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8章一千零六十六章·“oe·蘇明安3030”
黑鵲沉默著。
…那是他人生劇本中唯一的例外嗎?
寫得明明白白的人生,寫得明明白白的命運。那是他唯一抗爭過的一次,也許蘇文笙那時忙于別的事,讓黑鵲逃離了九幽,以至于黑鵲在掌權者技能的操控下,把他唯一可以翻盤的命運之劍讓給了蘇明安。
…他仍然是被操控的。
即使他逃離了九幽,最后還是淪陷于蘇明安的掌權者技能。
自由始終都不屬于他。
他突然想大笑出來,為這絕望的人生歡脫地笑一次。蘇明安不會這么嘶啞地笑,但“黑鵲”終于想這樣笑一次,因為他終于為自己活了那么兩三秒。
“…你確定你要笑出來嗎,黑鵲。”蘇文笙淡淡道。他的面前浮現著一個面板,上面滿是0與1的數字,只要黑鵲表現出了完全不符合蘇明安的舉動,黑鵲就會像那些“蘇明安碎片”一樣,作為錯誤被抹殺。
黑鵲勾起了嘴唇,他已經不想活下去,笑一次又怎么樣?
然而蘇文笙的下一句話終止了他的笑容。
“不,我應該叫你…”蘇文笙摸了摸下巴,頭微微側著,幾縷碎發糾纏在花瓣上,仿佛予以溫柔的親吻:
“…蕭景三3030。”
一瞬間,連蘇明安都變了臉色。
黑鵲是蘇明安的仿制品,第3030個,所以他應該是“蘇明安3030”,但為什么…
“你不會真以為自己是蘇明安的仿制品吧?”蘇文笙聲音猶如一道霹靂:“很可惜你不是。你不覺得你的性格和蘇明安有不小的差異嗎?坦白告訴你,蕭景三才是仿制品計劃中的主角,但他受到蕭影的影響,叛逃了。所以只能先仿制出一個‘蕭景三’,后面再作調整…”
真相猶如血淋淋的刀鋒,頃刻落下。
黑鵲向前走了一步,又走了一步。
他的表情完全是一片空白,就像一張血淋淋的白紙,上面什么都沒有,只有虛空,完完全全的虛無。
然后他又向前走了一步。
蘇明安這才發現,比起黑鵲,蕭景三確實要更像自己。蕭景三像是蘇明安的分身影,很多特征和性情已經非常像了——最明顯的就是蕭景三的臉和聲音。
副本開局的時候,蘇明安就發現,蕭景三的臉與自己是完全一樣的。樓月國的蕭景三身份是大皇子的影子替身。就連人設都一致。
…怪不得。
怪不得蕭影曾夸過蘇明安的臉是“此為世間最完美的臉”,后面黑鵲也夸了一樣的話,說“這是世界上最完美的臉”。
——因為黑鵲是模仿蕭景三而存在的。
他是“仿制品”的“仿制品”。
“原來…我連你都不算。”黑鵲看向蘇明安,眼神像是破碎的黑寶石。
“…那我算什么?”
他的瞳孔里什么都不剩,唇角勾起,眉眼向下微垂,一副屬于蘇明安的苦澀表情就形成了,這是蘇明安慣會做出的表情。….
大火燒灼間,監控屏幕迸射出刺眼的電火花,火嗆得人說不出話。煙霧逐漸漫出,彌漫了整間中控室。
黑鵲站在火中,像要被烈火吞沒。
這時,他從懷里拿出了一個小小的物件——一個燈塔雕塑。用木頭做的,表面還有殘留的未撫平的刀痕,這是曾經他在夜晚,一刀一刀刻出來的。
然后是懷里的幾張琴譜——他親自寫的,在夜晚,坐在鋼琴前,他想自己有一天,能讓正主承認他。他知道蘇明安將來肯定會遭受什么事情,所以才需要他這個仿制品去替代命運。
蘇明安喜歡燈塔,所以他要喜歡燈塔。
蘇明安喜歡打恐怖游戲,所以他要練習打恐怖游戲。
蘇明安擅長鋼琴,所以他也要精通樂理。
…“蘇明安”到底怎樣構建了他、重塑了他,他最后又成為了誰?三張一模一樣的臉,究竟誰最幸運,誰最不幸?
