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跟孫承宗這個帝師向來不對付的,魏忠賢當然看到彈劾對方的奏書會感到高興,尤其是還不是他手下人進行的彈劾。
朱由校聞言收起懶洋洋的姿態,伸手過來,素衣漢子魏忠賢很有眼力見的將奏本送到他手中。
翻開一看,皇帝也不由漸漸皺起眉頭。
文中那些什么戰略戰術之類的辯論朱由校也不去在意,這方面朝中諸臣但凡自詡懂些兵法的,
早就掰開了揉碎了的講過好多遍了,無非是戰是守兩種選擇,但兩邊各有支持者,至今也沒有議出個子午卯酉來。
朱由校心中是傾向于守的,唯獨他那老師的一番戰略部署耗費太多這一點卻是說到了他的心坎上。
畢竟朝廷缺錢,內帑里都要跑老鼠了。
看罷奏書,
天啟帝面色一陣陰晴不定。
半晌才道:
“孫師德高望重,兵法謀略亦是高明,不過遼東防線確實花費巨靡,
戶部那邊三兩日的在朕面前哭窮,可朕的內帑也是吃不住啊!”
一旁伺候的魏忠賢心中就是一喜,趕緊道:
“那皇爺可有何打算?”
朱由校聞言明白自己這大伴的意思,魏忠賢與他那老師孫高陽有些不對付他也是知道的。
要是選擇令孫承宗停滯布防計劃,那就順著兵科給事中李魯生這篇奏本的意思,順水推舟的拿到內閣上議一議,那些閣臣們多半是會支持這么做的。
不過他心里其實是愿意支持自己老師計劃的,因為半途而廢的話,那么先前的一番努力和花費豈不都白費?且這樣也可能引發不利后果,讓建奴那邊繼續做大。
但要是不制止孫承宗這樣繼續下去,其中花費朝廷也委實吃不消。
正在這時,就聽一旁傳來一個清朗的聲音道:
“孫高陽這戰略雖免不了勞民傷財,但也不乏是一個應對遼東局勢的笨辦法,如今敵勢不明,且我方局面不利,
那么步步為營、見招拆招方是上策。任何膽敢有妄談奇謀,
或言‘五年平遼’者,多半是邀買名聲之輩,
陛下盡可貶之、殺之!”
這話一出,上首兩人齊齊一驚,因為皇帝在這里納涼順便取閱奏本只是臨時起意,只有魏忠賢與幾個侍衛在側,連伺候的內侍都在殿后待命不敢近前。
終明一朝,除了司禮監這樣的內相有披紅之權,皇城里對其它宦官干政還是十分忌憚的。
所以這突然出現的聲音才會讓兩人一驚,然后魏忠賢這位權傾朝野的大太監頓時喝斥道:
“哪個在此胡言亂語,膽敢妄議國事?”
他還以為是某個內侍或者侍衛的行為,以往也不是沒有過這種企圖幸進之輩,但多半是被亂棍打死的下場。
誰知眼前一花,一個身披玄色羽衣,身著赤色道袍的年輕英俊道人就那么立在一丈之外。
“呔,你這道人如何進的大內?左右何在,還不與我拿下!”
魏忠賢見到這道人無聲無息的出現,不由心中驚懼,瞳孔收縮,但面上還是裝作鎮定的樣子。
卻見高景飛一揮手,那幾個剛剛聞聲趕來的侍衛頓時石化一般呆立當場,
只是臉上那焦急的神色卻表現出他們并非是出于本意。
見狀一旁的天啟帝和魏忠賢都是心里咯噔一下,
不過天啟也是從三大案經歷過來的皇帝,自有天家氣魄和鎮定在,反而一旁的魏忠賢則是臉露焦急,邁步便擋在皇帝身前。
正待呵斥,便見到那年輕道人施禮道:
“華山派弟子秦朗見過大明皇帝陛下,見過魏督公!”
