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樓里人很多。
曹宇找了個座位坐下。
看到曹宇進來,不遠處的‘丹頂鶴’同志正要起身,他便看到了曹宇沖他微微搖頭。
‘丹頂鶴’同志立刻又坐下,他朝著茶樓伙計招了招手,讓伙計給上了三兩炒花生。
這邊,曹宇也安穩的坐下,要了一壺茶,一碟咸瓜子,愜意的嗑著瓜子,吃茶,聽讀報人講報,
約莫半個小時后,曹宇將茶水一飲而盡,拍了拍身上散落的瓜子殼,喊了伙計過來付了茶錢,悠悠哉哉的離開。
半小時后,他與‘丹頂鶴’同志在第二接頭地點碰面了。
“剛才怎么回事?”包仁貴問道。
“我剛才進茶樓前,看到程千帆的車子了。”曹宇說道,“開車的是程千帆的手下李浩,這人向外看了幾眼。”
“他看到你了?”包仁貴問道。
“不曉得,應該沒有。”曹宇搖搖頭,“不過,安全起見,我沒有選擇在茶樓接頭。”
他遞了一支煙卷給包仁貴,“李浩若是看到我,定然會與程千帆說一聲的。”
“小心謹慎是對的。”包仁貴點點頭,“程千帆已經擺明車馬當漢奸了,汪填海在南京的還都大典,程千帆也去觀禮了。”
曹宇的表情是嚴肅的,“程千帆這個人,始終給我一種如芒在背的感覺。”
聽到‘二表哥’同志這么說,包仁貴的面色嚴肅,“你的意思是,他注意到你,甚至是懷疑你了?”
“這個應該沒有。”曹宇搖搖頭,“只是,這個人給我的感覺很危險。”
看到‘丹頂鶴’同志皺眉頭,曹宇微笑說道,“放心吧,我會小心注意的,程千帆在法租界巡捕房,我在特工總部,嚴格說起來,我能夠給他制造的麻煩反而要多一些。”
“這么緊急約見我,出什么事情了?”曹宇看了包仁貴一眼,問道。
“南京的黨組織被特工總部南京區破壞,遭受了不小的損失,不少同志被捕。”包仁貴表情嚴肅說道。
“出叛徒了?”曹宇立刻問道。
“這個暫時不清楚。”包仁貴說道,他皺著眉頭,“不過,這種可能性是存在的。”
曹宇點燃一支煙卷,深深地抽了一口,包仁貴說這種可能性存在,而在曹宇看來,出叛徒的可能性極大。
堡壘都是從內部被攻克的,這種造成很大損失的情況,基本上都是因為內部出了叛徒。
“到底是因為什么原因造成了如此大的損失,南京黨組織會就此展開秘密調查的。”包仁貴說道,“現在有一個最新、緊急情況。”
“你說。”曹宇說道。
“南京的同志傳來了情報,特工總部方面秘密押解了一部分被捕的同志來上海。”包仁貴說道。
“押解來上海?”曹宇微微皺眉,“是我們這邊派去南京的同志?”
他立刻問道。
“不知道。”包仁貴搖搖頭,“南京那邊也不知道具體哪些被捕的同志被押解來上海。”
他彈了彈煙灰,說道,“甚至于,因為事發突然,到底有哪些同志被捕,哪些同志成功逃離在外,現在都無法確切統計和掌握。”
“一比吊糟。”曹宇有些煩悶的搖搖頭,說道。
“有一個特殊的情況。”包仁貴說道。
看到包仁貴前所未有嚴峻的表情,曹宇也表情嚴峻,他意識到,這可能就是‘丹頂鶴’同志如此緊急約見他的原因之一。
“在被捕的同志中,有一位是總部派往南京的同志。”包仁貴說道。
“總部派往南京的?”
“是的。”包仁貴點點頭,“這位同志被捕以后,南京黨組織想盡辦法打探他的情況,卻一無所獲,現在那邊懷疑敵人將這位同志押解來上海了。”
“只是懷疑?”曹宇皺眉問道。
“是的,只是懷疑。”包仁貴點點頭,“這一次敵人的行動非常突然且果斷,打了我們一個措手不及,很多情報線要么被破壞,要么因為相關人員被捕而中斷,所以,很多情報都無法確切。”
他看著曹宇,彈了彈煙灰,說道,“我所了解的情況就是這些,其他的情況我這邊也是兩眼一抹黑。”
曹宇沉默了。
他在思考。
包仁貴看著曹宇,“特工總部那邊可有什么異常?”
