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上梅津住打量了一下中央巡捕房副總巡長辦公室。
與他上次來的時候相比，辦公室最顯眼的是在墻壁上多了一副字畫，是狂草，他仔細辨認了一下，還是無奈的放棄了，有些字他認不出來。
有巡捕進來沏好茶水，隨后離開，并且關上了房門。
「佐上君，請坐。」程千帆坐在椅子上，微笑著看著佐上梅津住，「不知佐上君一大早來見我，可是有什么事？」
佐上梅津住坐在沙發上，他看向程千帆，聞聽對方此言，心中便咯噔一下。
程千帆不可能不知道他的來意，對方卻這般態度，而且是一副云淡風輕的樣子，事出反常必有蹊蹺。
「程總。」佐上梅津住說道，「我的來意程總想必是能猜到幾分的，那我也就快人快語，不繞圈子了。」
說著，佐上梅津住喝了口茶水，放下茶杯，就那么看著程千帆。
「我猜到什么？佐上君最好明言，不然我會誤會的。」程千帆冷笑一聲。
佐上梅津住微微皺眉，他覺得程千帆這是話里有話。
程千帆不再說話，他拉開抽屜，取了一枚玉扳指，隨手拿起一方綢布，慢條斯理的擦拭著。
「昨天憲兵隊查扣了一批違禁物資。」佐上梅津住正色說道，「這批物資是程總的玖玖商貿的。」
「不不不。」程千帆搖搖頭，「佐上君，我要澄清一點，你們確實是查扣了一批由玖玖商貿負責運輸的貨物，不過，這批貨物不是玖玖商貿的。」
「不是玖玖商貿的？」佐上梅津住驚訝，問道。
「確實如此。」程千帆點點頭，「玖玖商貿只是負責運輸，貨物不是我們的。」
佐上梅津住的眉頭皺起來，這卻是一個意外情況，貨物竟然不是程千帆的玖玖商貿的。
他的心中暗自思忖，這個意外情況對憲兵隊來說卻是不知道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如果貨物的主家來頭一般，那么，憲兵隊完全可以不必理會，憲兵司令部說那是違禁物資，那就是違禁物資，不懲處貨物主人就不錯了，至于賠償，那自然是想都不要想。
但是，如果貨物的主人大有來頭，那就比較麻煩了。
當然，這不是佐上梅津住要重點操心的事情，他是沖著貨物清單來的。
「雖然貨物不是玖玖商貿的，但是，既然玖玖商貿負責承運。」佐上梅津住說道，「那么，程總這邊應該有詳細的貨物清單吧。」
「這個自然是有的。」程千帆點點頭，他有些驚訝，「佐上君一大早來見我，就是找我要貨物清單的？」
佐上梅津住略有些猶豫，他本打算暫時隱瞞倉庫失火，貨物被焚燒殆盡之事，不過，想到對方與川田篤人的關系，程千帆早晚會得知此事，也便沒有了隱瞞的必要。
「昨晚憲兵隊的一個倉庫失火了。」佐上梅津住說道，「倉庫里的物資焚燒殆盡，其中便包括昨天查扣的那批違禁物資。」
「倉庫失火？貨物被燒了？」程千帆驚訝的看向佐上梅津住，然后他的臉色陰沉下來，「佐上君莫不是在與我開玩笑？」
「程總以為我特意來見你，是為了開玩笑？」佐上梅津住皺眉，反問道。
程千帆放下手中的玉扳指，看向佐上梅津住，「昨天查扣了貨物，今天佐上君就告訴我倉庫失火了？」
他面色不善的看著佐上梅津住，「佐上君，換做是你的話，你會相信嗎？你會怎么想？」
「程總懷疑是我們故意謊稱失火，想要吞沒那批物資？」佐上梅津住冷冷說道。
「難道不是嗎？」程千帆 冷笑不已，「這不是你們最常用的伎倆嗎？查扣完全合法的物資，然后想辦法占為己有。」
「宮崎君！」佐上梅津住怒了，「你身為帝國特工，請注意你的立場，你這是在污蔑帝國蝗軍！」
「你最好再大點聲，讓外面的人都聽到我的身份。」程千帆冷哼一聲。
「宮崎君。」佐上梅津住壓低聲音，「別忘了你的立場，你是帝國自己人！」
