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忙了好幾天,地里的莊稼,也大多收了回來,堆在場院里,等著打場,大伙也總算是緩了一口氣。
這幾天,最辛苦的是劉青山,白天下地干活,晚上還得跟二姐一起學習。
劉銀鳳是非常認真刻苦的好學生,瞧著弟弟發回來的教科書,新嶄嶄的居然連翻都沒翻,立刻就怒了,天天晚上都監督他看書學習,背誦那些需要死記硬背的科目。
這也怪劉青山,天天東跑西顛的,忘了自己還是一個學生,書本上都快落灰了。
還好這天一大早,老板叔趕著馬車,叫劉青山去公社,后邊還跟著一輛馬車,趕車的是大張羅,他們是去糧庫拉豆餅的。
這不是那天公社的孫書記領著不少人來夾皮溝嘛,一高興,就幫著批了三千斤豆餅做豬飼料,也算是另外一種形式的獎勵吧。
豆餅就是大豆榨完油之后,剩下的殘渣,壓制成一塊塊大圓餅,直徑有半米,這東西香噴噴的,摻到豬飼料里,絕對下貨。
別說豬了,前些年鬧饑荒挨餓的時候,人都吃不上這個。
總算是解放嘍!
劉青山噌一下跳到馬車上,隨后又聽到嗖的一聲響,飛來一本書,砸進他的懷里。
這是后邊跟出來的劉銀鳳扔過來的:“三鳳兒,路上別忘了背書,回來就考你。”
二姐呀,你這是想叫俺讀成書呆子是吧?
劉青山也只能在心里一聲嘆息,不過去公社的路上,還是專心致志地背著書。
他的自制力,當然不是那些半大小子可以比的,前段時間主要是忙活忘了,這以后,他決定每天晚上,都抽出來一兩個小時的時間看書復習。
先去公社院里,找孫書記要批條,臨走的時候,孫書記還悄悄塞給劉青山兩張紙票兒。
出門之后他打開一瞧,上面蓋著供銷社的印章,還有幾個字:憑票免費領取月餅貳斤。
月餅?
劉青山想了想,問前面趕車的老板叔:“明天是八月節了吧?”
當地把中秋節叫八月節,端午節叫五月節。
“好像是吧,都忙活忘了。”
老板叔順口答著,其實也不是真的忙忘了,大人不記著,小孩還惦記呢,不惦記別的,還惦記著過節能吃點好吃的呢。
中秋節,哪怕吃塊月餅也好啊。
主要是今年的小麥都沒賣到糧庫,沒換回錢來,家里原本那點活動錢兒,又全都入股合作社,大伙手里沒錢,也就刻意選擇了遺忘。
年節好過,平常日子難熬啊。
“這大過節的,咋的也得叫大伙吃塊月餅,應應節啊。”
劉青山嘴里念叨著,叫老板叔先去供銷社,看看有沒有月餅賣。
老板叔也直撓頭:“青山啊,咱們的貸款都快花光啦,還是勒緊褲腰帶,過兩年苦日子吧。”
“娃子們都盼著這個呢。”劉青山最懂那些小娃子們的心思,因為他家有個小老四啊。
車老板子也想想家里最小的那倆丫頭,等明天晚上,可憐巴巴地伸著小手,朝他要月餅,而他…
想著想著,他也不由得心里一酸:“成,先看看去!”
供銷社里,肯定是有月餅賣的,最便宜的一塊四一斤,五個頭兒的,用黃油紙包著,系著紙繩。
透過油汪汪的黃紙,都能嗅到里面傳出來的香味兒。
高級一點還有紙盒的,上面印著嫦娥奔月啥的,這個價格也要貴一些:兩塊錢一盒。
劉青山算計了一下,整個夾皮溝的村民,將近二百口,就買二百塊月餅好了,怎么也得人手一塊。
于是他朝售貨員說道:“同志,給俺們開票,四十斤月餅。”
柜臺旁的售貨員并沒有被四十斤這個數量給嚇到,又不是買她家的,所以依舊是懶洋洋的:“要四十斤糧票,你們有嗎?”
這個還真沒有,今年還沒交公糧呢,自然也就沒配發糧票。
“沒糧票買什么月餅,不賣不賣!”
售貨員嘟囔一聲,就不再搭理劉青山他們三人,自顧低頭織毛衣。
這就沒法子了,就算你加錢,人家也不會賣你的。
劉青山手頭上,倒是有孫書記給的四斤月餅票,可是也不能領啊,就他提著四斤明晃晃的月餅回去,大伙怎么看?
三個人頗為失望地離開供銷社,只能先去糧庫,把豆餅給領了吧。
這個倒是挺順利的,一大塊一大塊金燦燦的豆餅搬上馬車,好家伙,每一塊,都有下水道蓋子那么大。
老板叔當場就樂了:“沒有月餅,回去叫那幫小兔崽啃豆餅,一塊大豆餅,夠他們啃到來年八月十五的啦!”
這玩笑一點都不好笑,甚至叫劉青山還有點心酸。
兩輛大馬車上邊,都高高地擺放好一摞摞的大豆餅,再用繩子捆扎一下,就呱嗒呱嗒地出了糧庫大門。
“月餅,賣月餅嘍!”