“暫時沒有發現。”曹宇搖搖頭,他思索著,“不過,你這么一說,我剛才仔細想了想,倒是想起了一個情況。”
“董正國這幾天都沒有在極司菲爾路露面。”曹宇說道,“董正國是蘇晨德的親信,倘若果真有南京區那邊秘密押解人員來上海,蘇晨德安排董正國秘密接洽,這確實是有可能的。”
“這就對了。”包仁貴搓了搓手,“南京方面的情報應該是準確無誤的,現在看來,這個董正國應該正秘密和特工總部南京區派來的人在一起。”
“想辦法打探有哪些同志被敵人秘密押解到了上海。”他對曹宇說道,“同時,盡量想辦法確認總部派往南京的那位同志有無在內。”
“好,這件事我會秘密探查的。”曹宇思忖說道。
“一定要小心。”包仁貴叮囑說道,“敵人很狡猾,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我會小心謹慎的。”曹宇點點頭,他皺眉思考,“‘丹頂鶴’同志,你覺得這件事李萃群知道嗎?”
“你懷疑蘇晨德派人押解我們的同志來上海,這件事是瞞著李萃群的?”包仁貴思索說道,“應該不會吧。”
“說不好。”曹宇搖搖頭,“蘇晨德此前一度向丁目屯靠攏,這家伙是有野心的,李萃群實際上一直在防著蘇晨德。”
他仔細思索,“弄不好,這件事蘇晨德有可能會和丁目屯通氣,卻可能瞞著李萃群。”
包仁貴點點頭,他有點明白了,這應該是涉及到特工總部內部爭權奪利。
“你打算怎么做?”包仁貴問道。
“我先打探一下,然后見機行事。”曹宇沉聲道,“如果這件事真的是瞞著李萃群的,我覺得有必要向李副主任秘密匯報嘛。”
“這個辦法不錯,可以渾水摸魚。”包仁貴點點頭。
“現在的情況是,即便是我嘗試想辦法打探情況,甚至是接觸到這些被捕的同志。”曹宇說道,“我如何確定是哪些同志被捕,尤其是如何確定是否有那位同志在內?”
“被捕的同志,都會使用化名。”包仁貴說道,“想辦法弄到花名冊,如果比較困難的話,你的首要任務是確定被捕人員中有沒有叫尚家源的。”
他對曹宇說道,“尚書的尚,家學淵源的家源。”
想了想,他又補充了一句,“是家國的家,源頭的源。”
“尚家源,尚書的尚,家國的家,源頭的源。”曹宇說道。
“對!這件事就交給你了!”包仁貴點點頭,“不過,還是那句話,一定要多加小心。”
“我會注意的。”曹宇說道。
薛華利路二十二號。
中央巡捕房副總巡長辦公室。
上午的陽光透過百葉窗披灑在留聲機上,形成斑駁的光影。
悠揚婉轉的樂曲在房間里彌漫。
‘小程總’的身體倚靠在椅背上,雙腳搭在了辦公桌上,他的右手擎著咖啡杯的耳朵,眼神微微瞇著,整個人似乎沉浸在了樂曲中。
“玫瑰玫瑰最艷麗,長夏開在枝頭上,玫瑰玫瑰我愛你,玫瑰玫瑰情意重,玫瑰玫瑰情意濃…”
副總巡長辦公室的樂曲聲傳到走廊里,經過的巡捕都是會意一笑,帆哥今天的心情不錯,大家的日子自然也就好過。
程千帆那恬適、享受的神情下,他的內心則是一片焦灼。
很多事情等著他去做。
被敵人逮捕、審訊的彭青和,他一直牽掛著,想要盡可能的營救,盡管這很難。
我孫子慎太對伏志毅之案以及廣華書店紅黨案件的關注;與大哥盧興戈提及的特工總部南京區袁子仁押解紅黨來上海之事糅雜在一起,他心急如焚。
這其中,還包括一件緊急之事,那就是為了大哥在南京的安全,袁子仁必須在上海除掉。
除了這些,他從南京回來了,關于我孫子慎太之事,他還要找個時機和荒木播磨秘密見面;還要抽個時間與平重陽一見面,爭取從此人的口中進一步獲取關于日軍的軍情動向。
還有就是,剛才與老黃見面‘閑聊’,老黃用暗語告訴他,‘算盤’同志有事要與他秘密見面。
此些種種隱秘之事,都亟需他去做。
但是,程千帆知道自己現在什么都不能做。
在一個小時前,豪仔向他秘密匯報了一件事,電報廳那邊有情況:
有人秘密調查了程府的電話往來情況。
盡管對方做事很隱秘,不過,程千帆早就在電報廳內部安插了親信,這個情況被迅速掌握。
程千帆心中冷哼一聲,他暫時無法確定是何人在盯著他,不過,此人顯然是低估了他對法租界的影響和掌控,竟然從電報廳私自秘密調查程府的電話往來,端地是愚蠢。
程千帆喝了一口咖啡,他將咖啡杯放在桌子上,點燃了一支煙卷,陷入沉思中。
是何人在盯著自己?