「現在知道我是自己人了？」程千帆也發怒了，他一拍桌子，「你們幫張笑林刺殺我的時候怎么不說我是自己人？查扣玖玖商貿運送的貨物的時候，怎么忘了我是自己人？」
「宮崎君在聚財樓對憲兵隊做了什么？你不會忘記了吧，我們查扣貨物，宮崎君難道不知道是因為什么？」佐上梅津住冷哼一聲說道，然后他看著宮崎健太郎，皺眉道，「宮崎君不要信口雌黃，我們什么時候幫著張笑林刺殺你了？」
「我信口雌黃！」程千帆霍然起身，他雙手撐在桌面上，「張笑林的人想要炸彈炸死我，我抓住了兩個兇手，其中一個人已經承認是帝國特工。」
說著，他一只手撐著桌面，右手手指指著佐上梅津住，「而那位帝國特工，已經查實與憲兵隊關系匪淺！」
「你說的是被你開槍打死的那個人？」佐上梅津住立刻問道。
他對宮崎健太郎有關的事情，一直是非常關注的，所以佐上梅津住來見宮崎健太郎之前，特別翻閱了聚財樓事件的相關報告和卷宗，卷宗里有提到，石坂亮太郎所部與程千帆的人對峙的時候，程千帆開槍打死了一個懷疑是爆炸刺殺的兇手。
「看來佐上君對此也不是一無所知嘛。」程千帆冷笑說道。
「我不知道。」佐上梅津住搖頭，冷冷說道，「你說的憲兵隊參與對你的炸彈襲擊的事情，我從未聽聞，也不認為我們有參與其中。」
然后，佐上梅津住的面色愈發陰沉，他盯著宮崎健太郎，質問道，「宮崎君，你既然聽到那個人說了是帝國特工，你竟然還開槍射殺？」
「不開槍，難道把人交給你們滅口？」程千帆冷冷說道，「我用巡捕房的子彈殺人，還幫帝國省了子彈呢。」
佐上梅津住聞聽此言，直接被氣的不行了，「宮崎健太郎，你竟然開槍射殺自己人，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嗎？」
「參與刺殺我的自己人？」程千帆怒了，「我還真是開了眼呢。」
佐上梅津住憤怒不已，與宮崎健太郎對視。
程千帆毫不退讓，目光冰冷。
佐上梅津住深呼吸一口氣，「你說的這個情況，我并不掌握，我回去后會向池內司令官匯報，就此事展開調查的。」
他看著宮崎健太郎，「宮崎君，憲兵司令部倉庫失火，疑點重重，我方正在就此事進行調查。」
「還請宮崎君提供那批貨物的清單。」佐上梅津住說道。
程千帆冷笑一聲，不說話。
「宮崎君，請正視你的身份，弄清楚你的立場！」佐上梅津住怒聲道，「現在懷疑是反日分子制造了倉庫失火案件，請你顧全大局！」
「現在說顧全大局了？」程千帆坐回到椅子上，身體后仰，嘲諷說道，「我現在的位子，我的身份對于帝國的重要性，你們是知道的，請問，刺殺我的時候，怎么不說顧全大局了？」
「宮崎君，我已經說了，相關情況我并不掌握，我會向池內司令官匯報，就此事展開調查的。」佐上梅津住強忍怒氣，「現在，我們在說的是倉庫失火案件！」
「憲兵隊必須給我一個交代！」程千帆深呼吸一口氣說道，「若是沒有令 我滿意的交代，我會親自去向池內司令官要一個說法的。」
向池內司令官要說法？
佐上梅津住冷笑不已，就憑你？
然后，佐上梅津住卻是面色一沉，他忽然意識到，宮崎健太郎這話雖然有些放肆，有說大話的嫌疑，但是，考慮到宮崎健太郎背后的今村兵太郎，以及這家伙與川田篤人的關系，向池內司令官要說法固然可笑，但是，此事鬧開了，卻也并非不值得一提的小事，便是池內司令官也要給出一個交代的。
佐上梅津住心中煩躁不已，宮崎健太郎這個家伙只是一名普通的帝國特工，看似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小角色，這家伙背后卻牽連了這么多有分量的靠山，實在是令人頭疼不已。
「宮崎君，貨物的清單。」佐上梅津住喝了口茶水，壓下煩躁和怒火，說道。
