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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百二十九章·“你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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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明安盯著那位“城主”。

  ——這到底是誰?

  是神明,還是霖光在偽裝,亦或是…真正的亞撒·阿克托?

  蘇明安的呼吸有些急促,那位“城主”的氣質鎮定而沉著,眼神淡漠到令人感到畏懼。

  二人的氣質,就像在照鏡子。

  突然,蘇明安的手臂傳來一股力量,趁著“城主”還沒發現他們,諾亞用力拉走了蘇明安,竄入城市的陰影之中。

  “咔噠。”

  艙門開啟,白發青年一步步走下臺階,走入冰白色的房間。

  上聯:喜鵲登枝盈門喜;下聯:春花爛漫大地春。

  他取出風干好墨跡的春聯,將它貼到門上,撫平每一處細小的褶皺。他已經貼過數十次這樣的春聯,每年都會換一次。如今他深入了解龍國文化,不會再出現寫字不對稱的情況。

  除此之外,房間的墻上貼著各種各樣的照片與圖畫,數量多到不留一絲縫隙。

  他按下中控臺的播放鍵,一陣聲音從傳聲器流水般傳了出來。

  “我去過很多地方冒險,最初的地方,是一座長滿菌菇的城市…”

  在凱烏斯塔初期,蘇明安會經常直播演講。比如光怪陸離的魔幻明輝,燦爛而瑰麗的海上城市,黑墻之下的雙神之爭。

  當年,人們被這些有趣的故事所吸引,被傳教光環所影響,愿意駐足聆聽城主的聲音。但誰也沒想到,當年聽的最認真的一位,其實是遠在神之城的頭號敵人。

  霖光將每一份錄屏都保存了下來,上千個文件夾儲存在他的這間地下實驗室的終端里。

  “…那座城市,也有一個喜歡叫我‘博士’的小姑娘,她叫小寒。我在一間實驗室里被喚醒,她說,博士,我們是人類最后的希望…”

  錄屏的聲音從四面八方而來,這些故事霖光這四十年來已經聽了成千上萬次。因為沒人和他說話,所以他一直聽。

  在聽到這些故事的時候,種種情緒在霖光臉上交替變幻,他體會到了一種類似看到小草破土的情緒…用人們的語言說,這叫“高興”。

  然而,還有許多聲音令他感到煩躁,這些年,他總是能聽到各種各樣的幻聽:

  “…我決定追隨你,我喜歡永遠心懷未來的人。我喜歡你,我認為你值得成為我的光。”

  “…我會為你掃清一切障礙。我相信你…但我也無法原諒這個信任到麻木絕望的自己。我想跟隨你,重新開始。”

  “你是…最好的。”

  反反復復的,猶如夢魘的,令他煩躁的,這些聲音。

  他恨不得用手抓向自己的頭顱,將腦袋里的聲音全部撕扯出來,或是拽掉自己的耳朵。

  但他最終只是怔怔地盯著眼前的地下室,蜷縮在角落里。

  三十多年前,他明明曾經擁有很多強硬的辦法。比如,在最開始遇見路維斯的時候,就用神之城機械大軍,掃平還沒建立起來的烽火聚集地。或者,當所有居民都主張交出路維斯的時候,他驅使龐大的異獸大軍,殺死這些只知道交出英雄的膽小鬼。再或者,當路維斯來他的神之城做客的時候,讓路維斯徹底殘廢,杜絕神之城淪陷的可能性…

  他明明擁有無數個讓自由陣營落敗的辦法。

  但他都沒有這么做。

  反而放任般的,看著末日城成長起來,看著大軍臨城,看著路維斯阻止了核爆,對他亮出刀鋒。

  所以最終,如同走向命運般的——神之城落敗,他像喪家之犬一樣逃走,也是情理之中。

  這些年,他走過世界的很多地方,如同一名再普通不過的背包客。他遇見過荒原上的流浪者,居住過杳無人煙的邊陲小城,走過黎明之戰時期規模龐大的烈士墓,也看見了許多居民之間相處的畫面。

  瘦弱的母親顫抖著將最后一口飯省給孩子,滿身鮮血的士兵背著資源拼命送回營地,老年夫妻牽著手共同走向生命的終結…

  他好像…可以理解一些,路維斯之前表露出來的,名為“情感”的東西了。

  “咔噠。”

  他打開一個盒子,

  一只碧綠的,像水晶一般的小螳螂蹦了出來。它的雙臂還沒有發育完全,就像一只不規則形狀的綠寶石。

  他將它貼近他的嘴唇。

  這是一個危險的動作。

  即使小螳螂沒有發育完全,前臂的刀刃卻很鋒銳,劃破了他的嘴唇,牙齦傳來破裂的痛感,他沒有移開,直到躁動的它安靜下來。

  …疼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當他回味著他口腔里的血腥味時,他想到,有許多人因為他的開槍而吐血,包括路維斯。

  這一刻,他們也許是相同的感覺。他體會到了路維斯經歷過的疼痛。

  咀嚼著血腥味,他空蕩蕩的心里突然詭異地涌出安定的情緒。

  他轉著腰間的手槍,突然對準自己的腹部,“嘭”的一聲開槍。一瞬間,他的臉色因為痛苦而慘白,冷汗從額角滑落,浸透了他的衣領。

  子彈貫穿了他的腹部,鮮血滲出。

  “原來是這么痛…”他呢喃著。

  …那被擊穿手臂呢?手掌呢?大腿呢?被掐脖子呢?被摜在墻上呢?