路邊傳來一個吆喝聲,劉青山還以為自己想月餅想瘋了,出現幻覺,因為這聲音實在是不大,好像故意壓著嗓子似的。
他向路兩邊東張西望,還真發現在獸醫院的墻根兒那,蹲著個人,懷里抱著個紙殼箱子,眼睛賊溜溜地四下踅摸著,擺出一副隨時準備跑路的模樣。
劉青山嗖一下跳下車,緊跑過去,結果那個家伙也貓著腰,抱著箱子撒腿就跑。
“嗨,俺們是買月餅的,你跑啥?”
劉青山嘴里吆喝了一嗓子,賣月餅就大大方方賣唄,咋還跟做賊似的。
那人聞聲停下腳步,回頭打量一下,看到馬車以及車上拉的貨物,這才放心不少,訕笑著說道:
“小兄弟,沒法子啊,這些日子管得嚴。”
想想現階段的大環境,劉青山也恍然大悟,于是過去瞧瞧,紙殼箱子里裝的還真是月餅。
而且看樣子,用的還是有些年頭的老月餅模子,月餅表面的圖案和文字,都顯得十分古樸,于是他隨口詢問:“俺掰一塊看看中不?”
“行啊,自個家烤的,你們嘗一塊都沒關系。”
那人也挺爽氣,直接掰了一塊月餅,分成三份,這一掰開,香味立刻就散發出來。
看了看,餡料里面的芝麻花生之類的很足,還有色彩鮮艷的青紅絲呢,比供銷社賣的,一點不差。
劉青山嘗了一口,挺香的,于是問道:“你這月餅咋賣的?”
那人四下張望一眼:“一塊五一斤,不要糧票,零賣的話,四毛錢一塊。”
不要糧票,價錢跟供銷社也差不多,劉青山當場拍板:“你這箱子里多少塊,俺們包圓啦!”
“包圓啦?!”
那人也吃了一驚,然后臉上露出狂喜之色,這一箱子五十塊呢,就算有人買,也就是買上三五塊,頂多買二斤就撐死了。
“這還不夠分呢,你家還有沒有存貨?”
劉青山拍了一下那人的肩膀,才叫他回過神,然后連連點頭:“有有有,你們一共需要多少?”
“二百塊吧,你看俺們買這么多,能不能給批發價?”
“好,那就給你們一塊三一斤,比供銷社還便宜呢!”
就這樣,等劉青山他們重新繞到公社的主路之后,馬車上就多了四個紙箱子。
老板叔和大張羅,這會兒也都樂得合不攏嘴,大鞭子都甩得格外來勁。
這下好啦,回去之后,對家里的娃子,算是有個交代。
大人吃不吃的,都沒啥說的,為人父母,看著孩子們高興,就是他們最高興的事兒。
正好順路,劉青山就又跑了一趟郵電局,還真有大姐夫的一封信,以及一個沉甸甸的包裹。
跟郵電局里面的人都混熟了,而且劉青山來的時候,就朝高文學要了手戳,所以順順當當把東西領出來。
大張羅一瞧他拎著的大包裹,立刻就嚷嚷起來:“唉呀媽呀,又是文學的稿費,這得多少錢啊?”
劉青山眨巴眨巴眼睛,也樂了:“俺也想是稿費啊,不過估摸著是雜志社給郵寄的樣書。”
老板叔也撫撫胸口:“這要都是錢,俺可不敢拉,必須找一個連的民兵,幫著押送回去。”
三人大笑,剛要圍上來瞧熱鬧的人群,也隨即散了,全都圍到另外一輛大馬車那瞧熱鬧。
劉青山眼尖,瞧見那邊好像是賣肉的,于是也湊了過去。
嘿,還真是賣肉的,不過賣的不是豬肉,而是牛肉。
原來這伙人是向前大隊的,家里的牛偷吃黃豆脹死了,這才跟公社打了招呼,宰了賣肉。
要是正常情況下,不經過公社批準,是不可以隨便宰殺耕牛的。
圍著看熱鬧的人挺多,但是買肉的人少,大張羅嘴里也有些失望地嘮叨著:“牛肉太瘦,沒油水。”
這話其實也就代表了大伙的心聲,雖然牛肉賣八毛錢一斤,比正常價便宜多了,但還是賣不動。
牛肉啊!
劉青山倆眼唰唰冒光,這年頭,想吃牛羊肉可不容易,平時根本就看不著影兒,這好不容易碰上了,當然不能錯過。
于是他興沖沖說道:“老板叔,張羅叔,咱們村里每家再買二斤牛肉,過節了,怎么也得吃頓餃子!”
那兩個一聽,一起搖頭,雖然他們也饞,可是沒這么過日子的,本來拉著一腚饑荒呢,還大吃二喝的,那會叫外村人笑掉大牙的。
“放心吧,等大棚里的蔬菜賣出去,咱們就有錢啦!”
劉青山安慰那老哥倆一句,然后就擠到賣肉的馬車跟前:“給俺割六十斤肉,要肋條胸口啥的,肥一點!”
“好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