“我對你的一切也來源于程序與劇本。”黑鵲與蘇明安隔著黑黑的濃霧,就連高臺上的蘇文笙也看不清了。他的眉眼是一種相似的絕望。
“原來我的大腦中并沒有一條名叫黑鵲的靈魂。”
“我從來不是主角。”
蘇明安張了張嘴,但什么也沒說。就算他說什么也只是站在主角的立場上俯視黑鵲。這不是黑鵲的錯,計劃是千年前的,洗腦是神靈做的,驅使黑鵲的是屬于蘇明安的責任感,但他自己呢?
他只是想當黑鵲。
于是,透著濃重的黑霧,蘇明安聽到了烈火蒸騰中黑鵲的笑聲。
是笑聲。
狂熱的、熾烈的、張揚的、肆意的、絕對不屬于蘇明安的,應當屬于“黑鵲”的狂放笑聲。
——他笑了。違背“人設”地笑了,這是置他于死地的笑。卻也是他唯一一次自由的笑。
笑聲在空氣中爆發,宛如煙花璀璨的綻放。每一個短促的笑音都充滿了力量,激昂又自由,仿佛能掀起海浪,撼動山川。
“…要跟我走嗎,黑鵲。”蘇明安問了一聲。根據掌權者的進階技能,他可以帶 走好感度滿值的黑鵲,黑鵲一直都對玩家很好奇,現在算是得償所愿。
黑鵲的眼神似乎亮起了,他收到了系統提示,于是他的笑聲變得歡快起來,眼眸盯著蘇明安:“我當然…”
光點包圍了他。
——他當然可以跟蘇明安走。
與此同時,蘇文笙按動了面板上的按鈕抹殺蕭景三3030,淡淡道:“你不能就這樣使用技能,蘇明安,你忘了普拉亞最后的情況嗎?黑鵲沒有被帶走的價值。”
一瞬間,黑鵲的臉上出現了幾分扭曲。他的身周泛濫著破碎的光,臉頰變得蒼白。他拼命抵抗著靈魂層面的抹殺,因果線纏繞在他身上,當另一端落下毀滅,這一端也會隨之墜落。
他自由的笑聲讓他失去了存活的價值,就像一座垮塌的燈塔。成為玩家的系統界面浮現在黑鵲面前,他凝視數秒,臉上青筋繃緊,全身開始破裂,他咬牙盡力向著屏幕伸手,朝著同意伸去——手指卻忽然移開。….
這個動作似乎用了他很大的決心,以至于五官在這一瞬間完全扭曲。
屬于“蘇明安”的副本敏銳度和責任感制止了他。
“你…”蘇明安有些不解,但很快他就明白了。
…黑鵲認為掌權者技能的重要性在他的生命之上。蘇文笙的話語說明這個技能后期是有用的,很可能會卡死蘇明安。
就像蘇明安曾經認為“分身的五個職業點”的重要性在自己的生命之上。
可這種地方沒必要這么像的。“做出選擇原來這么容易。”火焰中的黑鵲這么說,他望著近在咫尺的系統面板,然后抬起了頭,視角不動了,牢牢聚焦在蘇明安身上。
好像世界上的一切都不復存在,除了眼前的蘇明安。
蘇明安照著鏡子。
鏡中是他的“3030”。
他看到了灰暗視野中亮,像是沉寂夜色中的一抹星空。它們聚攏著黑鵲一百七十六厘米與六十公斤的身軀。他凝視著蘇明安三秒,隨后垂首親吻手中的琴譜,直到黑色的音符染上了烈火的焦痕,在金紅色的火焰中綻放著火燒玫瑰般的色彩。
他捧著燈塔雕塑,表情變得猙獰,像要狠狠砸碎它,又很快溫柔地親吻了它。這種錯亂感令人迷茫。
身影遮擋在一片灰蒙蒙之間,像是一座蒙著塵埃的高塔。
蘇明安向前走了一步,黑鵲卻后退了一步,像是不想接近他。
理所應當,誰會想要接近一個取代自己一生的人,即使錯誤不在蘇明安。蘇明安覺得黑鵲是這樣想的,黑鵲肯定恨他。
但黑鵲卻說。
“如果,你再看到名為黑鵲的人。”
“請別叫他蕭景三3031。”
“叫他黑鵲、白鵲、彩鵲,怎樣都行。或者,把他當成‘影’也可以,畢竟他就是仿照影而存在的,他寧愿取代影,也不要是某個數字。”
