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份長電文。
確切的說,這是上海特情處處長‘肖勉’,與軍統蘇浙滬特派專員宋甫國聯名來電。
“將名單發給秦文明。”戴春風沉聲說道,“告訴秦文明,仔細甄別。”
“明白。”齊伍點點頭。
宋甫國提供的四人懷疑名單,此四人皆是力行社特務處時期的老人了,其中有一人還是雄鎮樓畢業,并且因為其是衢州人,還頗受戴春風與他的青睞。
“告訴秦文明,寧殺錯,莫放過。”戴春風表情陰厲說道。
潛伏在特工組織內部的間諜,必須揪出來,哪怕是自身割肉犧牲,也是值得的。
“是!”
“我還以為你會替米坡說兩句好話呢。”戴春風看了齊伍一眼。
米坡就是四人名單中那個雄鎮樓三期畢業的衢州鄉黨。
“局座,我不是那種是非不分的爛好人啊。”齊伍苦笑一聲說道。
戴春風哼了一聲。
“對于肖勉和宋甫國聯名提出來的這個‘圓規’計劃,說說你的看法。”
肖勉與宋甫國在電報中提出來一個‘圓規’計劃,報請軍統局本部批準,同時也是請軍統局本部居中協調、予以配合,演一出好戲。
“有些冒險。”齊伍沉吟說道,“不過,仔細想一想,想要揪出這個隱藏極深的‘戒尺’,常規手段是很難的。”
他對戴春風說道,“這個‘圓規’計劃,我仔細琢磨了一下,肖勉和宋甫國還是考慮較為全面和謹慎的,總體而言,雖然有些冒險,卻也未嘗不可一試。”
戴春風沒有說話,他從書桌后面繞出來,在院子里踱步。
“齊伍,你可知道,一旦這個計劃失敗,甚或是被敵人將計就計,我們的損失將會很大。”戴春風沉聲說道。
“這個計劃應該是宋甫國主動提出來的。”齊伍點點頭,說道,“肖勉做事情素來以穩為主,強調安全為第一要務,極少冒險。”
看到戴春風微微頷首,齊伍心中想到,下次見到自己那個小學弟,定要讓他好生做個東道。
“宋甫國也非慣于行險之人,當然,他的膽子比那小子要大。”戴春風說道,“這兩個人搭檔,確實是可以期待一二的。”
說著,戴春風對齊伍說道,“去電浙江方面,至于說如何行文,你自行斟酌。”
“明白。”齊伍點點頭,然后他想了想,又問戴春風,“這個‘圓規’行動,聲勢越大,收獲的可能性愈大,而且這等大行動,陳功書的上海區不參與進來,是不是有些不合常理?”
“不。”戴春風搖搖頭,“正因為肖勉放著近在咫尺的上海區不聯絡合作,反而申請調用浙江站的人手,這反而會令日本人相信。”
“局座高見。”齊伍思忖著,眼中一亮說道,“還有就是,宋甫國此前在浙江站巡查,對浙江方面較為熟悉,他選擇從浙江方面調人入滬,也是合理的。”
“去吧,仔細斟酌電文,務必足夠迷惑,令敵人上鉤。”戴春風沉聲說道,“肖勉和宋甫國搭好了臺子,這出好戲一定要唱好。”
“明白。”齊伍說著,面露猶豫之色。
“有什么就說。”戴春風看了齊伍一眼,齊伍什么都好,就是有時候會做事情扭扭捏捏,事事都圖周全,誰都不想得罪,更是沒有魄力。
“盛叔玉正在浙西巡視,他若是知道局本部從浙江站向上海調人做大事…”齊伍苦笑一聲說道,“盛叔玉肯定要跳腳的,他必然會向重慶發電報,嚷嚷著要去滬上的。”
“讓他去,浙江站的進滬人員,就交給盛叔玉帶領。”戴春風沒有絲毫的猶豫說道,“不過,不要告訴盛叔玉真實情況,等他到了上海,由肖勉、宋甫國與他面談。”
“是。”齊伍笑道,“如此,整個計劃就圓滿了。”
盛叔玉乃軍統虎將,上海要做大事,并且從浙江站調人,正在浙西巡視的盛叔玉豈能缺席!