  當初他給路維斯造成的傷害,遠遠不止一次腹部傷。如果他能體會到相似的疼痛,是不是…他多少能理解一些這個朋友的感情與思維?

  他旋轉槍身,對準自己身體的其他部位。

  空蕩蕩的房間里,只剩下他一次又一次朝自己開槍的聲音。

  “我在聽下屬聊天時,聽他們聊過一個傳說。說掌管火焰的神明——赫菲斯托斯長相丑陋,于是他的母親赫拉將他丟到奧林匹斯山下。

  長大后,赫菲斯托斯打造了一把極其美麗的椅子——赫菲斯托斯之王座。虛榮的赫拉上鉤了,她坐了上去。然后,她全身都被椅子的機關鎖住。赫菲斯托斯完成了他的報復。”

  諾亞拉著蘇明安,帶他在街巷里穿行。

  “你是想隱喻,你就是那個火神?”蘇明安說。

  諾亞確實給人“火焰”的印象,無論是他像火焰般的金色發絲,還是他如火焰般熱情而溫暖的性情。

  “我只是想說,這是一個好機會。”諾亞說:“削弱神明的最好辦法——是殺死神明所附身的人。這樣一來,我們每個人都宛如一把‘赫菲斯托斯之王座’。”

  蘇明安若有所思。

  諾亞揭開酷似井蓋的地下通道口。走入地下,電線與凝固的水泥稀稀散散堆積在腳邊。一些突兀的白色鐵門成為了地下通道的防御口。

  寬闊而浩大的地下廣場出現在眼前。高度超過十五米的上方,甚至有著虛擬投影,映照著藍天白云,讓這座地下城與地表城市沒什么不同。

  蘇明安看著眼前的集市、人流,以及地下建筑。

  這些年,反抗末日城殘暴統治的“新烽火”軍,擴張得越發迅速,宛如星火燎原。

  各種各樣的反抗勢力如雨后春筍般應運降生,聚集在了這里。

  這一路上,諾亞說了他近年來的經歷。

  “這6年,我失去了最后一個親人。”諾亞說:“她是我侄女,已經是一個八十歲的老婆婆。她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尋找世紀災變之前的游戲。

  結果,她沒有死在混亂的戰爭里,沒有死在殘酷的饑荒與寒冷里,反而死在了一次城主的大清洗之中。她手中收藏的游戲卡帶,被認定為‘上世紀的文化殘余’,而她被認定為‘玩暴力游戲,有反抗之心’。”

  諾亞說到這里,慘然一笑:

  “很不合理,很奇怪,是不是?一個人竟然因為這樣的理由,被安上了罪名——僅僅因為收藏了一些游戲卡帶。

  我當年跪在城主的腳面下,求著他不要殺死她。然而根本沒有用,我至今還記得城主眼底里的冷光,他看著我,就像看地面上匍匐的螞蟻…我那一刻突然察覺,為末日城在戰場拼殺了大半輩子的我,事實上連一根頭發絲都不是。

  無論那位城主是不是城主,我該在他做出錯誤的第一步時,就開始堅決地反對,而不是縱容。

  當他成為了阻礙,他就應當被阻止,甚至被推翻。”

  諾亞沒再繼續說下去。

  蘇明安猜到諾亞后來做了什么,諾亞徹底心冷了。所以不再全心全意為末日城服務,而是聯系了這樣的地下城市,想要顛覆末日城政權。

  諾亞的每一句話,都蘊藏著巨大的痛苦。對于蘇明安而言,凱烏斯塔只是不斷循環的模擬世界。但對于其中的人們而言,他們真真切切渡過了漫長的數年時光。

  他們所經歷的痛苦、絕望、悲傷、迷茫,都是真實的。

  而這些時光,蘇明安無從探知。

  “而今天…”蘇明安開口。

  “今天,你回來了,爺爺。”諾亞看向他。

  諾亞的眼神炙熱,像火一樣。

  “每次在看到你時,我的心臟都會跳一拍,我無法控制自己不去幫你。在今天,我路過茶館看到你時,我忘記了今天的一切任務,只想冒著風險拉你離開。”

  蘇明安:“…為什么。”

  諾亞認真考慮了一下這個問題。

  “也許因為你是擁有未來的人。”諾亞說:

  “你和我們這些被禁錮在過去的人,不一樣。

  我們注定無法看到未來的春天,只能反復沉淪在最危險、最悲慘、最絕望的年代,但你可以無所顧忌地走向未來。

  所以我們會竭盡全力把你推入春天的。”

  蘇明安微斂雙眸。

  他沒有告訴諾亞,他的好感只是系統強行提升的產物。

  諾亞將他帶到了地下城市的最深處,一座猶如教堂的建筑。

  一名纖瘦的少女站在那里。

  她站在彩窗之下,虛擬的光從殿堂上方投映而下,映照在她臉上。她雙手放于前胸,作哀悼之勢。仿佛有著某種虛無縹緲的東西縈繞在她的身周,輕撫她漂亮的面容。

  聽到動靜,她回頭,澄徹的綠眼眸看向他,像森林中靜謐的湖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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