“他一直很喜歡這個世界。這個很像影的人,他其實一刻不停地…想被你認可。”
陰影投在蘇明安的臉頰。
他曾經很討厭黑鵲的自說自話,煩躁于黑鵲對他病態的執念。但他現在發現——
“為什么?”蘇明安感到困惑,為什么黑鵲對他好像沒有一點痛恨。
“…”黑鵲的語聲頓了頓:“…很難有人不喜歡你吧。如果真的了解你的話。如果真的…近乎百分之百地了解你。”
身影像是一座沙堡,一寸寸垮塌下去。
“所以,本體。倘若你再遇到…一個像我一樣的傻子。”
“別再…同情他。別再…讓他看到希望了。”
嗆人的煙霧中,最后一寸與蘇明安一模一樣的聲音湮沒了。有那么一瞬間,煙塵短暫地散去了一會,蘇明安望見了黑鵲的眼眸,那對眼眸里終于出現了與蘇明安截然不同的情感。
那是,至死的孤獨。
但最后對上眼的一瞬間,黑鵲愣了半秒,隨后他眼尾下斜,故作惡劣地笑了一下,那笑容與影一模一樣,就像要給蘇明安留下最后的印象。也許他想區別于影,留下屬于“黑鵲”的部分,但笑容還是無法自控地向影靠攏。….
最終他什么都沒給蘇明安剩下。
殘缺的琴譜吹到了蘇明安身邊,他看到密密麻麻的黑色音符,像是一只只漆黑的鵲。它們跳動在宛如牢籠的五線譜之間,有的翹起黑色的尾巴,高高指向線外,有的化為一道黑點靜謐于五線譜間,有的終于躍出了五線譜,在線外彈奏著極高音與極低音,猶如一只只漆黑之鵲在高歌。
它們的眼眸是相似的,嘴唇是相似的,就連身體的構造、聲線、理想,都是相似的。
也許最后的選擇也會是相似的。
嫉妒與悲傷、憧憬與愛曾經在那雙眼中煙火般爆鳴,隨后倏然破滅。
——黑鵲只是第3030只這樣的鳥。
此前3029只“黑鵲”的苦痛、掙扎與愛恨,沒有人看到。
…蘇明安3030遇見了真正的蘇明安,我稱他為‘本體’。他的光明磊落,襯得我像是角落里的泥。他讓我想到月光,海浪,燈塔與貓。
要怎么 做,‘本體’才能認同我。我讓他捅了我一劍…這樣做,會讓他輕松一點嗎?
后來我詢問他的想法,他說,‘命運’是‘自由的死’。
‘自由的死’——是什么?我的死亡從來不自由。
這些時日,我常常聽到難言的聲音,來自人類的喜悅、夸贊、喝罵、恐懼,我厭惡世間一切丑惡之物,我始終在蜂巢中窺視。然而一只無形的手讓我的視野看向了窗外。我看到自由的鳥雀在五線譜的囚籠間高歌,似乎在朝我鳴叫,我便走上前去,趴在窗邊,答應了它們的召喚。
我不知道五線譜外是什么,是白紙般的虛無,還是更多的五線譜。
我不明白這樣的東西。
——但跳出窗外的那一瞬間,我看到我的身上長出了月光、燈塔與貓。
光華散開,火中的身影不見了,只剩下幾塊被燒斷的骨骸,幾根黑色發絲散落地面,像是鳥鵲的羽毛。
npc(黑鵲)結局進度:100
您已達成(黑鵲)角色結局:oe·“蘇明安3030”
“窗外…是什么?”
蘇明安向前走去。
腳邊是一個未完成的燈塔木雕,殘缺的琴譜已經變成飛灰,沒人知道黑鵲曾寫出怎樣的音符。
除了蘇明安,沒人會對這個“影”一樣的人有很深的印象。因他沒有選擇成為玩家,很快就會被善變的觀眾們忘卻。
“…蘇文笙。”
蘇文笙回望。
“…嘣。”蘇明安輕聲說。
蘇文笙一怔。
屋頂驟然傳來劇烈的響聲。
溫度遠高于室內的烈火驟然刺入,一柄火焰長劍頃刻刺穿了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