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勔是個很會當官的人,他沒有用船,而是用大量的車馬插上彩旗,上書“助軍”二字,并“不經意”派人宣傳自己助肅王操練整飭禁軍,準備討逆平叛之事。
他請蔡絳送上了兩封書信。
一封是他的親筆信,信上朱勔厚顏無恥地滾滾馬屁,表示如果肅王用錢,不管要多少,他都一定竭力供奉,為了大宋的剿匪討逆事業不惜一切代價。
朱勔還說自己一直都想見見收復易州的肅王尊顏,只是不知道肅王是不是忌諱外臣與親王結交,請問肅王是自己來合適還是肅王來蘇州,由他親自招待合適。
怪不得此人能混的這么開,倒也真是個妙人。
第二封書信則是關于宋江和最近在睦州青溪鬧事的一股亂民的簡單介紹。
在書信中,朱勔急人之所急,表示宋江的軍的規模極小,只有區區三十六人,裹挾的一群盜匪加起來最多也就一、二百人,被朝廷的兵馬趕來趕去,
之所以這么久沒有被剿滅完全是因為他們四處流竄,再加上各地沒有小心注意,只要有人稍稍督促,就能把他們盡數掃平。
而在睦州青溪造反的這些亂民則不太一樣,唐初陳碩真就是在睦州靠著摩尼教掀起一場大亂,這些亂民以一個叫方臘的人為首領,據說也走陳碩真那樣的套路,自稱是得到了神諭,足有一兩千人之多。
睦州等地的地形有點復雜,就怕這伙人打不過官兵藏進山中,倒是有點難受。
一個是好對付的蟊賊,一個是有群眾基礎、而且人數更多的亂匪,朱勔相信,趙樞一定會做出一個合理的判斷。
果然,蹲在地上看禁軍操練的趙樞聞言立刻眉毛一挑,大叫道:
“宋江自去歲掀起變亂,至今兩年未平,真是豈有此理,
我這就上奏請督京東兩路諸將,定要徹底平定宋江!”
蔡絳:…
蔡絳下意識地將目光投在了校場上那些正在奔跑的揚州禁軍身上,突然覺得趙樞起碼理智上還是頗為正常的。
冷風中,這些禁軍士兵正身披軟甲,在校場上絕望地挪動著腳步,
何灌抱著雙臂,對這些人的作風非常不滿,不住地大罵道:
“跑,給我跑,如此窩囊,如何上陣殺敵?”
那些士兵叫苦不迭,有不少腳下拌蒜摔在地上,不住地干嘔著,剩下的人見臥倒就能免受奔跑之苦,也都紛紛效仿,這一瞬間已經有二三十人摔倒,氣的何灌迎風大罵,冷風灌進他的口中,又讓這位老將不住地打起嗝來。
嗯,看來肅王心里還是有點逼數。
他出京肯定是為了積攢聲望名聲,靠著揚州禁軍這些肉眼可見的爛泥跟方臘作戰,萬一有什么閃失,那真是威望盡喪,白白給政敵遞刀子。
揚州如此,兩浙路諸州的禁軍肯定也都差不多的德行,真打起來了方臘往山中一藏,只怕禁軍連人都沒看到就一個個累死了。
但你現在都跑到揚州了,突然要去打宋江,有點說不過去吧?
趙樞似乎也覺得臉上掛不住,低聲道:
“有勞四哥再回一趟開封,給父皇送信一封。”
蔡絳好不容易離開開封,離開那個一直想讓自己死的大哥,這會兒自然不愿意回去,
但趙樞的要求他又不敢拒絕,只能不情愿地道:
“大王客氣,臣這便去。”
蔡絳匆匆離開,趙樞也緩緩站起身來,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擺手叫停。
那些禁軍如蒙大赦,趕緊紛紛停住腳步,夸張地喘著粗氣,還有不少人甚至哭了出來。
就在這非常悲傷的氛圍中,宇文黃中和韓世忠兩人指揮著仆役將兩口木箱搬來,趙樞讓他們把木箱擺好,沖那些禁軍笑道:
“好,今日表現不錯,所有能完成奔跑的,各賞一百文,都來拿錢吧!”
這些禁軍被趙樞手下的護衛趕到校場上時各個叫苦不迭,
他們這么多年飽受上官盤剝壓榨,哪里經受過什么像樣的操練,趙樞居然上來就邀請他們圍著校場跑十圈,這不是要人命嗎?
盡管趙樞說過堅持下來的人一人賞一百文,但很顯然沒有人會相信。
禁軍都已經聽說,這是肅王用自己的關系求來的助軍款,
眾所周知,領導見了錢就像蚊子見了血,
肅王拿官府的錢收買一下人心還說得過去,怎么可能會拿自己的私房錢來補貼禁軍?
