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要不你打電話幫忙問問?”
老支書也急著買電視,再不買的話,他那兩個孫子就要大鬧天宮,他這個家里的玉皇大帝都快鎮不住嘍。
劉青山當然也想給大伙幫這個忙,一來是能豐富村民的生活,二來也能緩解一下爺爺家里的壓力。
天天擠一屋子看電視,這種體驗,一天兩天還行,時間長了,是個人都會膩歪。
于是他二話不說,就用村里的電話,給縣里商業局的周局長打過去。
等那邊找來周局長接電話,聽到劉青山要買幾臺電視機,周局長自然是滿口答應。
幾張電視票,對他來說,再輕松不過。
但是對于夾皮溝的村民來說,就是了不得的大事,大伙都紛紛豎起大拇指,直夸劉青山有本事。
于是就定下了調子,明天開著大解放,集體去縣城購買電視機。
隊部里的人,也終于散了,大伙臉上帶著微笑,兜里裝著鈔票,感覺走路都有點輕飄飄。
等劉青山回到家,天早就黑了,當院里,燈籠桿上的燈籠,把院子照得亮堂堂的。
只見爺爺和王爺爺這倆老頭兒,正在當院燎豬頭呢,老四老五也蹲在旁邊,跟著忙活或者跟著添亂。
劉士奎架了幾塊磚頭,里面燒著木頭,將豬頭和豬爪擺在磚頭上面,用火燎得黑黢黢的。
院子里,飄著一股淡淡的焦香。
“爺,啃完豬爪,別忘了把嘎拉哈給俺們留著啊。”
小老四已經開始惦記大豬蹄子里面的大嘎拉哈,那個頭比羊拐大很多,也有別的玩法。
劉青山隨手抄起爐鉤子,勾住豬鼻子,幫著給豬頭翻了個,
豬頭表面,吱吱冒著油花兒,等燎完之后,再放到溫水里浸泡,用刀子把表面焦黑的地方都刮掉一層,去掉油泥味兒,就可以下鍋烀了。
劉青山覺得,這時候的東西好吃,一來是因為不常吃,一年到頭就吃一回,那還不細品才怪呢?
另外一個原因,也跟自己動手有關系,親手弄出來的東西,吃的時候,感覺肯定跟買回來成品不一樣。
今年一共分了三套頭蹄下水,除了留一套過二月二時候吃之外,剩下的兩只大豬頭,八只豬蹄子,兩根兒豬尾巴,都烀上了,一鍋都沒裝下。
其中一只豬頭,爺爺準備制作豬頭燜子,這個絕對是下酒的好菜兒,連王教授,都興致勃勃地跟著上手忙活。
下放的時候,他吃過一回豬頭燜子,至今都念念不忘呢。
劉青山做不好豬頭燜子,所以還得爺爺親自動手。
他將豬頭切成兩半,下鍋烀熟,豬耳朵單獨切下來,還有豬舌頭和豬巧舌,也都單獨撈出來。
豬巧舌就是一小條,其實就是豬的上牙膛子,也就是上顎,都是由脆骨組成的,吃起來嘎吱嘎吱的。
不過這些東西有限,大人又怕小孩子跟著搶,所以就流傳下來不少說辭:
什么吃雞爪子寫不好字啦,什么吃雞頭結婚要下雨啦,吃豬尾巴怕后啦等等,搞得小娃子們都挺郁悶的,啥啥都吃不著呀。
烀熟的豬頭肉撈到盆子里,趁熱去骨,然后外面鋪上干豆腐,再用紗布裹得嚴嚴實實的,卷成肉筒。
裹完的肉筒,上面還要用重物壓著,這樣慢慢的,就可以把多余的油脂壓出去,吃起來才不膩。
要整整壓一宿之后,豬頭肉才能徹底凝結成一體,彈性十足,蘸點蒜泥,吃起來口感勁道,香而不膩。
幫著爺爺把豬頭豬爪烀到鍋里,劉青山這才進屋,把幾沓錢掏出來,然后開始分派。
“大姐,這是你賣白條雞的錢。”
“這是師父的錢,媽,你先給存著。”
“這是咱家分紅的錢,媽,先放你那。”
“這是老姐的分紅錢,媽,也先放你那!”
“等等!”
楊紅纓沖到劉青山面前,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瞪著他:“三鳳兒,我的錢就不用存到干娘這里了吧?”
劉青山眨巴兩下眼睛,不緊不慢地說道:“你跟俺大姐不一樣,她已經成家了,你還沒出嫁,按照咱們這的規矩,沒出嫁的閨女,賺錢必須上繳。”
林芝也知道三鳳這是跟楊紅纓開玩笑呢,于是就把屬于她的分紅,給遞了過去。
楊紅纓仔細數了數,竟然也有五百多,立即樂得眉開眼笑:
“青山,村里誰會木匠活啊,正好現在放寒假,學校不上課,可以打一些課桌椅,工錢料錢我來出。”
這老姐還真大氣,劉青山朝她豎豎大拇指:“老姐,這個不用你操心,老支書已經安排張撇子他們家做,錢從合作社的公共積累里面出。”
跟著,他又呵呵兩聲:“老姐,這錢啊,還是留著自己做嫁妝吧。”
很顯然,說這話就是欠收拾了,看到楊紅纓張牙舞爪的要動手,劉青山連忙又抄起一沓錢:“山杏,這是你的分紅錢。”
等山杏接過一沓子大團結,有點傻了眼:“哥,我的儲錢罐,好像裝不下啊!”
