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這位地區來的胡領導,劉青山并沒有什么敵意。
因為他知道,受限于眼界和學識,以及急于招攬外商的心理,做出一些錯誤的判斷,在所難免。
最關鍵的是,這位胡領導身上,雖然有些官員習氣,卻能鼓起勇氣,承認自己的錯誤,也實屬不易。
于是他也就微笑著伸出手,正式跟這位胡領導握了握手,口中笑道:“領導您客氣,這本來就是一個公民應該做的。”
原本有些尷尬的氣氛也終于緩和一些,偏偏這時候,洋洋得意的張大帥,又當啷來了一句:
“跟這些小鬼子打交道,咱們可得擦亮眼睛,那句歌詞咋唱的了,朋友來了有好酒,若是那豺狼來了,迎接他的有獵槍!”
話粗理不粗,胡領導也只能跟著點頭,劉青山見狀,也就順勢插了一句:
“商人逐利,外商也是商,同樣擺脫不了追逐利益的本質。”
胡領導仔細琢磨一下,覺得這話在理。
倒是他們這些官員,一味逢迎外商,反而落入下乘,被眼前這個農家青年給比了下去。
于是重新打量了下劉青山,也是一身粗布補丁衣服,同樣沾著泥土,看上去就是普通的農家青年。
不過臉上那寵辱不驚的淡淡笑容,以及明亮的眼眸,仿佛能洞穿一切,都昭示著,這個青年的不凡。
鄭紅旗也順勢介紹了劉青山幾句,比如說救過外賓,上過報紙,為碧水縣在廣交會上立功,當選勞動模范等等。
英雄出少年啊。
胡領導忽然之間,覺得自己好像老了。
等幾位外商照完相,張隊長也遣散村民,剩下的人,陪同外商,繼續往劉士奎家里溜達。
經過剛才的變故,不少人的心態都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官員們也不再迷信于外商,明眼人都能瞧出來,剛才那位藤田正一先生,擺明了是想要占便宜的。
只不過夾皮溝這個小山村有高人,才沒有叫對方得逞。
這也叫他們都提高幾分警惕,尤其是劉青山的話,叫他們明白了一個最簡單的道理:
外商不是揮舞著鈔票,來咱們這里做好事的。
當時的許多人,認為自己貧窮落后,所以開始就把姿態擺得比別人低了一頭,而不能把雙方放在平等的地位上。
這種觀念也直接導致,在改革開放之初,蒙受了不小的損失。
但是因為劉青山和村民們的介入,這種弱勢,不經意間被悄然拉升。
當一行人快要走到劉青山家門口的時候,被眼前的一幕給驚呆了,全都下意識地停下腳步。
只見暮色中,幾十只梅花鹿,正在地上撿拾著什么食物。
還有兩個七、八歲的小丫頭,嘴里咋咋呼呼的,正騎著一頭大公鹿玩呢,小臉上都汗津津的。
鹿群這是又來吃大戶了?
劉青山笑瞇瞇地望著眼前的景象,不僅不心疼,反倒一臉欣慰。
這月份,草木已經萌發,鹿群已經可以覓食,結果卻還是巴巴地跑來吃鹽巴,證明它們已經形成習慣,肯定跑不掉的。
“哥!”
小老四揮舞著小手,從梅花鹿身上出溜下來,噔噔噔跑到近前,小嘴叭叭地說著:
“哥,大鹿鹿的鹿角掉啦!”
劉青山這才注意到,鹿群中的那些公鹿,頭上都光禿禿的,難怪瞧上去不像原來那么威風呢。
山杏也一起跑過來:“哥,大鹿鹿腦袋上鼓出兩個小包兒,很快就能長出新角對不對?”
“哈哈,還是咱們家山杏聰明。”
劉青山摸摸小家伙的西瓜頭,沒人跟她們講鹿角的事,這些都是兩個小丫頭自己觀察到的。
而梅花鹿新長出來的嫩角,再沒有徹底骨化之前,不就是鹿茸嗎?
“哇,兩位小妹妹,你們好厲害!”
一陣半生不熟的普通話傳過來,是藤田佳美,滿眼羨慕地望著老四老五,還揚揚手里的相機說:
“我可以給你們拍照片,騎著梅花鹿的照片,然后,你們也能讓我騎一下鹿嗎?”
在島國那邊,也有梅花鹿的亞種,而且保護得很好,即便梅花鹿在大街上溜達,也沒人傷害。
不過像這種騎梅花鹿的經歷,藤田佳美還是沒有體驗過。
所以她決定誘惑一下這兩個小女孩,她知道這邊的國情,照相是一件很困難的事,很少有人能拒絕。
小老四眨眨大眼睛:“大姐姐,我哥早就給我們照過騎鹿的照片啦!”
說完,她還好奇地望著藤田佳美:“大姐姐,你是外國人嗎?”
看到對方點頭,就一臉不解:“可是,外國人為什么和我們長得一樣呢?”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
而且劉青山也不想聽他們的答案,于是伸手扒拉一下老四的天線辮子:“領著姐姐騎鹿去吧,小心點。”
藤田佳美興高采烈地照了幾張相,然后鹿群就踏著夕陽的余暉,向著大山的方向走去。
走出一段,就撒開四蹄,奔跑起來。
金燦燦的夕陽,剛透出綠意的原野,自由的鹿群,共同組成了一副絕美的畫面。
“真美!”