驀然,想到對方使用了這個看似聰明實則是愚蠢的做法調查自己,程千帆的心中隱隱有了一個猜測。
我孫子慎太?!
他愈是琢磨,愈是覺得很可能是我孫子慎太的人所為。
我孫子慎太想要拉攏他,這是毋庸置疑的。
不過,法租界的程千帆和特高課行動隊隊長荒木播磨是好友,這在特高課內部不是什么秘密,我孫子慎太自然是掌握這個情況的。
這是在秘密調查他,看他是否與荒木播磨聯系?是否會向荒木播磨通風報信?
不管是因為什么原因,是什么人在暗下里盯著,調查。
程千帆都知道,現在這個時候,他必須格外小心,即便是心中再急切,也不能輕舉妄動。
仔細思索后,程千帆拿起了電話。
電話是打給張萍的。
“是我。”程千帆說道,“嗯,我從南京回來了。”
“昨天剛回來的,好了,好了,這不是剛回來就見你了嘛。”
“你晚上弄幾個好菜,我晚上過去。”
“好了,好了,我都說了我晚上過去,你白天閑著沒事的話,可以找匡小姐打牌嘛。”
“就這樣吧。”
程千帆掛掉電話,他的表情是凝重的。
在當下這種情況下,與他而言,下班后去和情婦幽會,是最安全之不會為人所起疑的行為了。
通過張萍那里,和‘匡小琴’女士見面,能夠巧妙的避開敵人的耳目。
邁爾西愛路三十三號。
這是一處獨門獨院的民居。
董正國敲開門,里面的特工打開門看到是董正國,點了點頭。
“袁科長呢?”
“在后院地下室。”
董正國穿過前院,繞過前廳,來到后院。
“董科長。”
“打開門。”
“是!”
董正國走入地下,復行數十步,來到了地下室門口。
門口有特工守著,看到他過來,趕忙拉開了鐵門。
剛進入地下室,就聽到一陣陣慘叫聲。
“袁兄。”董正國打了聲招呼。
袁子仁氣喘吁吁的扔下手中的皮鞭,隨手拿起手絹擦拭了臉上的血跡,拿起桌子上的水杯,咕咚咕咚喝了幾口水,這才過來與董正國打招呼,“董老弟來了啊。”
“招了沒?”董正國遞了一支煙卷給袁子仁,看了一眼刑架上血肉模糊的受刑者,抬了抬下巴,問道。
“茅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袁子仁冷哼一聲。
“這是第幾個了?”董正國問道。
“第四個。”袁子仁說道,“前面三個家伙和這家伙一樣,都是冥頑不靈的。”
董正國點點頭,他拿起桌子上的審訊筆錄,看到上面只寫了此人的名字,其他并無。
“尚家源。”他放下筆錄,“這家伙是什么來頭?”
“紅黨南京下關一個交通站里抓到的,目前只知道他叫尚家源,其他情況都不清楚。”袁子仁說道。
“這個人和上海這邊有什么關聯,怎么會也弄來這邊了?”董正國疑惑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