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搬走!”教宗下意識地否決。頂著幾位外來傳奇驚訝、控訴的眼神,他定了定神,整理一下表情,努力用堅毅的目光看向對方:
“現在搬走,就等于承認圣城是墮落的、受詛咒的城市!這會動搖教廷的正統性!”
“主啊,誰能在你的帳幕里作客?誰能在你的圣山上居住?就是為人清白、行為正直、心里說真話的人。”
無垢行者西吉弗雷眼簾低垂,輕聲吟誦。教宗的老臉更加僵硬,手里的權杖捏緊了又松開,松開了又捏緊,險些要在堅硬的杖身上捏出手印來。
這些苦修士,一個個頑冥不靈,腦袋比冰雪還要寒冷,比石頭還要堅固!
開口就是圣言,閉口就是經義,一言一行,都用尺子比量著教義來,不肯行差踏錯一步。什么權衡,什么策略,那是完全不存在的!
“整個大陸,全靠吾主庇護,教廷是吾主在地上的代行者。”他忍著惱怒,低聲下氣地解釋:
“教廷如果名譽有損,不能讓諸多王國、諸多貴族歸心,那就意味著,教廷的冊封不合法,各個王室和貴族的正統性出現瑕疵!
這樣的話,會有許多人生出不該存在的野心,整個大陸都會陷入大亂!會陷入無限的戰爭和殺戮!主的羔羊,會大批流血!”
苦修士哼了一聲,不再說話。他身邊,蒼白之劍埃比·盧西奧臉色凝重,久久不語:
身為圣騎士團的前任團長,他對政治的敏感度,遠比苦修士要高得多。
教宗方才的話,不用說出口,他已經有所預見。光輝圣城的正統性一旦動搖,就不用說別人,布洛林王國和萊茵王國的小摩擦,隨時就能變成大沖突;
萊茵王國的國王,同時也是波伊王國的國王約瑟夫一世,他的王座倒是不至于動搖——無論如何,他是七大選帝侯選出的王國國君。
但是,約瑟夫一世最近,正在尋求教廷加冕,讓自己獲得名正言順的“皇帝”稱號。如果光輝圣城的正統性動搖了,天曉得這位國王,會怎么翻轉面孔!
更不用說萊茵王國的七大選侯,其中有三個是教區的大主教,他們隨時可能宣稱自己的地位,謀求取代教宗地位,甚至要求把光輝教廷搬到他們領地;
幾位邊境藩侯,本來就有點兒聽調不聽宣的意思,領地上新教鬧得厲害,藩侯們又都有點兒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不管是黃金獅子薩克森公爵的家族,還是“白狼”阿斯坎伯爵的家族,如果光輝圣城成了詛咒之地,猜猜他們會不會干脆把新教捧起來,立他們為正統?
光輝圣城真的成了詛咒之地,被迫搬遷,宗教戰爭、王國與王國之間的戰爭,分分鐘就要血流成河的!
說實在的,這么腐朽的光輝圣城,砸了就砸了,他并不覺得有多可惜。但是,戰爭一起,受難的都是主的羔羊,蒼白之劍閣下于心不忍。
正因為如此,他才應邀趕來,快速返回光輝圣城。但是,圣城的情況之糟糕,遠遠超過他的預料…
“如果能維持,還是盡量維持比較好。”他聲音低沉地勸解:
“哪怕再糟糕的秩序,也好過沒有秩序。為了主的羔羊們不要流血,我們這些牧羊人,哪怕多多忍耐,也是應該的。”
無垢行者西吉弗雷哼了一聲,不再說話。他的下首,慈悲之手瑪麗埃塔嬤嬤卻忍不住了:
“可現在,光輝圣城的情況,已經糟糕成這樣了!——為了維持圣城的地位,就要讓主的羔羊們,主的牧羊人們,長久地忍受痛苦,疾病,緩慢地被折磨到死嗎?!”
這也是蒼白之劍閣下一直猶豫的原因之一。
圣城之中,哀聲四起,家家臥病,戶戶染疾。哪怕是居住在圣城幾十里外、緊急調來救災的士兵們,半個月后,也陸陸續續出現了癥狀…
這座城市,已經不安全了。
即便是他自己,收斂所有力量、僅憑身體本能走在城市里的時候,都能感受到隱隱約約的刺痛。
特別是起爆中心附近,還沒走到那邊,他的心臟,已經被警兆激得砰砰狂跳。他身為傳奇戰士都如此,稍微弱一點的人,根本連靠近都無法靠近!
