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秀英,也就是崇禎的田貴妃,終于被允許去街面行走了。
甚至還給她安排了一個宮女,幫忙照顧起居,每個月也能領到例錢。
趙瀚本就比較摳門,田秀英這種前朝遺妃,自然無法享受榮華富貴。她的衣服皆為棉布制品,沒有絲綢不說,還得自己動手縫制。
前不久,田秀英弄到一臺紡車,買棉花來紡織棉紗換錢。
這天一大早,田秀英在女官那里報備,便帶著宮女慧兒出門賣貨。不用沿街叫賣,有專門的店鋪收購,反正就是賺一點辛苦錢。
“賣取燈啰,賣取燈啰!”
一個六七歲的小孩兒,捧著火柴沿街叫賣。
雖然孩童強制讀書,但偏遠鄉村輟學的還是很多。至于城里,官府管得很嚴,還真的很少見到因貧輟學兒童。
窮得孩子沒法讀書?
那你全家都去北方吧,官府提供路費。愿意種地的可以分田,不愿意種地的,北方城市也很缺人。
強制入學年齡,如今被定為八歲,三年小學讀完就是十一歲。成績比較差的,正好可以當學徒,學一門手藝也能找到營生。
眼前這小孩,就屬于學齡前兒童,他捧著火柴過來問:“夫人要買取燈不?”
田秀英見他乖巧伶俐,不禁想到自己的兒子,點頭微笑道:“買二十根。”
賣火柴的小男孩說:“五十根吧,五十根一文錢。”
“那好,就買五十根。”田秀英說道。m.6ZW.NEt
火柴利潤很薄,比火折子還便宜。把松木或者杉木,削成小棍兒,再侵染硫磺,用火刀就能引燃。
南北朝時叫法燭、發燭,北宋時叫引光奴、火寸,元末明初叫發燭、粹兒。到了明代中后期,火柴被定名為取燈。
這玩意兒,在宋代就開始沿街叫賣了。
小孩數了五十一根火柴,用草繩捆著,遞給田秀英說:“多數一根,夫人下回還來買。”
田秀英心情舒暢道:“好,下回還找你。”
小孩笑道:“再過半年,我就要讀書了。過了八歲還不讀書,被官府知道可得受罰。”
“那你今后怕會考狀元。”田秀英說。
小孩笑得更開心:“可不是考狀元的料,我爹說了,等小學畢業,懂得識字算術,就去給張木匠做學徒。我這取燈(火柴),都是張木匠打家具的邊角料,他跟我爹的交情可好了。”
田秀英在皇宮住了十多年,又在南京被軟禁一年,如今特別喜歡市井氣象。
她跟賣火柴的小孩作別,帶著宮女去販賣棉紗,換來些銅錢又給兒子買了塊糖。
就在這時,前方路人扎堆,正在那里指指點點。
田秀英好奇的擠過去,卻見幾個番邦蠻夷,乘坐滑竿前往北城,身后還雇了些力夫搬抬行李。
“嘿嘿,這些洋和尚總算走了,陛下就該把那洋廟也拆除。”
“聽說沒走完咧,洋廟里還留著幾個。”
“走幾個算幾個,就看不得紅眉毛綠眼睛那模樣。”
“你們不曉得,南方又搞出教案,死了不少人呢。陛下這回龍顏大怒,不聽話的洋和尚都得走。”
愿意跟羅馬教廷決裂,繼續留在中國的傳教士,數量大概有兩三成的樣子。
大部分耶穌會士都選擇離開,但菲律賓不能去,那里是多明我會的天下,他們可以選擇去印度。
當然,也有一部分傳教士,選擇前往山西投奔李自成。
至于多明我會、方濟各會,傳教人員全部被驅逐出境,如今正在福建、廣東打包登船。
回到自己的小院,已經有宮女等著。
那是柳如是的宮女,見面就問候行禮:“我家娘子請夫人過去坐會兒。”
“這就去,妹妹稍等。”田秀英回屋逗弄孩子,又拿起竹笛去拜訪柳如是。
這位田貴妃懂騎射,又精通音律,還曉書法繪畫,跟柳如是頗聊得來。
相傳崇禎皇帝的舊衣服,就是田貴妃親手縫補。還會制作飾品,把崇禎珠冠上的珍珠,換成鴉青石鑲嵌上去,比舊有的模樣更加雅致。
她還改造后宮的燈具,改造紫禁城的園林,改造宮女的衣服樣式。
“娘娘萬福!”田秀英屈身行禮道。
谷</span柳如是招手笑道:“快來,快來,偶作一曲,請姐姐品鑒斧正。”
柳如是去年冬天生了,誕下一女。她跟費如蘭、費如梅關系冷淡,但也沒啥矛盾,只是缺乏共同語言而已。
最主要的,是費氏姐妹嫌棄她的出身。
盤七妹倒是人人喜歡,癡迷于研究烹飪,特別喜歡做糕點甜食。就連田秀英院里,都經常收到糕點,孩子們尤其喜歡她。
柳如是正在調琴,田秀英隨口說道:“今日出門上街,看到幾個西藩和尚離開,聽說陛下不準他們傳教了。翰林院也有許多洋和尚吧?”
