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新華門,林子洲依舊有些精神恍惚,剛才的一切,仿佛夢幻一般,令他這個大記者都感覺不大真實。
劉青山抬頭望望藍天,正午的陽光,令他全身暖暖的。
等兩個人走出去一段路,林子洲這才猛地抓住劉青山的胳膊:
“青山,咱們受到表揚了,是老人家的表揚!”
在這個信仰還沒有缺失的年代里,這種程度的褒獎,那帶來的幸福感,肯定能沖破天際。
劉青山也同樣滿臉微笑,他也深有同感,只不過更令他高興的是,如果能通過他和林子洲的努力,將這股漲價潮帶來的影響和損失降低一些,哪怕只是一點點,那也足以令他欣慰。
他們二人在昨晚書寫的一些補救措施,都已經呈交上去,這已經是他們現在這種身份和位置,所能做到的極限。
劉青山的心中,也更加坦然,甚至還有心思開開林子洲的玩笑:
“姨夫,什么時候,喝你升遷的喜酒。”
“你小子啊,還不是跟著你小子沾的光。”
林子洲忽然意識到,這幾年自己一步步向上,還真是和劉青山以及夾皮溝分不開。
他抬手拍拍劉青山的肩膀:“其實該恭喜的是你才對,估計等到事情稍稍平息之后,最遲到年底,你也該換換地方嘍。”
連林子洲都羨慕啊,關鍵是劉青山太年輕了,如此年輕,還有如此亮眼的履歷,真不知道他未來的上限會在哪里。
劉青山則微笑不語:只怕到那個時候,自己都已經辭職了吧?
聽到路邊傳來幾聲車喇叭,劉青山循聲望去,卻是曹小飛正慢慢地開車過來。
兩人便上了車,看到時間已經是中午,興奮不已的林子洲,非得拉著劉青山去下館子。
劉青山這才感覺到餓了,于是笑著打趣:“姨夫,那這頓必須你請。”
正好路過鴻賓樓飯莊,曹小飛把車停好,三個人進去,就在大廳里找了個小桌坐下。
剛坐下,曹小飛的拎包里便響起電話聲,他掏出大哥大遞給劉青山。
電話是王戰打過來的,問明劉青山的位置,他便說馬上過來。
等劉青山打完電話,林子洲便叫他點菜,今天林子洲是真想請客。
劉青山還是第一次來這,雖然也知道這是八大樓之一,卻不知道有什么特色菜肴。
而林子洲顯然不是第一次來了:“青山,這里的紅燒牛尾必須嘗嘗。”
林子洲又點了幾個小涼菜,要了一斤鍋貼,三個人邊吃邊聊邊等,倒也愜意。
三人吃著吃著,忽聽身后傳來一陣吵嚷,似乎發生了爭執。
隨即一個刺耳的聲音猛地響起:“你們這里是怎么做生意的,飯店不賣白酒,開什么玩笑啦!”
這聲音有點耳熟啊,劉青山皺皺眉。
他回頭向后邊瞥了一眼,只見十幾個年輕人正圍著一張大桌,還有一個人站著,朝服務員指指點點,赫然正是那位李澤銘。
再瞧瞧,李大少果然也在座,至于剩下那些年輕人,就不認識了。
不過看他們的穿戴,應該是京城本地人。
其中一個二十七八歲年紀的朝李澤銘擺擺手:
“李兄弟見諒,這里是清真館子,不賣酒的,到這兒就得守人家的規矩。”
劉青山也忍不住打量那人一眼:他穿著一件白襯衫,一張很標準的國字臉,倒是相貌堂堂。
李澤銘只能憤憤地坐下,而李大少也微微皺皺眉,他聽出來了,對方似乎話里有話。
這幾個月,李大少簡直都郁悶死了,看中的那塊地皮,就是拿不下來。
想要換別的地方吧,又有點舍不得,畢竟已經扔里面一千多萬。
就在他感覺有點進退兩難的時候,正好有個朋友傳話,說是京城大院子弟圈里有名的宋雷宋老大相邀。
李大少也就動了心思,準備借助這伙坐地戶的勢力,解決眼前的麻煩。
大伙都坐下之后,今天攢局的楚正南這才給彼此重新介紹一下:“李先生,這位就是雷哥。”
楚正南和李大少認識得比較早,今天算是雙方的中間人。
李大少自然是風度翩翩地和眾人逐一握手,在他眼里,這些人,簡直就是一群土包子。
不過誰叫人家是地頭蛇了呢,他也只能滿面春風,笑臉相迎。
宋雷習慣在吃飯前談事情,在雙方寒暄完畢之后,他就直接表明來意:
“李先生在港島人脈廣,有沒有相熟的珠寶公司,給我們介紹一下?”