楊常年回到病房。
平井輪雄太以及三井繁三郎都已經回到病房了。
方才被千北原司安排在病房里值守的特高課特工已經離開,不過,病房門口站崗值守的兩人則并未撤崗。
平井輪雄太看到石磊全須全尾的回來了,便知道這位石醫生是初步通過了千北原司的甄別、考驗了。
經了方才的一番訊問,三人都知道攤上了大事情了,也都很謹慎,沒有了說話的心情。
楊常年走到病床前,主動檢查了廖華的身體情況。
然后他就拉了一把椅子,挨著病床內側的床頭柜,將醫療箱放在床頭柜上,自己則閉目養神。
平井輪雄太看了石磊一眼,本打算說什么的,卻是最終什么都沒有說,也沒有問。
楊常年閉目假寐,面色平靜,實際上他的內心里則猶如驚濤駭浪一般。
他將日本人從青島押來了一個叫廖華的重犯的情況,通過小乞丐秘密上報處座。
處座那邊還未給出反饋。
反而是紅黨的青島收到了來自上海紅黨的情報,得知了紅黨廖華在上海。
此外,正如楊常年面對千北原司的時候所講,他對紅黨的情況也是較為了解的,上海的情報想要傳給青島,而且是如此迅捷,這件事本身就昭顯了一個事實:
廖華這個紅黨,身份非同一般,紅黨很重視。
當然了,廖華是紅黨,是紅黨重要人士,他并不震驚,事實上,無論廖華是紅黨,還是軍統自己人,亦或是中統,他都不會驚訝。
他驚訝的是,廖華是紅黨,而且情報被上海紅黨傳遞給了青島紅黨。
楊常年仔細分析。
有一種可能性,那就是特高課內部,或者是醫院這邊,最可能的就是醫院這邊有紅黨地下黨,紅黨地下黨發現了廖華的存在,并且知道了廖華的身份,然后通過他們的組織網絡,逐級向上匯報、傳遞,最終情報送達青島地下黨手中。
客觀來說,這種可能性是最大的。
但是,這里面有一個問題,廖華這個名字和身份是極為隱秘的,便是他也只是得益于平井信次無意間的一句話,才知道‘廖華’這個名字,也就僅此而已了,他此前根本不知道廖華是紅黨,他甚至還擔心廖華是特情處在青島行動時候不幸被捕的兄弟呢。
那么,問題進一步深挖,即便是醫院里有紅黨地下黨,他們是怎么知道‘廖華’,以及其身份的?
要知道,廖華在醫院用的是化名王國發,平井輪雄太和三井繁三郎保密意識很強,即便是醫院里的日本軍醫,也只知道這個被特高課帶來治療的犯人名叫王國發。
在如此保密的環境下,紅黨地下黨通過打探情報得知廖華的身份和名字的可能性,極低。
當然,還有一種可能性存在,那就是紅黨地下黨正好認識廖華,這就可以解釋得通了。
不過,楊常年認為這種巧合的概率太低了,這甚至是比姜騾子記起來還欠他三十大洋的幾率還低。
想到這里,楊常年的心中不禁咯噔一下。
因為,‘廖華泄密’事件,還有一種可能性——
他可是剛向處座匯報過的。
萬一…
楊常年的心中猛搖頭,他不相信這種可能性,這是只要想一想,就覺得不可思議,覺得可怕的可能性。
處座對紅黨深惡痛絕,手中更是沾滿了紅黨的血,怎么可能嘛,一定是自己胡思亂想了。
只是…
金華。
盛叔玉正在打人。
他一腳將一個人踹翻在地,然后指著狼狽爬起來的男子,陰著臉吼道:“你麻嬲別勒,你過砸畜生,下次你敢再搞莫七八,老子看見你一次,就要打死你一次,過砸畜生。”
被他打罵的男子面色難堪,還要狡辯,就看到盛叔玉要去摸腰間的配槍了,這才知道怕了,趕緊不情不愿的服軟,表示不敢再犯了。
“滾蛋。”盛叔玉冷哼一聲說道。
他實在是氣憤至極。
此人是浙西行動隊的軍需官蔣天山的小舅子靳建冬。
此人被他查出來中飽私囊,以次充好,不僅僅貪污了行動隊的經費,還被查出來用高價購買了一批用黑心棉制造的紗布,這直接導致了一批傷員因為紗布污染感染,最終不該死的隊員因此丟了性命。
