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照射在這片養育了浮黎二十一年的森林之上,卻沒能帶來一點溫暖。
森林,寂靜而冷漠,人,亦是如此。
浮黎看著初生的朝陽,眼中一抹紫氣閃過,以往這種時候,總會有一個男人同樣坐在他的身旁,和他做同樣的事。
但今天,那個陪伴了他二十余年的男人,并沒有從屬于他的那張木床上爬起來。他那張除了睡覺吃飯,似乎怎么都不會閉上的嘴,也永遠不會再張開。
浮黎知道男人今天會死,男人自己也知道。但是,那又如何呢,人總歸是要死的,天下從無不散的宴席。
他們的離別沒有長亭古道,沒有勸君更盡一杯酒,也沒有什么最后的瘋狂,只是在這樣一個和平時一樣的清晨,有人留在昨天了而已。
男人屬于壽終正寢,這本該是福,但對于他們這樣的練氣士來說,卻是一種悲哀。
畢竟,在男人私藏的一些古籍中,有過很多關于曾經練氣士的記載。在那不知多久的從前,那個靈氣還沒枯竭,群星璀璨的時代。
練氣士中,上天入地,摧城拔寨,壽及千載者不知凡幾。就連踏破虛空,飛身而上的天驕,也有數十人之多。
那種傳說中的境界,是浮黎這么多年來,唯一一件感興趣的事。因為只有這件事,是他無法做到的。
而練氣,說白點就是一種針對自身的極限開發,而想要在這個靈氣枯竭的世界練氣,對資質的要求更是極為苛刻。
就比如說,這個世界上有一種人,被稱作天才。他們代表的是某種領域的先鋒,某些美女的青睞,或是某位上位者的提攜。總之,這種人,一般都可以擁有一個平凡而幸福的一生。
而浮黎,則是超越天才的怪物!也只有像他這樣的怪物,才能在這個靈氣枯竭的世界,成為一名練氣士。
浮黎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從有意識開始,他就跟在這個男人身邊。男人從來不跟他提這方面的事,他也不想知道。
在他四歲的時候,這個男人開始教他練氣,讓他明白了什么是奇經八脈,什么是天地靈氣,使浮黎真正見識到了這個世界的另一面,也使他明白了世界的深不可測。
從浮黎的立場來講,他很看不慣這個男人,對方有太多他不喜歡的習慣,比如抽煙,酗酒,還有一直那喋喋不休,好像永遠無法停下的嘴。
而唯一令浮黎喜歡的,是他對練氣的專注和狂熱。只可惜,他和浮黎不同,他的天賦,讓他只能勉強接觸到了練氣的基礎。
仔細算算,他真正作為一個老師的時間,恐怕還不到兩年,浮黎那可怕的學習度,那恐怖的領悟力,那駭人聽聞的似是一塊海綿吸水般瘋狂吸收四周所有知識的能力,都使他震驚。
震驚過后,他卻開始變得黯然,頹廢。畢竟,那是他奉獻了一生的領域,他最自豪,最驕傲的領域。
卻讓浮黎,如同學習最簡單的算數題一般,如此輕易,如此自然,如此輕松地將他超越,似乎他一直引以為豪的知識,就像一加一的問題般幼稚,而浮黎,卻已經極快地達到了一個他一生也想象不到的深度。
但好在,他這種頹廢并沒有持續多久,畢竟換個思路想的話,浮黎也是他最完美的衣缽繼承人。
而且,在煉氣上他沒辦法再教浮黎,不代表其他方面也不行,就比如做人,浮黎在外面那幾乎不與人交流的沉默性格,他可都實實在在看在眼里。
就這樣,他花費了十幾年的時間來教浮黎做人,也變得更加嘮叨。不過令他意外的是,浮黎對于這方面的事情,似乎完全沒有興趣。
即便他費勁口舌,闡盡世間的邪惡悲苦,仍不能引起浮黎一絲一毫的關注。
這種情況,讓他更加擔心,他開始頻繁地帶著浮黎離開木屋,帶著他從小山村,到縣城,到城鎮,再到最后的大都市往來穿梭,不停的出入著各種各樣的場所。
直到有一天,浮黎突然看著男人,對他說了一句:“我知道自己需要什么。”
那一天,男人看著浮黎,笑得很開心,因為他終于,不需要再擔心什么了。
微微嘆了口氣,浮黎截斷了自己的回憶。
他看著自己右腳邊,那微微突起的土包,忽然間有點想不通,自己為何會花費寶貴的時間,去做這種無聊的事呢?
也許是因為他那追求自然和諧的心境吧,又或許,是他對這個男人所謂的感情…這個詞,他們以前經常討論,并且各持己見。不過如今,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他,已經站不起來了,沒有了另一個人的反駁,那么問題也就失去了意義。
浮黎已經在這里靜靜地佇立了一個小時了,可他還是沒有決定下來自己的未來,他不知道自己該去哪里,該去做什么。
練氣一道的路還也很遠,但他似乎已經走到了屬于這個世界的終點。
“算了,還是先下山看看吧。”
這座山下,是一座要在地圖上需要找很久的小縣城。
浮黎走在其中,打量著布滿灰塵和污漬的鬧市,鼎沸的人聲能傳出好遠,街上滿是火鍋店里傳出來的,濃郁的罌粟殼的味道。
小吃攤邊的老板油光滿面,來往的人裹緊了大衣穿過油煙。
逼仄,凝澀,冷硬且粗糲。
浮黎曾經走過無數的大城市,但他知道,那些只是這個國家的幻像,這種小縣城才是這個國家的真相。
不過對浮黎來說都無所謂,因為不管環境如何,熱鬧與否,都與他沒有絲毫關系。他就仿佛一直身處另一個空間,默默地觀察著人間百態。
大街上,一張張生冷的面具與浮黎擦肩而過,面具下的他們,或許是兇猛的獅子,狡猾的狐貍,狂暴的狗熊,但如今,他們都被迫戴上了面具,來適應著周圍的環境。并且終有一天,面具下的的他們,本性會逐漸喪失,徹底變成一只只逆來順受的羊。
耳邊不斷傳來雜亂的喧鬧聲使浮黎微微有些煩悶,這里的自然之氣枯竭,環境渾濁不堪,刺激著那些還未死去的人提前腐爛。
這樣的世界,浮黎并不喜歡,它會讓他的人生失去意義。
而也就在他這個想法萌生的一霎那,一個機械冰冷的聲音突兀的在他腦海中響起。
“想明白生命的意義嗎?想真正的…活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