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塞十九騎,踏馬平奴去,沙場血似雨,二騎裹尸還。
李冰早就不會因為身邊戰友的死,而去悲傷流淚,太多了,隴右三年,李冰帶出去過的騎兵不下三四百人,最后剩下的也只有李冰一人,與其為逝者悲傷,李冰更喜歡去幫他們做點什么,比如,報仇!
老馬看到有回來時騎在馬上的只有十七個人,就知道是有兩個罪卒死在沙場上了,雖然老馬知道只死了兩個已經是難得的勝仗了,但還是照顧醫官給受傷的人縫合傷口。這也是李冰帶來的,一個每天刀不離身的后世小痞子若是連簡單的刀傷都治不了,早就讓警察叔叔送到局子里勞動改造了。
“憨貨,你怎么還受傷了,你可大半年都沒受過傷了。”郭興幫李冰卸下戰馬上的馬鞍,又招呼周文周武兄弟給所有戰馬都安頓好,就又賤兮兮的湊到李冰身前:“怎么?這批罪卒不錯?能留下多少?”
“別廢話,你個鐵匠不說幫我修修盔甲兵刃,怎么竟說些廢話,讓你造的滑輪弓做完了?”李冰脫掉盔甲扔給郭興,徑直回了自己的屋子。
郭興嘿嘿一笑,也沒再去調笑李冰,而是對著一塊精鐵狠命的捶了起來,小城沒有合用的百煉鋼,想要打造出李冰所說的滑輪弓,可以說是千難萬難,郭興試著打造了三四柄弓都失敗了。
“大唐佑我好兒郎,魂回來兮,魂歸來兮!”老馬又在搞這一套,郭興早就聽膩了,捶打精鐵的力道又重了幾分,鐺鐺的聲響傳遍了不大的小城,卻沒有人去制止。
再吵的打鐵聲,也比那一聲聲的魂歸來兮,來的悅耳。
罪卒們本意是將兩位戰友的尸骨火化,將來有機會能夠帶回關中,給他們家人之后再行安葬。
但在老馬的勸說之下,一眾罪卒跟著老馬走到了小城東面的一個小土坡上,土坡上有一百多個大大小小石頭堆砌成的小包,之前還不知道是什么,如今一眾罪卒卻是都知道了,每個小包下面都是一位戰死的邊軍尸骨。
“小李子說過,沒有祖輩埋葬的土地,就不算是我們的國土,沒有大唐戰士鮮血澆灌過的土地,也生不出大唐的文化,沒有值得留戀的回憶,也就沒有失去的痛苦!所以小城之中每一個戰死的士兵,都選擇將自己的尸骨埋在這,讓后世兒孫們知道,自己的祖先埋葬在這,這是不能丟的祖地!”小城戰死的士兵不止一百多人,還有一大半的尸骨沒有辦法拿回來了,畢竟不是每一場仗都是勝仗。
一眾罪卒討論了一下,孟合對面前一百多個墳包說道:“都是我大唐好兒郎,能和你們葬在一起是我這兩個兄弟最大的榮幸,愿爾等英魂能護佑我大唐萬年!”
“愿爾等英魂,護佑我大唐萬年!”
將兩名戰死的士兵埋葬,找一塊大石頭刻下兩個人的名字,和今日戰斗的始末,兩人斬首幾何,老馬又帶隊給所有墳包敬了一碗稠酒,所有人便回到小城修整。
兩天的策馬奔馳,今日的一場血戰,消耗了這群人所有的精力,還未吃飯所有人就都回到營帳倒頭便睡,老馬則招呼城中老兵幫罪卒們檢查傷口,治療。
“陳叔,你守夜啊。”李冰提著兩壺酒走上夯土城墻,見到瞭望臺上是陳騰獨自把守,就打個招呼:“我出去溜達溜達!”
“我就不給你開門了,一丈多高,自己去吧!”陳騰往篝火前湊了湊,隴右初春的夜,依然冷的刺骨。
“小小年紀,少喝點酒,沒事好好練練槍法,秦大將軍的槍法不說天下第一,那也是一頂一的好武藝,小小年紀別給自己那么大的壓力,你小子有多少血可以流啊?習武之人最看重血氣充盈,你這樣我以后怎么把你舉薦給大將軍?”陳騰此時眼中滿是憐惜,整個小城就這么一個苗子,不能因為一場場的血戰,毀了這么好的苗子啊。
“嗯!”李冰答應了一聲,隨即越下城墻,落地卻沒有任何聲響,這手輕身功夫確實極為俊俏。這手功夫是一個充軍至小城的大盜傳給李冰的,最高境界是衣角上綁上銅鈴鐺,穿房躍脊鈴鐺都不響,方為最高境界!李冰練了三年,如今也才到達小成境界,平地馳騁卻不會發出一絲一毫的腳步聲。
李冰穿行在月光下的戈壁上,不多時就到了土坡下,看著面前一百多個密密麻麻的墳包,坐在新修的兩座墳包前,擦拭了兩個名義上本不存在的灰塵,輕嘆了一聲,分別倒了一小杯三勒漿澆在墓碑前。
有緩步走向后面的墳包,錢通,云燁,熊伍,鐵元,葉鈺,馬狗子,周環…每個墓碑上都有一個李冰熟悉的名字,每一個或多或少的都教了李冰幾手活命殺敵的手藝,每一個都跟李冰一起上過戰場,一起殺過敵。
李冰的心頭很苦,很苦,來到這個所謂的盛世三年,也血戰了三年,這些在歷史上默默無聞的名字給了李冰最大的觸動,沒有一本書記錄著他們的名字,但他們卻都為這個國家犧牲了自己的生命,他們或許有罪,他們或許也曾是個惡人,但在為國赴死的時候,卻沒有一個人選擇后退!
李冰吧剩下的半壺酒狠狠地倒進口中,艱難的咽下,辛辣的三勒漿劃過喉嚨,流淌進李冰的身體,火熱火熱的。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于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于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李冰嘶啞的歌聲傳的很遠,很遠,傳進每一個無人問津的沙場孤魂的心里,一直就傳到千年之后。
“少喝點酒!聽老馬的話,去長安!讓長安的人知道,我們這些被人遺忘的孤魂,還有傳人!”陳騰的聲音傳進了剛越上城墻李冰的耳朵里,李冰裝作沒聽見,到伙房翻出一張涼了的死面餅子,一口一口的啃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