他談生意,一貫是直來直去,搞得李大少反倒有點不適應:這邊不是先拉關系,吃吃喝喝的,混熟了再談嗎?
不過也好,對方有求于他,正好李大少也有事相求,雙方倒是存在合作的基礎。
這時候,楚正南插話進來:“李先生,雷哥手里有一個雷霆公司,我們這些人,也都算是雷霆的小股東。”
“雷霆公司,準備拓展業務,經營珠寶首飾,眾所周知,港島那邊的珠寶市場,比較繁榮,還望李大少幫忙牽線搭橋。”
李大少立刻面露微笑:“都是朋友,當然沒問題的啦。”
隔墻有耳,更何況這是在飯莊的大廳里,他們的談話,自然被相鄰的劉青山給聽到。
劉青山也正準備開展珠寶業務,聽到對方也有意,當然要留心的。
他也能明白對方的用意,隨著搶購潮的擴大,人們搶購的商品,已經不僅僅是食品和日用品,像金銀首飾這些,也都成了搶手貨。
老百姓普遍認為,貴重金屬能保值。
只是現在出售金銀首飾的商店實在太少,大多數人根本都搶不上槽。
劉青山前兩天正好目睹了這樣的場面:那家伙擠的,柜臺上面的鐵柵欄都差點擠碎。
這時候出售金銀首飾,還不像后來有專營店或者在大商場里有專門的柜臺。
那都是跟銀行一樣,柜臺上豎著鐵柵欄,將顧客隔絕在外。
這樣火爆的銷售場面,是純粹的賣方市場,想必是那個雷霆公司看到了其中巨大的利潤。
劉青山也不由得對那位宋雷高看一眼,起碼對方的商業眼光還是非常不錯的。
只不過,從港島那邊的珠寶店進貨,受制于人,終歸不是長久之計。
沒準對方也只想利用這股搶購潮,賺點快錢也說不定。
正琢磨著呢,劉青山就看到王戰領著兩個姑娘進到店里,便朝他們招招手。
那倆姑娘,正是小莉和小旭,只是劉青山注意到,小旭姑娘臉上,明顯隱含著幾分憂慮,以至于望過去都給人一種楚楚可憐的感覺。
劉青山眨眨眼:這姑娘怎么又變成林妹妹了?
“青山。”王戰招招手,大步走過來。
他面對著劉青山,正好看到里面那桌,稍稍愣了一下,便打起招呼:“雷哥,你們也在啊。”
“小戰啊。”宋雷只是揮了下手:“小戰你有朋友,就隨意,咱們各吃各的。”
“那雷哥你們坐。”
王戰知道宋雷就這個脾氣,所以也不在意,朝林子洲叫了一聲姨夫,這才招呼兩位姑娘坐下。
林子洲叫來服務員,把剛才點的菜肴都上來。
只是那兩位姑娘看上去顯然沒有什么胃口,小旭吃了兩個鍋貼,就撂下筷子,低著頭不知道在那想什么。
劉青山本來想吃完飯在找機會詢問的,現在瞧瞧這架勢,就朝小莉姑娘望了一眼。
小莉就輕聲說道:“青山,還不是你那位海師兄給惹的,那位去了邊疆,開始還寫了兩封信,最近這一個多月就音信全無。”
海師兄去邊疆的事,劉青山當然知道,他還給師兄擺酒送行的呢。
于是安慰道:“那邊地廣人稀,許多小地方都沒有郵局,想必是寄信不大方便,不用擔心的。”
小旭卻抬起霧蒙蒙的雙眼:“我和海大哥都約好了的,每周寫一封信,除非是…”
劉青山的心中猛地一顫,他是了解海師兄和眼前這位小旭姑娘的,雖然他們的性格之中,都存在著巨大的缺陷。
但是他們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都是用情極深之人,既然雙方有過約定,就絕對不會輕易違背。
劉青山的心中,也忽然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海師兄不會真的遇到什么危險了吧?