要是大宋的官員都有這樣的覺悟,不說跟遼國打,起碼早就把西夏給掃平了。
趙樞親手打開幾只箱子,看著里面堆得滿滿的銅錢,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這是他特意找今年已經七十一歲還在努力發揮余熱的揚州知州洪中孚換來的,
洪中孚當時看到這么多銀子的時候兩眼放光,不敢相信現在這世道會有人拿銀子換銅錢,
當然他的私房錢也沒這么多,他把自己家的銅錢、布、食鹽、胡椒都拿出來了也只勉強換了一箱,讓趙樞意外發現這貨居然是個清官。
嘶,大宋的清官是資源啊,考察一下如果是真的清,以后還能大用。
看著趙樞一臉關愛的表情,揚州知州洪中孚倒是非常實在。
他告訴趙樞自己不是不想喝兵血,實在喝不到。
他原本是東路經略安撫使兼知太原府,算是一路頂級大員,后來得罪了跟梁師成關系不錯的宦官譚稹,年紀一把了又被弄到揚州來當知州混退休。
這是非常溫和的斗爭手段,他也不好意思說什么,來到揚州之后眾人雖然敬他是有德文士,可喝兵血發大財自然也不可能帶他分一杯羹。
行啊,還有這回事。
趙樞當然不知道當年洪中孚曾經做過往鐵錢里摻錫這種鬼才操作,他盤算了一會兒,心中已經頗有定論,
他決定了,有人靠著揚州這幾千人的兵血喝到飽,自己一定想辦法讓他吐出來。
大宋好惹,我趙樞可不好惹。
他把一把錢在手中數了數,塞到身邊的宇文黃中手上,宇文黃中手捧一本冊頁,接過錢數了數,朗聲道:
“跑下來的兒郎站左邊,都來領賞了!”
居然真的發錢!
難以置信的聲音頓時在校場炸響,
辛苦跑下來的幾個禁軍漢子一臉懵逼地踱步上來,顫顫抖抖地伸出手,從宇文黃中的手上接過銅錢,下意識地掂了掂。
還,還真是一百文!
天哪,還真有賞賜,真有賞賜!肅王不是說謊!
“還不謝肅王賞賜!”韓世忠在一邊大喝道。
那人打了個激靈,趕緊顫抖著拜在地上,頗有些哽咽地道:
“拜謝大王,多謝大王賞錢。”
賞賜雖然不多,但你也得看大家都做了些什么。
大多數的官員使喚這些禁軍做事的時候絕不會給一文錢的賞錢,說不定還會因為做的不好而連聲喝罵,
今天他們只是完成了長跑這項非常簡單的工作就得到了100文…
要知道大宋的普通禁軍平均月收入是500文(有糧食、布等其他補助),但在這個執行中文官吃兵額,武將扣軍餉,層層盤剝之后到基層士兵手上的錢少的可憐,有的甚至只能發放一點點的菜錢和鹽錢充數,
這一次就是一百文,而且趙樞承諾,其他的正常軍餉會在不久之后恢復正常,補助之類的也會想辦法發放,
這讓他們對未來充滿了希望。
起碼,只要趙樞在,他們還有領賞的機會。
“明天還會有操練,保持正常的操練,就會有應得的軍餉,完成地好,如今日一般的賞賜還會源源不斷。
想吃頓肉的,想給自家娘子娃兒添身衣服的,就給本王好好操練——喏,這箱子你們也看到了,有本事的,就別讓本王把錢拿回去!”
聽說明天還有賞賜,眾人都是歡聲雷動,表示明天一定會努力訓練,好好殺賊。
見眾人興奮非常,趙樞點點頭,又沖宇文黃中招了招手,
宇文黃中快步上來,將手上的冊頁塞進趙樞的手中。
趙樞微笑道:
“賞賜大家是見到了,不過還有句話本王要說在前面——本王的賞賜也不是白拿,從明日起,重建軍中法度,立功不賞大家隨意罵我,可若是違背軍中號令,本王也絕不輕饒。”
他展開冊頁,緩緩讀出昨天宇文黃中和何灌商量擬定的軍中規矩:
有臨陣不聽號令、臨陣退縮、詐功冒賞、逃亡、裝病、監守松懈、貽誤戰機、首領戰死兵丁不前、失火誤事、拋棄軍械、泄露密令、燒搶奸淫、造謠惑眾、驚呼擾軍、打架斗毆、違抗軍令、夤夜離營浪游軍官縱兵擾民、酗酒賭博者,這幾天是打軍棍,讓你暫時明白,等再過十幾日大家對軍紀都熟悉了,誰敢再違反,定斬不饒。
眾人鴉雀無聲,趙樞又重復了一遍,這才讓眾人解散。
何灌看著一群禁軍悄咪咪緩緩退去的模樣,冷笑道:
“這些賤骨頭哪里當得起肅王如此賞賜,給他們賞賜的時候各個眼中放光,說軍紀規矩的時候又各個這番模樣,當真可惡。”
大宋的禁軍打仗之后立刻要賞賜,不然絕不前進是眾所周知的事情,何灌當年在作戰中也深受其害,這會兒見這些人又是這副模樣,
趙樞見那些軍士三步一回頭地緩緩離開,緩緩搖頭道:
“這話不妥。
忠勇果敢之人,終究是來自于蕓蕓眾生,蕓蕓眾生也得考慮先活下去,之后爭取尊嚴,有尊嚴的基礎上才能再做些事情。
只講奉獻,不講回報的人作甚都不行,手下人幫你做事,總得圖點什么。”
“我一時難以扭轉大宋的軍制,也只能先用這樣的手段,
等練出一支強兵,之后…之后才能徐徐圖之。”
趙樞差點在何灌面前說出自己的野心,倒是韓世忠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朝趙樞投去了敬畏的目光,在心中把之前趙樞制定的軍紀好好復述一番。
宇文黃中微微頷首,貼心地提醒道:
“一個禁軍一年糧餉、賞賜、衣物、房舍、軍械要用三、四十貫,大王雖然有錢,總也要小心使用。”
比想象中的少啊…
趙樞真沒想過五萬貫可以養這么多的兵,怪不得朱勔的家中也有上千私兵。
“放心,操練幾日,咱們發財的重任,就落在宇文學士的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