藤田佳美嘴里喃喃著,眼前的景象,令她迷醉不已。
就連整天忙于公務的胡領導等人,心情也一下子放松下來。
偏偏在這個時候,響起了一個尖利的女聲,是那位女助理,不知道嘴里大聲嚷嚷著什么。
大伙忽然都有一種從美夢中被驚醒的感覺,詫異地望著那位女助理。
楊翻譯還是比較盡職的,把對方的話給翻譯過來:
“川島女士說,為什么不打一頭鹿,藤田先生很喜歡吃烤鹿肉的,而且在你們國家,是不保護野生動物的,打了也不犯法。”
烤鹿肉?
這話實在是大煞風景,就連藤田正一,剛才都沒說出這種話。
而藤田佳美,更是瞪了那位女助理好幾眼。
小老四終于忍不住,伸出手指,斜上方指向那位川島助理,嘴里帶著哭腔:
“你要吃大鹿鹿,你是壞人!”
好人和壞人,這是小孩子給人貼的標簽,平時可能會顯得幼稚可笑,可是此時此刻,在場的人,卻沒有人覺得這是孩童的幼稚。
因為剛才,他們心里也是這么想的!
劉青山一瞧小老四要掉金豆豆,也不免有些氣惱,彎腰將小家伙抱在懷里,嘴里輕聲安慰著:
“別哭,哥哥在這呢,沒有人能傷害大鹿鹿。”
說完,她又轉向那位女助理:“女士,請為你剛才的言論,向我的妹妹道歉,否則,這里不歡迎你。”
搞得楊翻譯都是一愣:這樣對待外商,不好吧?
“楊翻譯,請照直翻譯,不要打埋伏。”
鄭紅旗目光炯炯,他就是在這里過的春節,跟劉家人的關系自不必說。
就算拋開私人的關系,方才劉青山的話,也令他端正了對待外商的態度:不卑不亢,平等相待。
既然說錯話,那么就應該道歉。
在聽了翻譯的話之后,那位女助理立刻一臉怒容,即便是涂著厚厚的脂粉,也遮不住她臉上的羞憤。
萬萬想不到,在這個貧窮落回的地方,竟然被人給鄙視了。
道歉是不可能道歉的,難道對方還能逼迫她不成?還想不想談生意啦?
來到華夏的這段時間,她也見識了許多人,哪一個不是對她高看一眼。
川島助理抱著手臂,眼神帶著鄙夷,那是有錢人對窮鬼的鄙視,也是先進對落后的蔑視。
剛才溫馨和諧的氣氛,陡然變得劍拔弩張。
這變故來的太快,叫人始料未及,一時間都不知道該如何處理。
胡領導的腦門上,都開始冒汗:搞不好,這個生意要黃。
可是叫他昧著心肝,去逢迎外商,此刻的他,還真做不到。
如果在沒聽到劉青山的那番話之前,或許他還會厚著臉皮,叫自己的同胞退一步。
看到這一幕,劉青山忽然搖搖頭,然后語氣淡然地說道:
“藤田先生,佳美小姐,從你們的同伴身上,我沒有看到尊敬和誠意,如果這位川島助理能代表你們,甚至代表你們的民族,那么我認為,我們沒有合作的必要。”
劉青山并沒有暴跳如雷,也沒有氣急敗壞,仿佛只是在陳述事實。
但越是這樣,話語的殺傷力卻是越大,宛如平地驚雷,震驚了在場所有的人。
任何事情,一旦上升到民族高度,那就決不能小覷。
即便是藤田正一有心偏袒自己的助理,此刻也不得不大聲呵斥:
“川島,請為你自己的言行道歉,不要因為你一個人而玷污我們的國家和民族!”
他的心里,更是罵了不知道多少遍“八格牙路”。
以他高傲的性子,真想拂袖而去,什么合作之類,見鬼去吧。
打女助理的臉,跟打他的臉,又有什么區別?
可是目光掠過那個小女孩身上,尤其是脖子下面掛著的那個吊墜,藤田就強壓下心頭的怒火。
作為上司,藤田這話說得很重,女助理雖然心中有一萬個不甘,也不得不垂下自認為高貴的頭顱,向著劉青山和他懷里的劉彩鳳鞠躬。
小老四還很認真地眨眨大眼睛:“我接受你的道歉,知錯就改,還是好孩子。”
大伙有點忍不住想笑,但還是努力地忍住。
劉青山也把小家伙放到地上,然后瞥了楊紅纓一眼,意思不言而喻:
老姐,你教得不錯嘛,老四都會生搬硬套了。
一場風波,看似消于無形,但是在每個人心中,都留下不同的感受。
幾位官員感觸最深,或許他們以后再招待外賓,會擺正心態吧?
而作為日商的負責人,藤田正一先生似乎很是大度,并沒有在意剛才的事。
在征得了同意之后,甚至還抱了小老四一會,并且從藤田佳美那要來巧克力,很快就把老四哄得眉開眼笑。
胡領導等人,則暗中松了一口氣:這位藤田先生看起來嚴肅,想不到素質這么高,比他的那位女助理,強太多嘍。
可是劉青山卻不這么看,因為他注意到,藤田正一的目光,總是若有若無地盯著小老四脖子下面露出來的吊墜。
以他的閱歷,當然能瞧出來,對方眼睛里面所隱含的情緒,那是一種叫做“貪婪”的東西。
老四的掛墜,是啞巴爺爺送的,家里人都有份兒,所以劉青山也沒太在意。
但是藤田正一的目光,卻引起了劉青山的警覺:難道是什么了不得的寶貝,才引得這家伙的窺視?
請:m.99m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