柳如是說:“翰林院里沒有,欽天院里多得很。”
“娘娘怎不回翰林院做事?”田秀英問道。
柳如是說:“孩子太小,著實走不開。還得避嫌不是?翰林院里全是男人。”
田秀英笑道:“能嫁與陛下為妃,娘娘著實好福氣。南京的規矩少,北京的規矩可多了。”
“北京皇宮有甚規矩?”柳如是好奇問。
田秀英說道:“皇后見了皇帝,當自稱妾。妃子見了皇帝,當自稱女兒。在這南京,后妃見了皇帝,竟還能自稱我,豈不快哉許多?”
柳如是大為驚訝:“自稱女兒,乃民間買賣婢女陋習,竟傳到了北京皇宮,妃子也得如此自稱?”
田秀英欲言又止:“算了,死者為大,不便多說。唉,江山鼎革,什么恩怨都過去了。”
田秀英不便多說,柳如是也不便多問。
讓妃子自稱女兒,是周皇后故意打壓,視田妃、袁妃為婢女。
崇禎的后宮,也不怎么消停啊。
等南京紫禁城修繕完畢,趙瀚搬進去之后,他的后宮估計也不會現在這般和諧。
當然,趙瀚現在忙著處理耶教問題,還不會去想后宮的事情。
“既然跟羅馬教廷斷了關系,你們的章程也該改改了,”趙瀚說道,“聞西方有新教,還有甚東正教。閣下又在中國發現景教碑,不如今后就叫景教吧。”
艾儒略沒想到中國皇帝得寸進尺,只得辯解:“陛下,此次只是違背教皇命令,中國耶穌會并未與教廷決裂。以教皇之開明,說不定還有回旋余地。”
趙瀚也不強迫:“那你就等著吧。”
教皇烏爾班八世確實開明,但掌控欲也極強。而且,這貨任人唯親、大興土木,把教廷財政搞得極為窘迫,放在中國可以被稱為“昏君”。
他跟法國權臣黎塞留是死敵,卻結成數十年的牢固同盟,正在打算把詹森教派打為異端。這種手段強硬又利益至上的家伙,會允許中國傳教士不聽話?
趙瀚能夠想象教皇的反應,一兩年之后,必定委培新的傳教士,前來中國接替管理職位。
到時候,艾儒略這些人,就得捏著鼻子徹底投靠趙瀚。甚至是改耶穌會(中國教區)為景教,直接跟教廷劃清界限,無非是另一種新教而已。
對《圣經》的解讀也要改,必須符合大同理論,必須跟儒家經典融合。
既然艾儒略還抱有幻想,那就讓他先幻想吧,也就兩三年的事情。
揮手讓傳教士們退下,趙瀚繼續批閱奏章。
禮部的一份奏章,讓趙瀚眉頭緊皺。
卻是廬陵、吉水、安福三縣,上報說教育開支太大。這三縣是趙瀚的初始地盤,由于生活日漸好轉,早就出現新生嬰兒潮。
趙瀚起事之后出生的嬰兒,已經到了上小學的年齡。隨著大量孩童入學,三縣的教育開支猛增,已經快要撐不住了,請求適當的收取一些學費,并且請求取消免費午餐制度。
免費午餐,是當初用來吸引孩童入學的。
內閣對此的批復是:取消免費午餐,對小學生收取書本費。學生亦可自行購買舊書,或者幾人共用一書。
初始三縣一直在往外移民,否則教育開支問題,早就已經爆發出來了。
但十年二十年之后,隨著北方人口充實,南方的人口也越來越多,到時候免費教育肯定搞不下去。雖然也可往海外移民,但海外創業艱辛,肯定只移民青壯男女,不可能把孩子也移民出去。
趙瀚雖然頗不情愿,但還是拿起朱筆,在內閣的批復后面,慢慢寫上一個“可”字。
想了想,又添加幾句:取消學餐,收取書費,當循序漸進。今年行于三縣,明年行于江西。三年之內,長江以南照此辦理,復漸推行于長江以北。新占之地,百姓窮困,五年之內,皆用舊法。
趙瀚起身來回走動,又坐下去添加筆墨:切不可強收書費,以免被貪官、書商所乘。
書籍很值錢,出不起書本費的家庭,完全可以幾個孩童共用一書。又或者,請來村里識字的,花錢抄書也比印刷品便宜,反正小學課本里的內容不多。
那些山區就更慘,許多學校就是破廟。一個老師,囫圇教授全部科目,有些學校書本不齊,有些學校還在用老教材,學生的筆墨完全靠家長自制。小學讀完只能識字而已,書法根本沒正經練過,山區孩童依舊沒有出路。
沒法超越時代,趙瀚能做的只有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