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啪啪…”
上海市舶司的庫房里,專門開辟出一片區域,提供給朝廷審查人員辦公。算盤聲噼里啪啦,不斷有人拿著賬簿走來走去。
隔壁一間辦公室內,市舶司的一二把手都在。相比起明朝的從五品、從六品,大同新朝的市舶司提舉和副提舉,官品分別為正五品和正六品,而省級海關單位的主管則為從四品。
來自督察院的曹本淑,笑著對市舶司官員說“二位不必緊張,我們不會亂抓人的。市舶司若有公務要辦,二位盡可先去辦公,沒必要留在這里陪我們。”
市舶司提舉汪采賠笑道∶“公務雖忙,但還是能擠出時間的。諸位遠道而來,市舶司怎也要盡地主之誼,今晚下官在望海樓略備了酒席。上海是小地方,肯定比不得南京,各位御史還請將就一下。“喝酒就算了,先查完賬再說,”曹本淑看向旁邊的財部和銀行官員,“兩位意下如何來自財部的周守愚笑道“曹御史說了算。”
汪采見這些人不肯賞臉,于是又拉關系套近乎“曹御史以前也大同社員吧下官不才,也在徐先生(徐穎)手下做過背劍士子。
“那咱們以前還是同僚,”曹本淑問道,“閣下怎又來市舶司做事了”
汪采說道∶“朝廷收復江蘇之后,很多兄弟都轉行了。下官以前是秀才,算賬的本事還行,先是轉到銀行做事。這沒過多久,遇到上海建港開阜,就調到上海市舶司做末流小官。’
曹本淑笑道“不錯啊,這末流小官,已經做到正五品了。一直在上海做就沒有調去別的地方”“調到寧波干了三年,這不又調回來了”汪采笑著說。
曹本淑當然知道汪采的底細,這貨原籍山東,為避戰亂舉家逃到徐州,如今全家已經遷回原籍。汪采繼續在那兒套近乎,曹本淑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
一直到了傍晚,財部和銀行的會計進來“今日所查賬目都沒問題,估計全部查完也沒問題,畢竟每年都要查一遍的,有問題早就被發現了。
曹本淑立即起身“市舶司不必查了,明天去上海通課司。我已告知上海縣商科、財科配合,讓他們封存上海各商社的賬目。到了通課司,一筆一筆慢慢對交易記錄。還有,市舶司的賬冊也封存好,別一不小心又失火了。”
從宋代到明初,中國采用單式記賬法。
隨著商業繁榮,明中期出現了“三腳賬”,這是一種從單式到復式的過渡型記賬法。到了明末,“三腳賬”發展為“龍門賬”,屬于一種比較粗糙的復式記賬法。
隨著趙瀚推廣阿拉伯數字,推廣新式數學方法,再加上商業貿易大興,這幾年終于出現了“四腳賬”。它是比較成熟的復式記賬法,相比幾百年后的記賬方法,肯定還是有很多缺陷的,但基本原理已經一模一模。
兩年前,朝廷頒布法令,所有政府機構和民間商社,必須盡快采用“四腳賬”。只有一年的學習時間,民間公司的會計,如果一年之內學不會,那就等學會了再開門做生意。
反正對會計的要求是越來越高了,很多中學畢業生,對考取吏員沒把握,干脆跑去各種公司當會計。當然,也有不少做律師的,民間俗稱訟棍。整個南方地區,訴訟之風越來越盛,動輒就要打官司,這倒是跟明代一脈相承。
龍門賬和四腳賬,這兩種復式記賬法,非常利于打商業官司一本本賬冊就是打官司的證據。相比而言,三腳賬和傳統單式記賬法,遇到官司根本說不清,好多可以作為證據的內容沒有記下來。打官司方便,查案當然也方便 七八天之后,上海縣的大法官、提刑官也被叫來,開始審理第一個案子。
曹本淑拿著調查結果問道“王舫何在”“草民在”一個快五十歲的男子回答。曹本淑問“你在昌源號擔任何職”
王舫回答說“草民是昌源號上海分號的大掌柜,總號那邊從四川運貨到上海,草民負責把這些東西賣出去。”
曹本淑點頭贊許∶“你們商號的賬目,跟上海通課司的記錄對得上。這很好,貴商社合法經營、照章納稅,我代表朝廷予以表彰。”
王舫高興道“御史大人謬贊了這是應該的曹本淑臉上的笑容一斂“陸廣何在”“草民在。”一個五十多歲的男子嚇得差點跪下。
曹本淑嘆息道∶“閣下的先祖陸深,不知有多少學者敬仰。凡在翰林院編史的官員,誰人不曉陸子淵的大名甚至可以說,從嘉靖年間到大同新朝,但凡研究史學的讀書人都是陸子淵的徒子徙孫!”陸廣埋首作揖“祖宗薄名,子孫不敢倚仗。”
“不敢倚仗”曹本淑也是讀書人出身,他氣得直接拍案怒吼,“陸子淵要是還活著,非得把你們這些不肖子孫打死不可”陸廣嚇得嘴通跪地。
“站起來,本朝審案不必下跪!”曹本淑吼道陸廣戰戰兢兢站起,可總覺膝蓋發軟,隨時打算再次跪下。
曹本淑說∶“你陸家的福隆號,是昌源號最大的生意客戶。昌源號的賬冊,能跟上海通課司對上,怎就跟陸家的福隆號對不上了”陸廣惶恐不知如何回答。
曹本淑看著手里的案卷,質問道“去年,昌源號總共賣給你們川茶3000斤,你們的賬冊上,怎只買了1800斤川茶剩下1200斤哪去了都被你陸家子弟喝光了不成”陸廣無法回答。
“還有這生絲,去年賣給你們600擔生絲,賬目上怎么只有400擔”曹本淑拍桌子問。嘿通!