旁邊的老四眼睛一亮:“沒事,分我一半,裝我那個罐子里,山杏你記清楚數兒就行。”
看著倆小丫頭,你一張我一張的在那分錢,劉青山的嘴角,也不由得微微上翹。
第二天早上,已經是臘月二十九,早上吃的是豆包饅頭,還有苞米碴水飯。
桌上除了小咸菜之外,還有一盤晶瑩剔透的豬頭悶子了。
爺爺還叫山杏燙了一壺酒,跟王教授捏著小酒盅,夾一片顫巍巍的豬頭燜子,抿一小口燒酒,老哥倆臉上紅撲撲的,這小日子過的,美滋滋。
劉青山也吃了幾片豬頭燜子,爺爺的手藝確實不錯,豬頭燜子里面多余的油脂都壓出去,肥而不膩,真香!
沒等他吃完飯呢,就有人找上門來,招呼他去縣里買電視機。
等到了隊部,大解放已經發動了,車斗上都坐滿了人。
除了購買電視機的人家之外,也有人準備去縣里采購其它物品的。
劉青山也把他那輛吉普車發動著,兩輛車一前一后,緩緩離開夾皮溝,直奔碧水縣。
到了縣城,把車直接在酒廠停好,人們各自散去,就剩下買電視的沒走。
劉青山先給酒廠的大老李扔下一小筐雞蛋,然后就開著吉普車,去商業局的老周那里去取電視票。
同樣留下一小筐雞蛋,這才又返回酒廠,帶領著村民,急匆匆地奔赴縣里面的五金交電商店,電視票是這個商店的。
把電視票交給張隊長,他又駕車去了縣政府,準備給鄭紅旗也留一籃子雞蛋。
畢竟這個月份,雞蛋算是新鮮玩意,普通的小雞都還歇窩呢,怎么也得出了正月,才陸續開始下蛋。
就算有錢,也沒地方買去。
到門口一問老孫頭,才知道政府這邊也已經放假,除了值班的領導還在崗。
“那鄭縣長是回家過年啦?”
劉青山又追問一句,他知道鄭紅旗不是本地人,具體是哪的人,沒聊過這個問題,他也不知道。
老孫頭想了想說:“好像還在招待所呢,你過去看看吧,人家縣長的事兒,還能向我匯報啊?”
“您老不是專門管縣長和書記嗎,你要是不給開門,他們也進不來這院兒。”
劉青山跟老爺子開了一句玩笑,在對方的笑罵聲中,又去了招待所。
他也算是這里的熟客了,找了個服務員一問,說是鄭縣長沒走,好像也不準備回家過年。
不應該啊,你縣長一心撲在工作上,還有的說,可是你不是還有個妹妹嗎?
帶著疑惑的劉青山,敲開了鄭紅旗的房門,就跟鄭小小那個房間挨著。
開門的就是鄭小小,看到提著雞蛋籃子的劉青山,她明顯一愣:“倔…你怎么來啦?”
正坐在床上看報紙的鄭紅旗也站起身,笑著迎了上來:“是青山來了,歡迎歡迎。”
然后他又埋怨妹妹:“小小,你同學來了,還不趕緊請客人進屋,對了,你剛才想說倔什么?”
鄭小小忽閃了兩下大眼睛:“覺得很意外嘛,劉青山同學,請進。”
覺得哪里不太對勁的劉青山抓了抓頭,也沒多想,進屋之后,把籃子放在地上:
“這是我大姐養的蛋雞,開始下蛋了,給鄭縣長嘗嘗。”
鄭紅旗嘴里笑了兩聲:“青山,私下里就不要叫縣長了,叫我鄭大哥或者紅旗哥都行。”
兩個人聊天的時候,鄭小小洗了幾個國光蘋果拿過來。
這時候的蘋果,也就國光、黃元帥等寥寥幾種。
劉青山當然不客氣,拿起一個就啃起來,味道酸酸甜甜的,很不錯。
最主要的是,這時候的蘋果不打蠟啥的,吃著放心啊。
閑聊一陣,劉青山也就順勢叫起了鄭大哥。
或許是要過年了吧,鄭紅旗的心情比較復雜,想找人傾訴,所以跟劉青山說了不少,其中很多都是家里的情況。
劉青山也終于了解到,鄭紅旗也是首都人,家里的長輩在那段特殊時期,都含冤而終了。
這種事,在當下并不少見,劉青山也不好說什么,只能寬慰了一句:“鄭大哥,我們的心應該永遠向往著未來,不是嗎?”
鄭紅旗望著眼前這個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間的小家伙,卻仿佛面對著多年的老朋友一般,心結似乎一下子都釋懷許多。
于是他點了點頭,轉移了話題:“青山,聽小小說,你期末考試成績是年級第一,有時間可得幫忙輔導一下她啊。”
鄭紅旗看到妹妹悄悄地皺鼻子扮鬼臉,心中更是大樂。
他太了解自己的這個妹妹,在學習上,一貫要強,這次考了第二名,就是被眼前這個青年給壓了一頭,心里肯定是不肯服輸的。
“鄭大哥,俺這是湊巧考了次第一,算不得數的。”
劉青山嘴里當然要謙虛兩句,看到一旁的鄭小小鼓著腮幫,就忍不住又想逗逗她:
“小小同學,下學期你努力努力,肯定就能超過俺嘍。”
鄭小小噌一下站起來,那模樣似乎就要爆發。
不過她又忽然嘻嘻一笑,把白嫩的小手伸到劉青山面前:
“劉青山同學,好像你還欠我十二塊錢學費呢,都半年了,利息什么的,是不是都要好好算算?”
這回輪到劉青山傻了眼。
他來的時候也不準備買什么東西,所以兜里真沒揣錢。
不行,以后兜里一定要帶錢,被人追債也很尷尬的好不好?
猛然間,劉青山腦子里靈光一閃:“鄭大哥,小小同學,要不你們去俺家過年吧,正好俺也順便把欠債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