他是知道的,這兩年對海師兄來說,是非常關鍵的時期,因為在原本的時間段上,海師兄在明年就會選擇自殺。
雖然在劉青山的努力下,海師兄看上去是走出了自殺的陰影,可要是在旅途之中出現什么意外,那就太悲劇了。
想到這種可能,劉青山也有點坐不住了:“小旭,你先跟我詳細說說。”
“我這幾天總是在夢里能夢到海大哥,一個人孤獨地走在戈壁灘上,仿佛永遠也走不到盡頭。”
姑娘的目光有些出神,仿佛變得無比空洞。
她身邊的小莉都給嚇到了:“哎呀,小旭,還不是你白天瞎想。”
小旭姑娘卻搖搖頭:“不,我能感覺到,我的預感是很準的…我,我要去找他,對,去找他!”
兩行清淚,從她的眼睛里流淌下來,看得幾個人都有一種為之心碎的感覺。
林妹妹的眼淚,不知道令多少人心碎。
小莉連忙輕撫著好姐妹的肩膀,柔聲勸道:“那么遠的地方,你怎么去,乖,別杞人憂天了好不好,說不定,明天海師兄就會站在你面前呢。”
偏偏在這個時候,一個很突兀的聲音傳來:
“這位是陳小姐吧,我看過電視劇,你演的林妹妹真是叫人心疼,就和現在一樣。”
“陳小姐,有什么委屈,跟我說,我楚正南在這四九城里,也算個爺們兒,肯定幫你解決!”
楚正南把胸脯拍得啪啪直響,這家伙長相確實挺爺們的,臉上坑坑洼洼,滿是小豆豆。
“楚先生是吧,沒事的,謝謝你的關心,我們自己能解決。”小莉嘴里解釋兩句。
這種場面,自從她們成名之后,就見得多了。
她再知道不過,要是再叫這家伙說下去,小旭肯定又得懟人啦。
那個楚正南卻很不識趣,竟然直接幾步走過來,伸手要抓小旭的胳膊,嘴里繼續說著:
“陳小姐,我是真心想幫忙。”
啪的一下,楚正南的手背被猛地抽了一下,他立刻如遭雷擊一般,縮回手使勁抖著,嘴里更是一個勁哎呦。
“滾。”劉青山的聲音不高,但是卻帶著幾絲憤怒。
方才聽到海師兄的情況,他心里正不痛快呢,結果來了個不知所謂的家伙,劉青山沒把對方的咸豬手敲斷,已經是手下留情。
王戰也噌的一下站起來:“楚老八,你想茬架是吧,我奉陪到底。”
他和這個楚正南,根本就不是一路人,平時就不對眼。
即便是劉青山剛才不出手,他也肯定會一拳打在對方那張惹人厭的臉上。
楚正南最討厭別人叫他的小名兒,因為他上面有四個姐姐,一直不生兒子。
等生他四姐的時候,家里也不知道聽誰說的,就給他四姐取名小七,到了他這,自然就是小八了。
只不過,八這個排行,在北方通常會叫人產生某種聯想。
楚正南抱著右手后退兩步,低頭看看手背,已經飛速紅腫起來。
他是家中的獨子,從小嬌生慣養,哪吃過這種虧,惡狠狠地吆喝一聲:
“哥幾個,上,今天滅了丫挺的!”
楚正南叫得雖然兇,可是他的那些同伴,卻都把目光望向宋雷。
“老楚你先回來。”宋雷當然不會像楚正南這么沖動,打架可以,卻不能在這里。
雖然滿心不甘,但是楚正南也知道自己的斤兩,他連王戰都打不過。
他只能氣鼓鼓地走回自己這邊,用手指著王戰:“有種別走!”
王戰冷哼一聲:“楚小八,除了靠著家里的關系,倒騰點批文,你還有啥本事,就你這樣的貨色,孫子才怕你!”
這話聽得那些人臉上都有些不好看,因為他們這伙人,全都是玩這個的。
幾年下來,也都攢了些家底兒,隨著價格雙軌制的取消,他們也想轉行搞搞實業。
結果王戰一句話,把他們全都給罵里了。
這下就連宋雷,都沉下臉來:“小戰,這事跟你沒關系,冤有頭債有主,剛才打了老楚的,我們找他算賬。”
王戰嘴里呵呵兩聲:“雷哥,這事兒兄弟可不能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