陸廣再次跪地,哭喊道“大人饒命,看在…看在……的面子上,悠就繞過陸家這一回吧”“哦,”曹本淑頓時笑起來,“看在誰的面子上,你倒是說清楚啊。”陸廣不敢說話。“說”曹本淑怒吼。
陸廣的聲音細如蚊吶“看在…長公主的面子上。
曹本淑終于徹底怒了“你他媽胡說八道,陸家怎跟長公主扯上關系”
陸廣居然真的詳細解釋說∶“駙馬爺是少湖先生(徐階)的曾侄孫,草民的伯父是少湖先生的孫女婿。草民和駙馬爺同輩.....”
曹本淑頓時被整得無語了,這什么七彎八拐的親戚 憋了半天,曹本淑反問“你怎不說,東吳陸遜是你的祖宗,讓我看在孫權的面子上從輕發落”陸廣嘀咕道“昭侯(陸遜)確實是我家先祖。”
曹本淑也懶得廢話了,直接問∶“說吧,這些賬上不累而飛的貨物,是不是賣去海外了若是賣去海外,又是如何讓市舶司放行的”
陸廣還在嘴硬“都在上海本地散貨了。”
“在上海本地散貨,總得有個去處,”曹木淑說道,“是賣給哪家商號,還是在自己的店鋪賣給百姓你且說出來,我慢慢去查賬。陸廣說“賣給百姓了。”
曹本淑氣得發笑“千里迢迢從四川購買生絲,在上海賣給小老百姓你當我是傻子嗎”陸廣愣了愣,無言以對。
江南就盛產生絲,從四川運貨過來賣,大概就等于從東北運煤去山西。曹本淑說道∶“既然你說不清楚貨物的去處,那就只能判你們陸家走私.......”“大人饒命!”
陸廣連忙喊道“不是走私,陸家沒有走私。這些貨物,是市舶司放行的”通過市舶司出貨,罪名只有偷逃稅款和賄賂官員。而走私嘛,量小流放,量大殺頭曹本淑問道“哪個市舶司官員給你放行的”
陸廣硬著頭皮回答“草民沒有跟市舶司官員接觸,不過…陳副提舉家的二公子,與草民有些來往。每年偷逃的稅款,給陳二公子進獻一成好處。至于市舶司官吏,陳二公子自會去打點。“去陳家抓人”曹本淑當即下令。
上海縣的巡檢兵和警察都被借調,在督察院官員的帶領下,立即乘坐馬車前去抓人。
大概一個小時之后,廉政官回來低聲說∶“陳家父子,畏罪自殺了,書房有大量灰燼,可能是燒毀了什么罪證。燒出的灰已經冷了,可能是半夜或者早晨燒的。’
曹本淑冷笑“好啊,畏罪自殺,真當老子查不下去把市舶司提舉汪采也抓了,日夜讓人看著,別讓這廝也死掉!”
大同朝廷,為了防止官員畏罪自殺,那是有特殊處理方法的。
只要證據確鑿,膽敢畏罪自殺的官員,一個戶口本都要抄家流放。而且,為了防止分家脫罪,十年之內分家出去的也要流放。
這個政策頒布之后,自殺的罪官迅速減少。
畢竟,就算是非議田政的案子,抓了那么多人去流放,也只禍及妻兒而已,父母和兄弟都不會連坐。一旦畏罪自殺,戶口本上的全得擔罪!
曹本淑感覺這次的案子有點大,寧愿全家流放也要自殺,這背后恐怕牽扯到中央某些官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