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辦完張桿子的婚事,算是解決了一個老大難的問題。
村民們就又開始忙活起來,編好的幾個勞動組,各干各的一灘事。
新建大棚和開墾稻田,自然是最重要的兩件大事。
所以劉青山前往春城的行程,還得耽誤幾天。
畢竟,農時不等人啊。
建設大棚,大伙已經有了經驗,由大頭主持,穩步進行著先期的平整土地等工作。
至于骨架之類的,還在等王教授那邊的消息,劉青山覺得,最好是一步到位,采用鋼骨架比較好。
大棚這邊不用他操心,所以這幾天,他主要跟著張隊長他們,為改建水田的事忙碌著。
時間已經是三月下旬,氣溫明顯回升,白天已經是零上十多度。
草木也悄然萌發,遠遠望去,柳條叢已經耐不住寂寞,率先穿起鵝黃的長裙。
草甸子上,也有了一些新綠,生機勃勃的春天,終于邁著輕盈的步伐來到北國大地。
“青山,這邊的草甸子,啥用沒有,干脆都開墾成稻田算了,還省得占用原來的耕地。”
張隊長指著前方一望無際的草甸子說著。
旁邊的車老板子也連連點頭:“我看行,甸子本來就洼,旱田根本種不了,但是改成水田正合適。”
“嗯,這草甸子也沒人管,隨便開。”
大伙也都紛紛支持,在他們想來,既然有現成的荒地,何必還占用原有的耕地呢,多打點糧食不好嗎?
傳統的農民,土地觀念最強。
只要有荒地,就恨不得全都開墾成良田,他們是真的餓怕了,窮怕了。
濕地,必須保護,但是現在,劉青山卻找不出依據,來說服這些鄉親。
因為等到上面意識到這個問題之后,都破壞得差不多了,才想起來保護,已經晚了。
劉青山不做聲,只是望著草甸子出神。
天空中,不時有早歸的水鳥,一群群掠過,給這片沼澤地,平添幾分生機。
“嘎嘎嘎!”
這是野鴨子們歡快的叫聲。
“嘔嘔嘔!”
這是各種小沙鷗興奮的鳴叫。
“嘎嘎嘎!”
南面的天空,排成人字形的大雁,也漸漸降低飛行高度,降落到蘆葦蕩中。
笑容漸漸浮上劉青山的臉龐:“聽,它們叫得多高興,是啊,回家啦,誰不高興呢?”
周圍的人卻有些摸不著頭腦:年年開春,不都是這樣嗎?
但是他們并不知道,眼前這些候鳥北歸的畫面,幾十年后,他們這里就再也看不到嘍。
就在大伙驚愕的目光中,劉青山忽然張開雙臂,似乎要擁抱前方無盡的原野。
低沉而又蒼涼的歌聲,從他口中響起:
“鴻雁向南方,飛過蘆葦蕩,天蒼蒼,雁何往,心中是北方家鄉…”
所謂家鄉,就是生養的地方,候鳥在北方繁殖,所以這里就是它們的家鄉。
村民都是第一次聽到這首歌,一時間都有些入神。
只有二彪子若有所思:家鄉,要是家鄉都被開墾成稻田,何以為家?
猛然間,他明白了劉青山的心思。
等到一曲歌罷之后,不等劉青山開口,二彪子就轉回身,指向村子西面那些已經被開墾的土地說:
“這些都是二洼地,產量也不高,還是把這些改造成水田吧。”
想想他又補充道:“取水也方便,甸子里面可以引水,而且距離小松江也不遠。”
“可是…”
張隊長還想說點什么。
劉青山卻開口道:“這草甸子,咱們還是給子孫后代留著吧,也叫他們能聽到野鴨子叫;能親眼看到天空中,排著人字形的大雁,而不是只能從書上讀到這樣的文字,這樣不好嗎?”
聽了這話,于是大伙不再做聲,再沒有人提開墾草甸子的事。
眾人兜了一圈,開始往村子方向轉,遠遠的看到一群小娃子,拎著小筐,在田野里挖野菜。
“哥!”
伴著兩聲親切的呼喚,老四老五氣喘吁吁地跑過來。
“哥,看看我挖的婆婆丁。”
“哥,這是我挖的薺薺菜。”
兩個小丫頭搶著匯報。
劉青山愛撫地摸摸她們的小腦瓜:“彩鳳和山杏真能干,中午回家,叫娘炸點雞蛋醬,品嘗一下你們的勞動果實。”
兩個小丫頭一起點頭,然后又噔噔噔的跑回去,和小伙伴們匯聚到一起。
“嘿嘿,是得吃點婆婆丁,開春發火,俺這牙床子都腫了。”
張隊長也咂咂嘴,這段時間千頭萬緒的,比較忙活人。
劉青山也嘿嘿兩聲:“就像這草甸子,要是都開成田地,咱們還上哪挖野菜,上哪去放牛呢?”
大伙朝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一大群醒目的黑白花奶牛,正慢悠悠地向這邊移動過來。
“對,是這個理兒,還是青山有見識。”
張隊長嘴里贊了一聲,心態也平和下來,剛才還有點想不通,現在好像有點明白了。
一行人繼續走,前面經過一片柳條叢,只見一群男娃子,在這探頭探腦的,看到有人過來,立刻打著手勢,叫他們繞道。
“這幫野小子,肯定又在條叢里打鳥呢!”