“…就這樣搬遷肯定是不可能的。”他低下頭,指尖在胸口嫻熟地點了七點,然后,幾乎毫不停頓地,又點了兩點:
“毫無說明,毫無掩飾,直接搬走,只會讓主的羔羊動搖不安,更會給暗中的窺伺者提供攻擊的借口。”
他側頭望了一眼微微松口氣,很快又繃緊身體的教宗,沉吟道:
“必須有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這個理由,必須不能動搖圣城的正統性…”
無垢行者西吉弗雷和慈悲之手瑪麗埃塔嬤嬤對視一眼,沉著臉一言不發。兩難當中,他們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只能表示默許。
倒是教宗舒了口氣,有些急切地詢問:
“所以是什么理由呢?”
什么理由?
蒼白之劍閣下無語地看了他一眼:
你問我?
這個問題,伱居然問我?
我要是這么擅長編理由,編故事的人,我當初就不會選擇騎士這條路了,我直接去當牧師,放牧主的羔羊,感化主的信徒去了!
我要是擅長編理由,我當初也不會憤而出走,干脆離開圣騎士團了!
宗旨我都給你們想好了,“只要有個合適的理由,我愿意支持圣城搬遷”,這種態度我都表明了,接下來,理由你們自己想啊!
幸好大裁判長輕咳了一聲,緩緩開口。他倒是沒有直接給出借口,而是從圣城建立之初說起:
“其實光輝圣城,最初的由來,并不是主顯示神跡的地方,也并不是最早的圣徒回到天國的地方。它當年是大帝國的首都,也正因為是首都,才造就了圣城至高無上的地位…”
這和黎凡特大教區不一樣,黎凡特大教區之所以成為五大教區之首,是因為那是最早的圣徒出生的地方、也是他受難又復活的地方。
黎凡特城,是天然帶有神圣性質的,它的土地沾染了圣徒的鮮血。而光輝圣城,它在成為光輝教廷的圣城之前,已經存在了一千年了…
“大帝國最初的信仰并不是吾主。事實上,這座城市,也曾經是藏污納垢之城,是奢靡和淫佚之城。是教廷駐扎在這里,上千年的圣光滌蕩,才讓它成為圣城…”
教宗眼睛一亮。這不就來了么?現成的借口,不就來了么?
“是的,光輝圣城建立之初,我們一直致力于和魔鬼作戰,消滅它們,驅逐它們,封印它們。至今,光輝圣城下方,還封印著最兇殘、最卑鄙的魔鬼…”
幾位傳奇的臉頰都放松下來。魔鬼的名字,那可就太多了,圣典中記錄了光輝神教建立的過程,記錄了圣軍南征北戰的過程,也記錄了眾多魔鬼的名字——
說到底,太古時期,上古時期,甚至大帝國早期,各種各樣的信仰百花齊放。什么雷神,火神,戰神,太陽神,愛與美之神…
而在光輝神教崛起的過程中,它們要么消失在人們的記憶當中,要么被宣布為非法,砸碎神殿,殺死祭司,要么,那些舊日的神靈,干脆被打成魔鬼。
從這些魔鬼當中,挑出幾個名氣特別糟糕的,和光輝圣城當地傳說有關系的…
“最近世事混亂,魔鬼的力量高漲。光輝圣城下方封印的惡神阿里曼,蠢蠢欲動,嘗試沖破封印。
眼看封印維持不住,教宗當機立斷,呼喚吾主的力量,消滅魔鬼。因為事情緊急,一大批吾主的忠實侍奉者,獻出了寶貴的生命…”
教宗緩緩陳述。諸位傳奇互相看了一眼,個個眉頭微皺,卻也沒有額外在說什么——
罷了,這個說法,勉強能糊弄過去。雖然不相信的照樣不相信,但是那些將信將疑的,有個官方說法,差不多可以稍微安撫安撫。
“雖然魔鬼已經被消滅,但是,神罰之下封印破裂,魔鬼的氣息還是泄露了出來。
為了保護主的羔羊,教廷決定,圣城民眾和低階修士暫時遷移,留下精銳,逐步凈化圣城。”
他莊嚴端坐,帶著努力掩藏的期盼,挨個兒看向諸位傳奇。蒼白之劍埃比·盧西奧沉吟片刻,狠狠點了點頭:
“那就這樣吧!無論如何,先把人撤出來!之后重新封印、凈化圣城,我也可以出手,總不能讓圣城永遠這樣下去…”
“我負責引導、安撫信眾。”無垢行者壓著嗓子低聲道:
“主的羔羊是無辜的,身為牧羊人,我們應該好好安撫他們。”
“我負責給他們治療…神術治療雖然不能用,可總有一些藥草和其他手段,能讓他們舒服一些…”
慈悲之手瑪麗埃塔嬤嬤接上。緊接著一個又一個,傳奇們代表他們自己,和他們背后的勢力,認領了各自的任務。
到最后,只有一個任務沒人認領:
要鎮壓反對者嗎?
要鎮壓胡說八道的家伙嗎?
要巡行各地,在這風雨飄搖的當口,維護教廷的威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