程千帆按動桌面響鈴，「來一下。」
很快，李浩敲門進來了，「帆哥，你喊我？」
「去皮特那里，拿一份昨天被憲兵隊查扣的物資清單。」程千帆說道。
李浩看了佐上梅津住一眼，點點頭，「是！」
「貨物清單不在你這里？」佐上梅津住問道。
「這批貨是馬尼翁商行的，貨物清單暫時還沒有交給我。」程千帆說道。
他看著佐上梅津住疑惑的目光，繼續說道，「如果是其他人要玖玖商貿承運的貨物，自然會先行提供貨物清單，不過，這批貨是皮特的，你也知道玖玖商貿是我和皮特兩個人的，自然不需要這么麻煩。」
「你的意思是，那個馬尼翁商行是皮特的。」佐上梅津住覺得有些亂，他捋一捋思緒，說道，「所以，雖然玖玖商貿是你和皮特的，但是，這批貨卻并不是玖玖商貿的？」
「玖玖商貿的很多貨物是從法蘭西運來的，大部分貨物是由玖玖商貿負責銷售。」程千帆說道，「不過，你也知道，法國人貪婪，有些比較搶手的貨物，皮特就會吃獨食。」
說著，程千帆冷哼一聲，顯然對于皮特這個合伙人吃獨食的事情，他是很不滿意的。
佐上梅津住點點頭，關于玖玖商貿的情況，他也做過調查，玖玖商貿之所以能夠風生水起，一方面是因為"程千帆"與帝國的友好關系，在其他商行進出上海會受到嚴密盤查的時候，玖玖商貿的貨物往往進出無阻，這就是玖玖商貿最大的優勢所在。
而另外一個優勢，便在于程千帆拉了法租界巡捕房查緝班的班長皮特合伙，得益于法蘭西那邊的關系，歐羅巴的緊俏貨物，尤其是奢侈品，玖玖商貿便有了其他同行所不可比擬的來源渠道。
看宮崎健太郎的意思，這是皮特見玖玖商貿生意火爆，想到要和"程千帆"分潤利益，便起了貪念，在一些緊俏貨物上便起了吃獨食的心思了。
這倒是符合歐羅巴人的貪婪秉性。
同時，佐上梅津住對于此前宮崎健太郎得知貨物被憲兵隊查扣后，卻是一反常態的云淡風輕的反應，也便釋然了。
弄不好，得知憲兵隊查扣了那個什么馬尼翁商行的貨物，宮崎健太郎的心中還偷著樂呢。
很快，李浩回來了。
「帆哥。」他將一份幾頁紙的貨物清單遞給了程千帆。
「去吧。」程千帆接過貨物清單，擺擺手，示意李浩可以出去了。
李浩出門，隨手帶上了房門。
程千帆仔細看手中的貨物清單，他的臉上表情連連變化。
佐上梅津住盯著宮崎健太郎看，他從宮崎健太郎的臉上讀到了非常復雜的表情變化：
有震驚 ，有暗喜，同時還有痛心和惋惜。
最后，還是一絲絲惱怒。
「佐上君，你是說，這批貨物都被燒沒了？」程千帆放下手中的貨物清單，皺眉問道。
「沒錯。」佐上梅津住點點頭，「昨夜午時時分，倉庫失火，火勢兇猛，撲滅不及，整個倉庫的物資都被焚燒殆盡。」
「因為是倉庫內部起火的，所以，現在初步懷疑是倉庫內的物資有問題，有可能是反日分子趁機放了一批易燃物資在倉庫，并且使用了某種手段，在無人情況下引燃了物資。」佐上梅津住說道，他看著宮崎健太郎，「可是貨物清單有問題？」
「有問題。」程千帆點點頭，他看向佐上梅津住，「問題大了，問題很大，很大。」
「噢？」佐上梅津住大喜，這和他的判斷是一致的，果然是這批貨物有問題，所以才會引發了丁字庫的大火。
「程總，麻煩把貨物清單給我看看。」佐上梅津住急切說道。
「看看吧。」程千帆深深的看了佐上梅津住一眼，「問題很大，很大。」
佐上梅津住起身走上前，從"程千帆"的手中接過貨物清單。
他還沒有來得及仔細看，就聽到宮崎健太郎幽幽問道，「佐上君，憲兵隊攤上事了，有麻煩了。」
「煩！」他對佐上梅津住說道。
說著，程千帆身體后仰，倚靠在椅子上，他的嘴角揚起一抹輕蔑的笑意，甚至還翹起了二郎腿。
憲兵隊攤上事了？
有麻煩？
還是煩？
佐上梅津住抬起頭：？？？