盛叔玉大怒,不過,就在他準備向重慶報告,要求嚴懲此人的時候,各路諸侯的求情就到了,饒是以盛叔玉那天不怕地不怕的驕橫脾性,也只得忍氣吞聲作罷。
不過,他還是強逼著靳建冬吐出來一千大洋,盡管這相比較靳建冬貪污的經費,只是一小部分,但是,總算是令盛叔玉出了口惡氣。
然而,被強逼著吐出到了腸胃里的肥肉的靳建冬,對于盛叔玉是痛恨不已,今天竟然當著盛叔玉的面說話指桑罵槐。
早就憋了一肚子火的盛叔玉,沒有再慣著靳建冬,趁機揍了靳建冬一頓出氣。
回到隊部辦公室,盛叔玉仍然是怒氣沖沖的。
他對浙江站,對于浙西這邊的情況是各種不滿意。
此前在杭州,他就被氣得七竅生煙。
軍統在浙江的人馬,除了杭州站之外,還有浙江省保安處調查股、浙西行署調查處等單位。
調查股股長騰鑫、調查室主任劉庚堯以及軍統局本部派來浙江的毛旺禮,此三人是軍統在浙江的三巨頭,三人經常因為財務、人事問題發生爭吵。
而就在盛叔玉巡視浙西,途徑杭州的時候,就得知三人的關系更加惡劣了,甚至大打出手,險些引來了偽警察過問。
他作為戴春風派來的專員,只得幫忙調解。
然后仔細打聽才知道,三位大佬之所以突然徹底翻臉,竟然是因為三人的太太打牌時候發生口角,然后太太們大打出手,最終引發了男人之間的關系更加惡化。
盛叔玉氣壞了,直接給戴老板發了一封密電,說自己管不了家長里短的屁事,然后就直接來到了金華,巡視浙西行動隊。
卻是剛到浙西,就接到有人秘密向他告狀,揭發了靳建冬貪污經費、中飽私囊、以次充好,害死無辜隊員的事情。
“吉林兄,我是一天也不想在這呆了。”盛叔玉對苗建江說道,“整天被這些糟心事煩的我火冒三丈。”
他點燃一支煙卷,深深的吸了一口,說道,“我寧愿帶人去刺殺日本人的狗屁添皇,也不愿意攬這等活計了。”
“正因為有事情,有問題,所以戴老板才安安排老弟來浙江巡視的嘛。”苗建江說道。
“有什么好巡視的。”盛叔玉冷笑一聲,“依我看,拉著弟兄們直接和日本人干,死得是為國捐軀,是英雄,活下來的繼續,都死了,都殉國了,大家都一樣了,多好。”
苗建江笑了笑,沒有理會盛叔玉的牢騷。
他知道盛叔玉是堅定行動派,或者說是激進派。
盛叔玉前兩天還與他討論過,說他為浙西行動隊制定了一個行動方案,準備向戴老板請示,暨:
目之所及,所有日寇,漢奸,不論軍隊職務、階級,一律格殺勿論。
不過,盛叔玉的這個方案,得到了浙西行動隊其余幾位主官的強烈反對,反對的原因主要集中在對待漢奸的處置方略上,有人提出來:
處置漢奸必須呈報,得到核準批復后,才準許對漢奸動手,此一方面是為了避免錯殺潛伏之人,另外,也是給了那些被迫與日本人合作,實際上心向國府之人改過自新的機會,尤其是此前長期堅持、積極參與幫助國軍圍剿紅色的‘與國有功’之士。
此言論和意見一出,事關鄭智正確,饒是盛叔玉也是只得乖乖閉嘴,不敢再有絲毫意見。
也就在這個時候,電訊科的電報員急匆匆的跑進了隊部。
“盛長官,重慶戴老板電報。”電報員將電報遞給盛叔玉。
盛叔玉接過電報,他沒有立刻看,而是朝著苗建江使了個眼色。
苗建江擺擺手,示意電報員出去,然后他守在了門外,幫盛叔玉警戒。
盛叔玉則進了房間,從自己的皮箱里的五六本書籍中,找出了密碼本,開始譯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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