車老板子嘴里嘟囔一聲,就準備繞開。
不料,劉青山卻和二彪子,徑直走了過去。
“哈哈,到底是半大小子,玩兒心比較大。”
車老板子忍不住搖頭笑笑,打鳥這種事,別說小孩子了,村里的大人們要是閑了,也會腰里掛著一串夾子,出來溜達一圈。
很少會空手而歸的,打幾只山鳥,回家打打牙祭,在這個很少吃肉的年代,可是極大的誘惑。
就像是柳條叢里面的串雞,傻的很,眼瞅著身邊的夾子將同類夾住,它們也不知道躲避,還傻乎乎地去啄食那些當誘餌的小蟲,然后一排排地被夾子拍住。
要是大夾子,還能打到油拉罐子之類的,那簡直要美出鼻涕泡。
油拉罐子這名字可不是白叫的,香得叫你恨不得把舌頭咬下來。
“青山哥,你和彪子哥領著俺們打鳥唄。”
等劉青山他們倆走近了,小娃子們還出聲邀請。
這幾個都是十三四歲的,在公社上小學或者初中。
像二牤子他們那些年齡太小的,只能跟著瞎哄哄,到時候能得個鳥腿兒啥的,就樂得屁顛屁顛的。
劉青山瞧瞧這幾個少年,腰上都拴著一溜鳥夾子。
這年月農村的男孩子,誰還沒幾盤夾子,大都是自己用鐵絲做的。
至于誘餌,一般都是白色的秸稈蟲。
就是現在這月份,大人們整地的時候,要把田里割完苞米和高粱剩下的茬子刨回來。
小娃子們就從里面扒出來一只只白色的小蟲子,然后裝到塑料小瓶里。
等到下夾子的時候,在夾子的消息兒位置拴上一只小蟲,小蟲還是活的,來回蠕動,吸引鳥雀來啄食。
然后就會觸碰到消息兒,夾子啪的一下,迅速合攏,就把鳥給夾住。
事先下好夾子,然后一大群孩子就開始遛鳥。
這個是真的遛鳥,就是把成群的候鳥,趕向埋設夾子的地方。
過上半個小時,就可以去清點收獲了,運氣好的,一天能打十多只,解解饞肯定沒問題。
劉青山小的時候,甚至初中這幾年,也跟小伙伴沒少打山鳥。
尤其是農歷的小滿前后,收獲最大,按照當地的農諺:小滿鳥來全。
但是現在,劉青山卻說什么也不會再做這種事,而且,他還想說服這些村里的小娃子,也都不要再干。
于是他就樂呵呵地說道:“虎子,狗剩,打到沒呢?”
一個虎頭虎腦的少年回道:“青山哥,俺們也剛來,還沒下夾子呢。”
“剛才看到一大群串雞,今天肯定有收獲,到時候給青山哥你送兩只,叫你家彩鳳和山杏嘗嘗。”
這些少年,跟劉青山都挺親的。
這年頭,打到的山鳥也沒那么多講究,基本上就是扔灶坑里燒,燒得黑了巴黢的,吃起來一股焦香。
人家這么親近,劉青山還真不好直接攆人。
他同樣也知道,打鳥這種事,對娃子們的誘惑力有多大,強行阻止的話,只怕會適得其反。
于是劉青山笑著說道:“虎子,狗剩子,以后可千萬別打鳥啦。”
“啥?”
幾個少年臉色一垮,狗剩子嘴里還爭辯著:“青山哥,串雞吃起來很香的。”
劉青山知道,現在給這些小家伙普及什么保護鳥類的知識,屁用沒有,什么都頂不住鳥肉對他們的吸引力。
于是他板起臉來,決定嚇唬嚇唬這些少年:
“你們還都不知道啊,報紙上都說了,這些從南方飛過來的候鳥,身上帶著一種病毒,叫禽流感,吃了會死人的!”
幾個少年頓時大驚,狗剩子更是急得眼淚在眼圈里面打轉:
“上個禮拜天,俺還打了兩只紅麻料吃呢!”
搞得劉青山又得安慰他:“沒事,過三天沒反應,就證明沒被傳染,以后記住別吃就行了。”
說完之后,他覺得嚇唬小孩這種事,終歸不是長久之計,看來還得給娃子們找點事兒做。
正好他心里也有一項計劃,準備在春天實施,于是就領著這幾個娃子往村里走,邊走邊說:
“以后再放假的時候,就招呼村里的娃子們,我領著你們都去栽樹。”
這也是劉青山的計劃,每年春秋兩季,大搞植樹造林,綠水青山,嘴里說說是不成的,還得靠雙手去創造。
狗剩子這會兒也不害怕了,嘴里興沖沖地說著:
“青山哥,上幾天看電視,俺還看到城里的孩子,在植樹節那天,去郊區植樹,還受到表揚呢,可光榮啦!”
劉青山拍拍他的小肩膀:“對,植樹最光榮。”
狗剩子差點美出鼻涕泡,用手背在鼻子下面使勁擦了一下:
“青山哥,咱們多種樹,然后就能引來更多的山鳥,等到明年沒有你說的那個什么病毒了,就能打更多鳥吃!”
對呀,其他少年也都眼睛一亮,望向劉青山的眼光都多了幾分崇拜,仿佛在說:還是青山哥最厲害!
我是這個意思嗎?
劉青山也不由抓抓后腦勺,望著這些雀躍的少年,心里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行,你們有本事,就種樹把鳳凰引來,能抓到算你們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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