聞道人自報家門,天啟皇帝反而不那么驚駭了,看著道人問道:
“我記得京師之內是有封禁的,凡修行中人不得旨意法令,不得于京師城內施法,更遑論這皇城之內,莫非欽天監和道錄司那幫人在蒙哄朕不成?”
高景飛聞言笑著解釋道:
“陛下不必擔憂,我與大明另有一番淵源,氣運與大明國運相連,只要不與陛下心生惡意,便能入皇城施法,其他人估計只有已飛升的三豐真人受過太祖成祖之封,或有此等權限!”
雖然不太懂這里面的緣由,但是天啟帝聽聞并非是封禁失效或者出了疏漏,只是眼前道人特例,心中也是松了口氣。
魏忠賢此時也冷靜下來,但是他考慮的更多,既好奇對方所言淵源是什么,又心中對眼前道人也是極為忌憚。
不過皇帝面前,輪不到他做主,只能站在皇帝身旁,暗中保持警惕的盯著那道人。
朱由校對這位突入皇宮大內的道人忽然有了興趣,又開口問:
“華山派!魏大伴,我記得自我大明立國,應該沒封賞過華山派的道士吧?”
魏忠賢馬上回答:
“奴婢記得洪武二十二年,太祖敕建華山山門,此外歷朝都只是降香、敕諭,并無其它封賞。”
朱由校聽了輕輕扯了下方才驚出一身冷汗的衣服,看向高景飛問道:
“方才你所言聽來倒是有幾分理,朕且問你,如今朝廷財政吃緊,欲平遼東事又該如何施為?”
看著天啟帝很快就恢復了鎮定,高景飛也是不得不佩服,換做一般人估計要好一會兒才能鎮定住心神。
另外朱由校的赤色常服也讓高景飛看著比較順眼。
高景飛沒有馬上回答,而是輕輕揮手,那邊幾個侍衛頓時恢復了正常,剛一從僵直狀態脫離的他們就呼喝著想要上前來捉拿這膽大包天的道士,卻被魏忠賢何止。
天啟皇帝也是輕輕道:
“都退去外面!”
于是幾個侍衛只能有些摸不清頭腦的拜退。
等閑雜人等離開,高景飛才緩緩開口說:
“我有一言反問陛下,孫高陽之策是否遏止了遼東局勢敗壞?”
天啟皇帝聞言心中一動,確實想到了孫承宗督師遼東這些時日的變化,頓時臉上微微露出一絲恍然。
而與孫承宗不對付的魏忠賢想要反駁,但一時無話可說。
確實明眼人都知道,孫承宗上任后派遣諸將分別駐守錦州、大小凌河、松山、杏山、石屯等地,擴張二百里,又將尤世祿、李秉誠等將官罷免,裁剪老弱軍兵一萬七千人,為朝廷節省了開支六十八萬。
并且他還利用自己的大小凌河防線策略,穩扎穩打的逐漸向東推進,四月末,努爾哈赤懾于孫承宗的威力,竟然舍棄了新都城遼陽,北遷后金都城于沈陽。
要知道此時的遼陽才是名副其實的遼東首府兼第一大城,是繼戰國以來的遼東千年古城,而沈陽衛其時只是因為遼河渾河交匯的地理位置所興建的軍事衛所的衛城罷了。
由此可見孫承宗的策略布局給后金方面帶來的壓力,竟讓努爾哈赤不得不轉移都城以避其鋒芒。
但因為孫承宗督師遼東整頓軍務,很是影響了大明這邊一幫軍閥、將門乃至朝廷兵部等相關方面的利益,讓他們中飽私囊的行為受到了影響,而東林黨方面在遼東防線也有著很大的一筆利益牽扯,因此滿朝似乎都在攻擊孫承宗,僅有少數一些具有公心的、不忍大明利益受損的官員上書支持。
這里面的利益牽扯,天啟帝或許不完全清楚,但也略微知道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