂?”
胡金子鄙夷的看著他道:“忽悠,你繼續忽悠,你們龍裔知道的事情最多!”
這句話大笨象聽懂了。
他猛然激動了,上去抓住胡金子手臂問道:
“你你你說什么?我我?你說我龍裔?我是龍裔?你知道我的族人?你你真知道?我有來頭?我是個什么龍裔?我是龍裔?”
胡金子盯著他的臉看,然后疑惑的看向李騰。
李騰問道:“你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不知道自己的血脈淵源?真的?”
大笨象叫道:“我怎么可能知道?我是個孤兒啊!是在老…”
“你是孤兒?”胡金子急忙打斷他的話,語氣很夸張,“你真的是孤兒?你不是忽悠我們吧?”
大笨象舉起手詛咒發誓:“如果我說假話讓我們全家都死絕了,讓我爹娘出門掉坑里摔死在家里被火燒死死后不得投胎永世不得脫身!”
胡金子吃驚的說道:“神奇了,龍裔后裔這么少,怎么會將你扔在外面做孤兒?”
李騰盯著胡金子說道:“你個老小子不愧是草過狐貍的人,你比狐貍還猾啊!剛才你打斷他的話是打斷了什么?”
他又看向大笨象:“小子,你說你老家是哪里?”
胡金子拉起大笨象說道:“快走,別跟這老瘋子…”
“不是老家!”李騰根據胡金子的反應便判斷出了自己說出的話有錯誤信息,“你說的‘老’——老鎮!你出自老鎮?”
大笨象點頭。
李騰頓時笑了起來:“我知道你為什么成為孤兒了。”
胡金子說道:“你知道個屁。”
大笨象激動且焦急的問道:“為什么?”
李騰說道:“你先答應一件事,今天我給你解答這些疑惑,算你欠我一個人情!”
胡金子立馬說道:“老鎮有轉輪奴,他們專門對付你們龍裔,你是個誘餌,他們扔在老鎮的誘餌。”
“可能從你出生到你長大期間,你的族人去找過你,但都被轉輪奴給殺掉了!”
李騰氣的又開始吹胡子。
大笨象感覺自己真變成了一頭笨象,他茫然的甩著大頭問道:“龍裔?轉輪奴?這都是什么?”
李騰說道:“老虎,來,你給他解答吧,哈哈,我倒要看看你一個關外野人知道我們中原多少秘史!”
胡金子有些吃癟。
李騰正要嘲諷他,大笨象卻是個聰明人。
他順著兩人給出的信息開始推斷,說道:
“你們說什么轉輪奴把我困在老鎮是為了吸引我的族人到來好獵殺他們,可我沒有感覺到被困住,而且在我離開老鎮的途中是很順利的,為什么?”
“是我的族人已經被獵殺完了,我沒有利用價值了?”
“不,如果這樣他們應該會殺了我。”
“是那些轉輪奴死光了或者突然離開了?”
他的問題一提出來,兩個一直是滿臉‘我什么都知道’的人傻眼了。
李騰直接說道:“龍裔和轉輪奴的歷史是一段隱秘,但對于相關人員來說沒什么好隱瞞的。”
“龍裔便是這天底下最早的王族,他們早年生活在昆侖一脈,以神的姿態去引領各部落的人發展與進步。”
“你們龍裔擁有著超乎我們人的體格,高大、魁梧、力大、速快且聰明,在部落時期,你們如同天神。”
“后來不知道哪里來了轉輪奴,轉輪奴專門獵殺你們龍裔,這里面有很復雜的一段歷史,總歸你們龍裔敵不過轉輪奴,后來渡海去了東瀛,不過前些年又開始返回九州。”
“好了,我大體上解答了你身世上的疑惑,至于你為什么能夠安然離開老鎮,首先我得問你一句——”
“你是怎么離開老鎮的?!”
大笨象說道:“跟著云松真人走出來的。”
李騰聽到這話身軀一震,他怒視胡金子說道:“你還說你是出于報恩才跟他在一起?他是云松?!”
“難怪這個龍裔小子能離開老鎮,肯定是云松帶出來的,躲在暗處的轉輪奴不敢對付他們,是不是?”
“不過這云松是嬴氏九太保才對,他怎么變成個小道士了?”
胡金子擺手道:“應該只是重名,他不是嬴氏的九太保,我真是因為他救了我家的仙兒才跟他結伴同行的,而且我可以向你發誓,我沒看出一點他跟嬴氏九太保相關的痕跡。”
“比如說修為,這修為總不能作假吧?這個云松的修為是很差的,前些天在有藥寨借助阿細祭典才升為第三境,而嬴氏九太保個個都是人中之龍,修為不下你我。”
李騰疑惑的說道:“也對,難道只是重名?如果是重名,那他也能震懾轉輪奴而從他們眼皮底下帶出一個龍裔…”
“他到底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